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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無罪 【巴山劍場】《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5:59 PM     標題: 無罪 【巴山劍場】《連載中》

【書名】:巴山劍場

【作者】:無罪

【內容簡介】:

  有一天,當王驚夢背著他的劍進入長陵時,他看到了一個盛世的到來,也看到了劍器榜上的許多豪傑,也不過如土狗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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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00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6 12:22 PM 編輯

第0001章 劍山行

  無論是薄霧輕柔的清晨,還是晚霞漫天的黃昏,抑或是陰風呼號的深夜,那座山從任何角度看來,都依舊是天地的溫柔和威勢無法遮蓋鋒芒的一柄巨劍。

  筆直陡峭的山體直刺雲端,千百年不變,令人望而生畏的同時,不由得莫名心生敬意。

  這座山上連樹木都不多,偏在山巔有一片靜湖,明鏡湖面照出天空的同時,也容意照出人心。

  山下空曠的荒野裡走出了一些人。

  這些人來自不同的地方,連身上的衣飾都有著很大的差別。

  他們來到山下,然後走上山羊都很容易摔死的山道。

  登山的人越來越多,但返身下山的也越來越多,在接近那片湖的最後數十丈山道之前,只有兩個人留了下來。

  天氣還很寒冷,這兩人所穿的衣服卻很淡薄,似乎並不怕冷。

  他們停了下來,就這樣專注的看著前面山崖上伸出的一截枯木。

  被雷擊枯死的焦黑枯木上插著兩柄劍。

  一柄青色,劍身和劍柄都有如琉璃,一柄灰色,只是劍身上佈滿若隱若現的黑色斑點,讓人很容易想到某種毒蛇的腹部。

  「青璃?」

  一人眉頭微挑,首先出聲。

  這是一名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身穿著墨色輕衫,腰間掛著一柄闊劍。這柄闊劍的份量很重,似乎隨時都會將他扯下山道,然而對於他而言,卻像是掛了一個麥穗般微不足道。

  「是。」

  第二個出聲的人苦笑起來。

  這是一名身穿破舊麻衣的年輕人,他的鬚髮顯然是自己修的,有些不甚整齊,之前在山道上見過的諸多痕跡都無法讓他堅毅的面容有絲毫動搖,然而看著這柄青色的劍,他瘦削的肩頭縮了縮,感到了畏懼。

  「毒腹,劍器榜第七。」

  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目光落在劍身上佈滿若隱若現的黑色斑點的劍上,眼中的神色漸漸平靜,「還未到湖畔,劍器榜第三和第七的劍便已經落在此處,今年劍會,真是前所未有。」

  說完這句,他不再多說什麼,也不再去看那名身穿舊麻衣的年輕人,大步朝著前方走去。

  劍器雖然驚人,前方山道也更為陡峭,然而再無人刻意落下禁制,無需費力破解,那對於他而言,便是坦途。

  只是數息的時間,他的身影便從年輕人的視線裡消失。

  年輕人皺了皺眉,心知預想中的對手比自己強大太多,恐怕會對自己銳意進取的劍心造成不小的影響,但既然到了這裡,斷無理由不看一眼就走。

  他也大步的跟了上去,但終究又捨不得那兩柄比自己的佩劍強出太多的好劍,又返過身來從那焦黑枯木上拔了一柄劍收好。

  只是不知為何,他並未選那柄排名更上的青璃,反而取了那柄毒腹。

  ……

  鏡湖畔,已經到了數十人。

  當這名年輕人到時,有一道劍光正從湖中央衝天而起,越飛越高,一直往上,要飛向天上。

  劍光飛得太高,頃刻之間,他便有些看不太清楚,但即便到了高空,這道劍光依舊垂直於地,絲毫都不散亂。

  要令這樣一劍飛上這樣的高空,而且劍路如此筆直,就如同燃一炷香,要令煙氣一直衝上雲霄,但不被風吹歪一樣的難。

  這名年輕人嘆為觀止,心想自己應該很難做到,只是他想不明白這一劍是在做什麼。

  他在心中想,有人卻是微諷出聲:「飛得再高終究還是要落下,飛得再高又有什麼用呢?」

  出聲的這人身穿白衣,站在一株杏樹下。

  這樣的高山之上很少有杏樹,但這株杏樹非但粗壯,而且枝幹上還掛著很多乾枯的果實。

  這名撿了柄劍的年輕人一眼就覺得自慚形穢。

  白衣人面目如畫,即便是男子,都可以用極美來形容,偏生身材也是無可挑剔,只是神色看上去冷而難以接近,就如蒼山上的白雪。

  一聲笑聲卻在此時響起。

  這名年輕人在看著那名白衣劍師的同時,有人也在看他。

  那是一名青衫短髮的男子,衣衫普通,面容普通,就連身材也很普通,他笑著看著這名年輕人斜背在身後的那柄撿來的劍,道:「看來你應該是楚地最近很出名的劍師郭秋覺。」

  年輕人呆了呆,「你如何知道?」

  「最近你真的很出名,還有,你們雲夢劍宗真的是很窮。」這名青衫短髮男子想要憋著,但終究沒有憋住,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郭秋覺醒悟對方所說是自己道上拾劍這件事,他臉上微燙,但覺得這名青衫男子容意親近,道:「這位兄台是?」

  「秦,巴山劍場,余左池。」青衫短髮男子微頷首為禮。

  能登臨此間的都是天下最強的劍師,只是巴山劍場和余左池之名,卻是真的未曾聽過,郭秋覺想要說聲久仰大名,卻是性情使然,一時說不出口,不免有些尷尬。

  余左池看出他的尷尬,卻是哈哈一笑,「之前極少在外走動,你要說聽過,反倒虛偽。」

  郭秋覺眼睛微微發亮,他頓時覺得這人豪邁。

  那名白衣劍師此時轉頭看了郭秋覺和他斜背著的那柄劍一眼,卻是冷哼了一聲。

  「他是百里流蘇,也來自秦,岷山劍宗。」余左池笑了笑,「不過你不要誤會,他是一路覺得我多話,並非因為你拾劍這事。」

  那白衣劍師劍眉微蹙,冷看了余左池一眼,「要你多話?」

  余左池認真道:「其實我話不算多,只是你話太少。」

  郭秋覺頓時覺得這兩人不錯,對著兩人微笑行了一禮。

  「二十三年前,這鏡湖裡發現大量寒鐵,品質之佳,不加名師冶煉便足以超過大多名劍的劍胎,各宗修行者雲集至此,約以劍鬥,以排名為序,決定這些寒鐵的歸屬。」余左池看著那道在高空之中巍然不動的若隱若現的劍光,卻是忍不住朝著身前平靜無波的湖面踢了顆石子,看著水面裡倒映的藍色天空被他這一顆石子便攪動起來,他頓時就有些莫名的高興,「寒鐵是當年早就分光了,鏡湖劍會卻因此而成,二十三年前,在這裡勝出的是雲水宮的月昆吾,月昆吾一招破寒潭令人無法可解,最後他飛劍上天,是讓人看看他的不動劍心,讓人明白他不是只有真元強大,招數精妙而已,現在這人飛劍上天,卻是想讓人一眼可知,他的不動劍心,已經超過了二十三年前的月昆吾。」

  「還是話多。」百里流蘇覺得這人太過無聊,但說了一句,又想到這人恐怕又說是自己話太少才顯得他話多,便又冰冷補充一句,「這些誰不知道?」

  郭秋覺頓時神容又有些尷尬,「我倒是真不知道。」

  余左池忍不住又是一笑,旋即卻是正色,道:「我話還未說完,這人顯示自己的不動劍心已經超過當年雲水宮的宗師,你百里流蘇都覺得無聊,那現在雲水宮的人怎麼想?」

  百里流蘇和郭秋覺心中頓時一動。

  「這人是俞輕啟,大明劍,劍器榜第二。」余左池道:「不過……」

  「有什麼用?」百里流蘇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鏡湖動。

  平靜的水面感受著某人的劍意,波動不堪,一朵浪花湧起,一人立於浪花之上,持劍橫胸,直接道:「俞輕啟,你當雲水宮的人都死絕了?」

  這人語氣極衝,但生得卻是極美。

  是真的美。

  因為她是一名女子,眉目如畫,髮挽成垂雲髻,其間斜插了一支如雪玉釵,膚若凝脂,眉似墨描。不施脂粉,卻美得驚心動魄。身著玉白羽紗水袖宮裝。

  站在浪花之上,猶如傳說中洛神。

  郭秋覺都有些看呆,喃喃自語:「雲水宮宮主雲棠,原來……」

  「女子也堪論劍?」

  她所對另外一端,黑石之上,那人淡淡瞧了她一眼,劍光在凜冽風中依舊巍然不動。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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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2章 好看

  高空之上,山風驟凝。

  女子嫣然一笑,百媚生。

  「坐井觀天。」

  她抬皓首,白皙細頸顯得更長,輕啟朱唇,說道。

  她出口說出這四字時,波動不堪的鏡湖水面驟然平靜,紋絲不動,連她腳下的浪花都靜寂不動,這鏡湖便真的很像一口井。

  黑石上的俞輕啟身穿墨衫,知道她反唇相譏將自己比作井中眼界不寬的蛤蟆,心中卻也是絲毫沒有波瀾。

  不動劍心,首先便是心靜。

  他腳下的黑石裂了開來。

  鏡湖未動,但雲棠的劍意已經動了。

  黑石筆直裂開兩半,裂口光滑亦如鏡。

  啵的一聲輕響。

  一道劍氣和俞輕啟的腳底一觸,如夢幻泡影碎裂無蹤。

  然而就在下一剎那,整個鏡湖便被這些氣息所驚,雲棠面上已無笑意。

  沒有人再覺得嫵媚或者動人,她的面上沒有任何情緒,閃耀著瓷樣的冰冷光澤。

  俞輕啟的腳下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漩渦攪動了整個鏡湖,裂成兩片的黑石落在漩渦之中,在旋轉之中瞬間被無數道水流切割成碎片。

  一道深綠色的劍光,卻在漩渦中心刺出。

  「來!」

  俞輕啟一聲厲喝,天空上那道劍光驟然到了他的掌心。

  「破!」

  劍光如電在手,卻不斬向那道深綠色劍光,他身下漩渦之中,無數黑色碎石的碎片卻是在水中片片豎起,如同一柄柄黑色小劍,略微傾斜,就如朝著他手中的那柄劍在朝拜。

  水聲大響,這些黑色小劍卻巍然不動。

  漩渦旋轉不動,分化成無數水流在湖面上散開。

  「這……」

  看著俞輕啟手中的這道劍光,郭秋覺臉色微變,只覺得強大,然而看著散開的漩渦和那道深綠色劍光,他卻隱然覺得有那些地方不對。

  俞輕啟往下揮劍。

  他劍上的光芒越來越明亮,光線裡越來越透露著神聖的味道。

  和他的劍光相比,整個天空都似乎黯淡了下來,就像是天地間的光線,在被他這一劍抽引。

  那道深綠色的劍光無法繼續向前,緩緩往下方水面沉去。

  「雲水宮劍意以水為引,一招破寒潭技驚四座,今日我破你劍招,便是要教天下人知曉,當年雲水宮為劍首,只不過佔了這地利而已。」

  俞輕啟傲然而無情的看著那柄深綠色的長劍,出聲說道。

  「還是坐井觀天。」

  然而面對他這句話,雲棠只是微嘲一笑。

  「當我雲水宮便只有一招破寒潭?」

  「卻不知我雲水宮還有斬蛟龍?」

  雲棠臉上的冰冷盡數化為狂熱,她的整個人光焰四射,若說俞輕啟此時手中那劍的光明充滿著聖潔的味道,她此時的光芒,便是熱烈的火焰中跳躍的光澤。

  一股難以想像的霸烈氣焰破開水面,鏡湖水分成兩邊。

  湖底潮濕的泥土,水草,盡收眼底。

  霸烈的劍氣連水汽都無法接近,轟然斬至俞輕啟身前。

  一聲如雷轟鳴。

  無數道水浪從分開兩邊的鏡湖湖面激射而起,形成暴雨,落在被一劍震飛出的俞輕啟身上。

  俞輕啟面色蒼白無比,他手中的劍如被淋熄的蠟燭,光芒瞬間黯淡。

  高空之中有雲氣響應,轟鳴不已,烏雲頃刻形成,下起雨來。

  雲棠傲然抬首,漫天的水珠雨線,紛紛畏懼般避開,她的身周水面暴怒不息,然而卻沒有一絲水花濺落在她身上,有如神跡。

  鏡湖周遭的許多人見這一劍之威,面容也瞬間黯淡下來。

  唰的一聲響。

  余左池撐開了一柄黃紙傘。

  雨水空濛,山林如畫,好看。

  碧波上的宮裝麗人有如仙子,好看。

  所以他微笑,真誠道:「好看。」

  「對了!」

  郭秋覺此時才如夢初醒,醒覺剛才為何總是覺得哪裡不對。

  此時水花如落英繽紛,雨線肆意,劍意才是真正的酣暢淋漓。

  之前那一劍寒潭破雖然驚心動魄,碧水劍自寒潭生,但劍意含怒,卻偏生不酣暢。

  百里流蘇微諷的看著被狼狽震飛的俞輕啟,心中冷嘲道這劍器榜果然不過如此,只是轉眼看見郭秋覺此時神色,他卻是心中一動,知道這名雲夢劍宗的修行者,恐怕天賦倒是真的不凡。

  余左池微笑而語,聲音並不響亮,然而碧波上那名宮裝麗人卻是轉過身來,隔著水霧相望,嫣然一笑:「真的好看?」

  余左池微躬身為禮,道:「真的好看。」

  雲棠收斂笑意,也恭謹回禮,道:「未請教?」

  當她這三字出口,天空雨線頓斷,一些晶瑩的雨竹同時灑落在湖面上,又近乎同時消失,整個湖面驟然一靜,微波蕩漾。

  淡淡的天空落下,她便顯得更加出塵。

  「巴山劍場,余左池。」余左池眼中更有讚嘆之意。

  雲棠安靜道:「外面山道上,那毒腹劍主應該便是敗在你手?」

  此言一出,鏡湖各處頓時一片嘩然。

  能登臨此間的都是當世最強的劍師,世間那些凡物,恐怕連山道上偶爾有人留下的一道劍意都通不過,但即便如此,那毒腹劍主已然成名二十餘年,在劍器榜排名第七,說竟是敗給這樣一名默默無聞的劍師,也是太令人難以置信。

  這裡許多人到來之時,已然見到道上那兩柄劍和雲棠,所以許多人下意識便以為,那兩人最有可能也是敗在雲棠手中,根本這這一角不甚起眼的余左池聯繫不到一起。

  最為吃驚的便是就在余左池身邊的郭秋覺,他不可置信的看著余左池,「這……真是敗在你手?」

  雨停便不需撐傘。

  余左池收了傘,聳了聳肩,算是默認。

  「那青璃呢?」

  雲棠神容更為寧靜,道:「也是敗在你手?」

  「那和我沒有什麼關係,只是青璃劍主和他互相看不順眼,便打了一架。」余左池斜傘點了點百里流蘇。

  郭秋覺眼睛瞪得更大,他在見到那兩柄劍時還在猶豫要不要入鏡湖,擔心自己修為進境會因為心境波動而受影響,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擊敗那兩名劍主的,竟然就是身邊這兩人。

  雲棠認真看了百里流蘇一眼,頷首為禮。

  一道深綠光焰從她身下悄然浮起,無聲無息落於她手中,她緩緩橫劍,望向余左池。

  雖未發一言,但余左池明白她心意,認真道:「你才和他交手,我會不會佔了便宜?」

  雲棠笑了笑,道:「你說?」

  余左池也笑了,道:「看來不會,劍意更熾。」

  雲棠正色道:「那便請。」

  「請!」

  余左池抬手,一道青色劍光在他手中生出,頃刻沉靜。

  「青山劍?」

  郭秋覺一愣。

  「不是。」余左池竟是抬劍讓他看得清楚一些,「這是我巴山劍場的鑄劍,名為隨緣。」

  「這……」郭秋覺只覺得這劍上青光柔而不奪目,細看去,劍身上連任何符文都沒有,唯有隱約無數遍鍛打形成的細微痕跡,這劍的樣式極為普通,然而卻一點瑕疵都沒有,每一個細節都堪稱完美,越看越挪不開視線。

  「好劍!」他下意識的讚嘆道。

  余左池微微一笑,橫劍於胸,看著眼前那好看的女子,道:「請。」

  雲棠點頭,揮劍。

  劍光如長袖。

  平靜湖面再次分開。

  一招斬蛟龍。

  霸烈無雙。

  她皓首輕抬。

  昔日雲水宮那名宗師一招破寒潭便令人無法可解,今日她便是要用這一招斬蛟龍,會遍天下強者。

  余左池便在分開的湖水那一端。

  他還有閒情看了一眼濕潤的湖底上青嫩的水草上跌落的一隻小蝦。

  他甚至連橫劍的姿勢都沒有變。

  然而當如此霸烈的劍意,卻是無法侵入他身周三尺。

  他如同在巨浪上飄蕩的一片青葉,隨波逐浪,隨遇而安。

  雲棠的身體微微的顫抖起來。

  天空之中再次響起巨大的轟鳴。

  無數雨線遮住了天幕。

  余左池按劍不動,他撐傘,遮住了他頭頂的一片天地。

  晶瑩的雨水在傘面上濺開,水花朵朵。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6 12:22 PM 編輯

第0003章 隨緣

  雲棠面色微白,她看著傘面上濺開的水花,目光閃動間,整個天空之中落下的雨線都在傾斜,都在晃動。

  「巴山劍場在哪裡?」她莫名的問道。

  余左池將傘抬得更高一些,露出臉面,「在巴山。」

  這似乎是很無聊很無趣的問話和回答,然而那些靜立在鏡湖畔的宗師們都很清楚這一句問答對於整個天下的意義。

  在這一劍斬蛟龍之前,巴山劍場默默無聞,但如此輕描淡寫破去雲水宮這一劍之後,巴山劍場注定名聞天下。

  「只是守,並不能勝。」雲棠安靜下來,所有雨線便消失,鏡湖也安靜下來。

  余左池又收了傘,認真道:「當然不只於守。」

  雲棠道:「那讓我看看你的攻。」

  余左池頷首。

  他沒有先行動劍,只是動步。

  他一步跨出,跨向水面。

  這世上真元修為不夠的低階劍師戰鬥,便是持劍砍殺,修為再高一些,便是以真元御劍,飛劍來去,再高一些,便是劍為本命,心動便劍意動,引動天地之威。

  然而他的戰鬥方式,卻似乎偏偏就像那些最低階的劍師一樣,持劍而行。

  鏡湖水面依舊紋絲不動,只是在雲棠所在的一端卻是漲起。

  整個水面傾斜,余左池朝著雲棠行去,便如同在登山。

  然而他卻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他並未因此慢下來。

  相反,他的腳深深的踏入水面,他的整個人,就像是一顆釘子一樣,直接扎到雲棠的前面,然後揮劍。

  他揮劍很隨意。

  甚至似乎沒有什麼招式可言。

  然而在雲棠的感知裡,這一劍就像是伐向木頭的斧子,而她便是那根不能動的木頭,無法可躲。

  她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她揮動手中的碧水劍,也像是揮舞著柴火棍一樣,朝著對方的劍砸了下去。

  修行者的戰鬥便是如此。

  當你無法破解對方的劍招,所能相較的,便只有純粹的力量。

  轟的一聲巨響。

  她和余左池都往下沉去,各自雙腳都直接落在濕潤的湖底,強大的元氣力量,甚至將淤泥之中的水汽都頃刻擠壓出去,變成干地。

  岸邊的水位卻是往上漲起。

  整個鏡湖,變成了一個碗。

  她和余左池,便在碗中央。

  余左池尤有閒情看了一眼四周的水幕。

  他看到湖畔那些人都被水幕遮掩,看著水中如被封在琉璃之中的碧綠水草,然後他又看著身前的雲棠,輕聲道:「我讓了你一些。」

  「輸就是輸,讓什麼讓。」

  雲棠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一道桀驁不遜的深綠色劍光消隱,她背負雙手,神情卻是平靜下來,突然之間淡淡一笑,道:「有空我去巴山看你。」

  余左池眼睛一亮,道:「你要來我去接你。」

  雲棠擺了擺手,不再說話,轉身便要走。

  「這就走了?」余左池出聲。

  「不然又如何?」雲棠道:「劍器榜終究是虛名,此間能和你抗手的,應該便也只有那岷山劍宗的百里流蘇了。」

  「其實我不是來爭這首名。」

  余左池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眸,道:「其實……我也並非巴山劍場最強的劍師,我師弟顧離人比我強出太多。我來這裡,只是我巴山劍場開山門收徒在即,他也缺個弟子,我來了這裡,知道巴山劍場的便多,挑選弟子,便也有餘地。」

  「真還有比你強出太多的劍師?」

  雲棠眉頭深深皺起,只是她終究是真正的大宗師,轉瞬便是傲然一笑,「那便真的要去巴山看一看。」

  「還有。」

  雲棠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特意喊住我,在我走之前對我說這些,便是因為想著我若是就這樣走了,今後在別人口中聽到巴山還有更強的劍師,你怕我心中便不舒服?」

  余左池笑了笑,又覺得有些尷尬,乾咳了兩聲。

  「走了。」

  雲棠卻是灑脫,轉身行去,唯有一聲輕淡的飄來,「多想。」

  余左池看著她的背影,莫名歡喜,哈哈一笑,再次真誠讚道:「真的好看。」

  「就這樣勝了?」郭秋覺看著走來的余左池,看著走去的雲棠,雖然明知發生了什麼,卻依舊有些不敢相信。

  「真煩。」百里流蘇突然說道。

  郭秋覺驚訝的轉過頭去看著他,不知道此時他說這兩個字的意思。

  他的聲音很高冷,那些還停留在湖畔的宗師們,目光也都落在他身上,也不知道他這句話在此時到底是什麼意思。

  然而余左池卻偏偏明白。

  雲棠勝了劍器榜上排名第二的俞輕啟,而他又勝了雲棠。

  先前在劍器榜上排第一的那柄雲中劍的主人又未來,再加上之前他在道上又勝了毒腹劍的主人……湖畔這些宗師們,先前都未必能勝俞輕啟,那他隱然之間便已經是此間第一人。

  只是就如之前俞輕啟質疑雲水宮只是借了地勢之利一樣,場間這些宗師們也會質疑他們未親眼所見的他和毒腹劍主人的一戰,也會質疑雲棠是否因為和俞輕啟的一戰而力有不逮才敗在他手下。

  這種質疑在對他已經有所瞭解的百里流蘇看來很煩。

  但他明白,最讓百里流蘇有些煩的是,這些劍器榜上的劍師,雖然的確很強大,但其中絕大多數人,都似乎並不能讓他喜歡。

  「那你來吧。」

  正是因為明白,所以余左池微微一笑,停在湖畔,看著他說道。

  百里流蘇點頭,一句話都不多說,拔劍。

  虛空拔劍。

  一股強大的本命氣息從他手中噴薄而成。

  一道白色的雪劍一寸寸在他手中生長出來。

  寒意驟生,湖畔的草上迅速的結出白霜,然後朝著更遠處的山林蔓延。

  郭秋覺已然說不出話來。

  他滿眼驚艷。

  這座劍山已經高絕,飛鳥難渡,然而當百里流蘇的這道本命劍顯現,卻是像有一座比這劍山還要孤高許多倍的雪山憑空出現,然後冷意全部被抽引過來,落在這一劍中。

  他突然明白百里流蘇為什麼這麼話少,為什麼這麼不容易親近。

  本命劍能有這樣劍意的人,一定是在無比孤高處煉劍煉了很長的時間。

  他面對的只有風霜,和無所不在的寒意相鬥,和日出日落為伴,這樣的人,又怎會多話。

  白色雪劍生成時,便已橫在胸前。

  正因為瞭解,所以余左池也沒有任何多禮,他回應的,只是撐傘。

  無數道白色的流線頃刻在空中飛舞,出現時寂靜無聲,然而在下一剎那,便發出恐怖嘯鳴。

  砰砰砰……

  無數聲宏大的撞擊聲在黃紙傘面上響起。

  湖畔的宗師們全部變了臉色。

  千萬劍在空中行走,就如無數劍師在持劍殺伐。

  百里流蘇平靜而行。

  他體內磅礡的真元從他手中劍的符文之中飛灑出來,和他尋常在岷山最高端練劍時一樣,將強大的力量匯入風雪,注入每一片飄舞的雪花之中,然後將那片雪花變成天地間的一柄劍,然後施展出不同的劍招。

  他不追求每一劍的完美,只求完成。

  但無數劍,無數不同的劍招如同密集的箭雨一樣朝著同一人席捲,這樣的打法,卻是所有這些宗師,從未見過。

  看著衣衫上都泛起的白霜,感受著那千萬劍的行走和不同劍招瘋狂的殺伐,這些停留在湖畔的宗師們心中都生出涼沁沁的意味。

  他們沒有人覺得,自己能夠擋住百里流蘇的劍。

  郭秋覺就站在百里流蘇的正背後,所以他看著百里流蘇的背影,看著百里流蘇前方那些可怕的白色流線,當那些破碎的風雪帶著殘餘的劍意從他身體兩側的空氣裡流過時,他比其餘這些宗師更能清晰的感知到這些劍到底有可怕。

  然而更令他震撼的是,鏡湖上浪花朵朵,余左池在不斷後退,然而手中的黃紙傘依舊不破,甚至連白霜都沒有。

  百里流蘇劍眉挑起。

  然後他消失在自己的風雪之中。

  在下一剎那,他已經在余左池頭頂的上方天空。

  他就像是從極高的山峰跳了下來,一劍朝著余左池刺去,卻並不想刺余左池手中的傘。

  從高空墜落般的劍意猶如流星,然而劍尖所知卻偏偏縹緲無蹤。

  湖畔的許多宗師心聲嘆息。

  力量、速度和詭異多變往往是相悖的,當這些都能極致完美的融合在一起,這樣的劍,便真是強大到了極點。

  只是面對這樣的一劍,余左池卻是笑了起來。

  因為這原本就是他最擅長的事情。

  他的劍名隨緣。

  他的劍意,便真的很隨緣。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02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6 12:21 PM 編輯

第0004章 完美

  兩道劍光如海市蜃樓般縹緲,終不相逢,然而在場都是世間的大宗師,便都明白這種不相逢之間的萬般試探和來去便是無數種見招拆招。

  甚至從兩人的劍光之中,許多宗師都感覺到了一些已經失傳的強大劍招的影子。

  這是影子,然而對於很多人而言,便是黑夜。

  一名身穿紅衫的宗師轉身離開,他身上的氣息震盪得有些厲害,在離開時,許多縷氣息如同劍鋒一樣,將他走過的一片矮林切割得七零八落。

  就在附近不遠處的一名宗師不明他為何心境波動得如此激烈,心生不解的同時,又看著那些樹木的斷口,又是好生心疼,心想在這種地方,又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長得好。

  百里流蘇並非容意認輸的人,然而劍和劍的交鋒最為直接,在那名紅衫宗師轉身離開時,他便已經明白自己並不能勝過這名多話的巴山劍場劍師。

  既然不能勝,便不要再浪費力氣。

  所以他很果斷的收了劍。

  他的劍光收斂,寒意消失無蹤。

  余左池臉上異常凝重的神情緩緩消失,然後鬆了一口氣。

  「走了。」

  百里流蘇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走。

  「你又沒有輸!」余左池衝著他叫了一聲。

  百里流蘇嘴唇微翹,心想你這人就是多話。

  「我師弟顧離人比我要強許多。」余左池的聲音又響起。

  整個鏡湖上方的雲氣突然亂了起來。

  許多人心亂。

  就連先前那名看著被切得七零八落的矮林好生心疼的宗師都有些心亂。

  「不要誤會。」

  余左池尷尬的笑笑,衝著緩緩轉過身來的百里流蘇,道:「只是我巴山劍場正開山門收徒,想要收些好學生……還有我師弟也缺一名好學生。」

  百里流蘇微微蹙眉,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然後道:「那我會去巴山看一看你師弟。」

  余左池頓時有些失望,道:「回去不一起走?」

  「不。」

  百里流蘇極為乾脆的吐出一個字,什麼理由都不講。

  看著他乾脆利落下山的背影,余左池很無奈。

  郭秋覺和很多人看著無奈的他,更加無奈。

  「你特意來這裡,只是為了要讓人知道,巴山劍場缺些好弟子?」郭秋覺很無語的看著他,輕聲道:「就如萬人矚目,無數人無比敬仰的看著你時,你卻大喊一聲,我家的燒餅真的很好吃,大家快去吃,這合適嗎?」

  余左池見他說的有趣,忍不住笑了笑,道:「是一回事嗎?」

  郭秋覺道:「也差不多。」

  「但應該很有效。」余左池收斂了笑容,有些自的,「不管過程,但最終結果很有效。」

  他說話很隨意。

  劍光揮灑很隨意。

  郭秋覺看著此時的他,想到他的那些劍路和劍意,心中便隱然有些感悟。

  「看來我的確不該太過拘泥劍招。」他忍不住輕嘆道。

  「是不該太過拘泥形式。」

  余左池認真起來,悠然看著天邊的流雲,道:「最重要的不外乎兩點,天賦和勤奮。」

  「那你這話,對於天賦不夠的人,聽起來便有些傷心。」郭秋覺苦笑道。

  余左池微微一笑,道:「但這是事實,每個人都不一樣,天賦都有差別,就如劍胎從煉製時開始就有不同,就有高低品階之分。所以我師弟才需要一開始就找一個最合適的弟子。」

  「我也要去巴山看看你師弟。」

  郭秋覺聽著他一口一個師弟,便是瞬間下定了決心,「我和你一起走。」

  ……

  每個人生來當然有差別。

  只是許多人不願意覺得自己比別人差而已。

  當這座劍山再次恢復平靜,那名紅衣宗師在山下的荒野之中行走,他的心境也緩緩恢復平靜之時,他到了一片開滿野花的山坡。

  山坡上停留著一架很大的車輦。

  有白色的雲霧不斷從上空落下,繚繞在這架車輦周圍。

  「師尊。」

  這名紅衣宗師對著車輦躬身行了一禮,將他在劍山所見緩緩說了一遍。

  車輦之中一聲嘆息。

  「真如預言所說,天下氣運匯於長陵?」

  「那真是要變了。」

  「你真的相信余左池說的,巴山劍場還有一名比他強出很多的劍師?」

  雲棠在黑夜籠罩的荒原裡在行走,她的身後,有幾隻黑煙形成的烏鴉上下翻飛,聲音便是從這些烏鴉口中響起。

  這種畫面,猶如夢魘之中的場景。

  雲棠淡淡的說道:「我當然相信。」

  「只是這不太可能。」烏鴉的聲音有些尖利起來,聲音震盪之中,有的烏鴉砰的一聲,化為一團黑色煙氣,然後在下一個呼吸之間,又凝聚起來,變成新的烏鴉。

  雲棠根本不去看這些烏鴉,微嘲道:「有什麼不可能的,你去和余左池比一下劍,就會知道像他那樣的人物,還需要說假話?」

  「不是這個意思,是一山不容二虎。」烏鴉尖聲道。

  「連劍意都那樣隨緣,他又如何是那種好爭之人?」雲棠想到余左池認真讚嘆的神情,忍不住嘴角翹起,蕩漾起一抹微笑,「他懂得欣賞。」

  「我也很欣賞你的碧水劍,要不要認真的考慮一下,接受一下我的提議?」烏鴉大聲的尖笑起來。

  「到了齊國這麼多年,連貪多不爛的道理都忘記了?」

  雲棠反手五指如劍刺出,空氣裡一聲巨大的轟鳴,伴隨著一聲刺耳的尖叫,猶如一個大浪沖向後面遠方的黑夜,那幾隻烏鴉徹底化為黑煙消失,遠處的黑夜裡,有一道人影瘦高,如同黑竹竿一般站立著。

  也只是數個呼吸的時間,這道人影就往後方的夜色裡淡去,終究消失。

  「亙古不變的只有時間的流逝,只有始終會出現的這漫漫長夜,連天空的日月星辰都會改變,何況世間的氣運。若只是秦地出了幾名強大的劍師便能令你們心憂,那還練什麼劍?」

  雲棠緩緩抬首,看著高空之中那些星辰,嘴角再次露出一絲驕傲的笑容。

  她在鏡湖雖然敗於余左池之手,但她自覺自己到了一生之中最為巔峰的時刻,她的精氣神趨近完美,敗於余左池,只是因為天賦所限。

  所以此時她突然很理解為什麼余左池這樣隨意的人,一定要跑到鏡湖來認真的說收徒這樣的事情。

  她覺得自己也應該尋覓一名弟子了。

  在一名劍師最為完美的時刻,再能尋覓到一名完美的學生,那便是真的完美。

  ……

  從二十三年前開始,鏡湖劍會一直便是天下修行者和各國最為關注的盛會。

  雖然這些世上最高的宗師行事往往和尋常人不同,這種天下最為矚目的盛會往往顯得太過清冷,然而往往只是幾柄劍出手,帶來的不同變化,便能撼動整個世間。

  在過往所有的劍會裡,很少有來自秦境的修行者折服其餘的宗師,然而今年的劍會裡,卻終於出現了最大的變數。

  不只是余左池和百里流蘇,誰都知道了巴山劍場還有一名叫做顧離人的修行者更為強大。

  那天下前三的劍師,都來自秦地。

  劍器榜上的排名最多只能作為參考,未必作準,但劍會的結果,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卻是沒有人會懷疑。

  劍會的訊息在黑夜裡迅速的傳遞。

  巴山劍場的那一名宗師,余左池的師弟,很快便會成為天下最出名的劍師。

  雖然還從未有人見過他出手,甚至除了巴山劍場的一些人之外,都沒有人見過他長什麼樣子。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02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6 12:21 PM 編輯

第0005章 正年少

  甚至沒有人知道,他不在巴山。

  修行是什麼樣子的?

  或者說什麼是修行?

  每個被世間認為是修行者的人,心中的都有不同定義。

  在顧離人看來,修行便是質疑,便是不斷的超越。

  當他在巴山,拿到第一本修行典籍,第一本劍經時開始,他便不斷質疑這些流傳了很多年的修行典籍是否正確,懷疑那些劍招是否合理。

  然後他真的發現其中有很多不對的地方,然後便不斷修改。

  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片樹葉落進河流時蕩漾的漣漪都有些不同,又怎麼可能有一成不變,永遠正確的修行功法和劍招?

  他越來越強。

  直至余左池這樣隨緣的人都確定不是他的對手。

  但他很清楚,他的修行方法也有問題。

  因為天賦。

  只有擁有像他這樣天賦的人,或者是天賦比他更高的人,才能像他一樣修行。

  所以他不像很多名師一樣有盲目的自信,認為哪怕是一些天資尋常的弟子,都可以在他的調教下獲得驚人的成就。

  ……

  一襲青衫的顧離人緩緩走向巷尾一家不起眼的客棧。

  他的頭髮很簡單的用一根布帶紮起,身上的粗布青衣也簡單到了極點,沒有任何的紋飾或是配飾。

  此時的他當然不可能預見,他這樣的裝束,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便會成為秦地男子最流行的裝束,甚至在很多年後,絕大多數秦地的修行者,都依舊最喜歡這樣的裝束。

  這是一座邊城。

  在過往的十餘年裡,這座邊城曾經數度易主,有時屬於趙,有時屬於秦,現在則屬於秦。

  這裡和巴山相距甚遠,風貌景物當然也相去甚遠。

  巴山的一些縣城、鎮集之中的酒樓客棧之中,到處都是他喜歡的罐子肉,臘腸,但這邊的客棧裡,做得最多的卻是酸湯魚。

  當他走進這間客棧的院子裡時,有一名身穿破舊布衣的少年正在喝酸湯魚。

  這名少年的身影並不魁梧,頭髮也有些亂,甚至身上破舊的布衣上還沾染著一些血跡和獸類的皮毛。

  然而顧離人看著這名少年,他的眼睛卻是漸漸亮了起來。

  他微笑起來。

  他越看越是喜歡,哪怕是酸湯的味道讓他的鼻翼始終微皺,哪怕是這名少年吃魚時懶得吐魚刺的那種模樣,都讓他越看越喜歡。

  「我找了你很久,終於打聽到你在這裡。」

  他徑直走上前去,在這名少年的對面坐下,微笑著說道。「你大約不知道,從一張獸皮開始找起,然後將你找到,這是何等困難和幸運的一件事。」

  「什麼?」

  少年微蹙著眉頭將碗推在一邊,他仔細的端詳著坐在對面的這名青衫男子,看著對方清亮的眼睛和滿臉認真的神情,再覺得對方似乎有些英俊和不像是這邊城裡人的時候,他終於確定對方不是有病和不是開玩笑,便不解的補充了一句,「什麼獸皮。」

  「一張虎皮。」

  顧離人看著少年,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點了個位置,道:「在這裡有個洞。」

  少年想了想,若有所思,「那找我做什麼?」

  「應該就是用這樣的竹子刺死的?」

  顧離人看著少年身邊凳子上放著的一根紫色的竹子,認真道:「我見過很多人用這樣的竹子刺死過猛獸或是人,只是我從未見過這樣刺出的洞,我想那應該是一名力量不夠,又不是修行者的人刺出的洞。」

  「後來我花了很大力氣,讓人打聽這張獸皮是誰賣出來的,結果最終打聽到是這裡的一名少年,再後來,我就來了。」

  顧離人看著少年,開始滿心歡喜,甚至覺得是上天賜予的神跡。

  「你是不是有病?」

  他滿心歡喜,少年卻是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顧離人頓時愣住。

  「就算是我,就算我是用這竹子刺死了一頭猛獸,和你又有什麼關係?花了那麼大力氣打聽這獸皮是哪裡賣出來的做什麼?」少年看著他,眼神之中充滿警惕的意味。

  「因為我想找一名傳人。」顧離人知道自己太過欣喜而有些唐突,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道:「如果你的確有我所想的那種天分,我想教你修行。」

  少年很奇怪的看著他,道:「我有什麼好處?」

  顧離人又愣了愣。

  他這才想明白,對於長陵一帶的尋常少年而言,若是知道有修行者想要教他們修行,他們一定會欣喜若狂,然而在這裡,在這種地方,這裡的少年恐怕甚至不知道修行為何物。

  「你知不知道什麼是修行者?」

  於是他看著這名少年,認真的問道。

  「聽說過,但沒有見過。」少年皺著眉頭說道。

  「修行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顧離人微笑的看著他,道:「知道修行的方法,懂得納天地元氣而用,會擁有很強大的力量,可以做到很多你現在根本無法想像的事情。」

  少年想了想,道:「比如說?」

  顧離人也想了想,他看了少年的筷子一眼,然後少年手中的一雙筷子便突然斷了。

  「在很多故事書裡,修行者和仙人沒有什麼區別,修行者會活得更長久,會擁有很多尋常人想像不到的神通,比如強大的修行者,想要殺死你,只要看你一眼你便死了,除非你也是修行者。」

  顧離人看著大吃一驚的少年,認真的說道。

  少年看著手中毫無徵兆被切斷的筷子,看著平滑到了極點的切口,他的眉頭深深的皺起,道:「若是我不答應,你會不會殺了我?」

  顧離人苦笑起來,道:「應該不會,只是我原以為,你聽了這些不會有這麼多問題,不是應該欣然答應?」

  「那我不答應。」少年很斷然的回絕道。

  顧離人再次愣住,這次他愣了很久,才能再次開口,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有很多修行者存在,你太莽撞。」少年認真的看著他,道:「因為一張獸皮就覺得我與眾不同,就興沖沖的花那麼大力氣來找到我,我覺得你非但莽撞,而且容易衝動,在修行者的世界裡,恐怕你很容易被人殺死,你教我修行,似乎對我沒有什麼好處。」

  顧離人聽著他的道理,啞然失笑,但心中卻並未生氣,看著少年越看越是歡喜。

  「我並不像你想像的那般莽撞,因為我和一般人不同,所以看得出那一個孔洞之中的不凡,還有,我讓人幫忙找你……還找到了好幾張應該出自你手的獸皮。所以這不是湊巧,你應該很有天分,你有著尋常人難以企及的直覺,關鍵在於,如果你是獨自一人殺死這些猛獸,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如此鎮定,如此輕易的將它們殺死,畢竟你不是修行者。」顧離人認真的想了想,然後笑了起來,「而且,天下說不定的確有能夠勝得了我的人,但是能夠殺死我的人,應該沒有。所以你的顧慮並不存在。」

  少年皺著眉頭,他覺得這人口氣實在太大。

  「你用這竹子刺我看看。」

  顧離人看著他,眼中流露出濃濃的期盼神色,「不要留情,真的不要。」

  少年想了想,也不再多說。

  他的手動了動,他甚至沒有站起,他手邊那根紫色的竹子便已經刺了出來。

  顧離人的眼睛驟然睜大,他的眼睛裡,全部都是驚艷的光芒。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03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6 07:18 PM 編輯

第0006章 你的名字

  很順暢。

  很完美。

  就像是天空裡飄過一片流雲,流雲裡飛來這一刺。

  在過往很多年裡,他當然見過很多劍師用劍,只是即便是那種追求劍招無形的劍師,在很多年的苦練之後,依然有著刻意雕琢的味道,根本無法和這少年的這種自然相比。

  他眼中驚艷著,心中感嘆著,他的手伸了出來,屈指彈出。

  同樣十分自然。

  啪的一聲輕響。

  他的手指彈在這根竹子的前端。

  竹尖偏了,刺向他脖頸的一側空處。

  少年的眉頭微微蹙起,就像是平靜的池塘裡泛起了一圈漣漪。

  他手中的這根紫竹慢慢垂下,然後收回。

  「為什麼?」

  他看著顧離人,這時候他似乎才開始真正的打量起顧離人的面目。

  顧離人其實知道他是在問什麼,只是卻故意微笑道:「什麼為什麼?」

  「你沒有用多少力氣,應該彈不開我這根竹子。」少年認真的想了想,又道:「而且我感覺你應該來不及彈中。」

  「你應該沒有修過什麼劍法,但是你應該知道有劍法、劍招這種東西存在。」顧離人也認真起來,他伸出手,屈動手指,在少年的眼前彈了數下。

  「每個人對於劍招的理解都不同,在我看來,將劍招視為迷惑對方的手段便是小道,能帶來更完美的發力和速度,才是根本。」

  他生怕少年不能夠理解,手指的動作又變慢了一些,道:「在侷促的時間和空間裡,不同的劍招便是可以讓你的力量按照你的心意去往不同的地方。」

  「不是這些。」少年搖了搖頭,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他看著顧離人的手指,凝重道:「我明白方才我若是持劍,這樣一劍刺來,若是一些沒有學過多少劍招的,他便是想要彈中我這劍,都沒有合適的招數可以用,都想不到什麼辦法來彈,但對你這樣的人,應該是有很多種招數可以彈中,你只是選了其中你認為發力最完美,彈中你想要彈中的地方最快的某一招。但我所說的,不是招數的問題。」

  「招數是方法,達成你心意所指的手段。」顧離人眼中欣喜的光芒更濃了些,他安靜的看著這名少年充滿求知慾的眼睛,緩緩的說道,「因為我的一切感知比你快,你的動作在我看來會很慢,而且我感覺得到你的力量流動,感覺得出彈在哪裡,會讓你的力量失去平衡。所以哪怕我的力量比你小,都能夠破解你這樣的一招。」

  「所以這就是你所謂的修行?」少年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問道。

  「內在和外在,沒有一樣不重要。」

  顧離人的手指停止了動作,但是一股強大的力氣從他的指尖流淌出來,那是一道若有若無的劍光,然而鋒銳的氣息卻是讓少年頓時變了臉色。

  這一股氣息朝著天空刺去,就像是要將整個天空刺出一個孔洞。

  「掌握任何可以讓你擁有更強力量的方法,就是修行。」

  「我之所以找你,是因為每個人的天賦都不一樣,你和尋常人的天賦很不一樣,有些方法,尋常人一輩子都學不會,但是你天生就會,有些你不會的,我恐怕教人無數遍,他都不會,但是你可能看一眼就會了。」

  顧離人感慨的看著這名看向天空的少年,道:「我覺得你將來有可能超過我……我是顧離人,巴山劍場的劍師,你叫什麼名字?」

  「王驚夢。」

  少年將目光從雲端收回,他看著顧離人平靜喜悅的眼神,安靜起身,然後認真躬身行了一禮,道:「老師,我隨你修行。」

  「王驚夢?」

  顧離人默默的在心中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他有些意外,這名字讓人印象深刻,不像這邊城之中的人會取的名字。

  「你的家人?」所以他忍不住問道。

  「我父母來自長陵,隨當年甄保將軍而來,父母其後三年都相繼染病去世。」王驚夢答道。因為時間太過久遠,而且當年太過年幼,甚至連父母的面目都記不清楚,所以此時他回答顧離人時,心中並無太多的感傷。

  「來自長陵?」顧離人卻是愣了愣。

  他也不太通世事,而且巴山劍場距離長陵也是甚遠,所以他用力想了很久,才記起當年長陵似乎的確有一個有名的將領被謫貶,牽連數千人流放。

  「你父母是他部下,還是修行者?」他忍不住問道。

  王驚夢搖了搖頭,「父親是畫師,母親尋常人家女子。」 

  「他們染病去世時你幾歲?」

  「四歲多……不到五歲?」

  「那後來誰照料你?」

  「我父親的一個朋友,我的一個叔叔,是一名老軍,被安排在山中看林地,其實也算是自生自滅。」王驚夢道:「後來過了幾年,附近有支馬賊作亂,他卻是又被召了去,然後戰死了,之後我便一個人。」

  「那他死後,你便是一個人在山林之中打獵為生?」顧離人看著這名分外沉靜的少年,心中生出極大的哀憐。

  父母只是尋常人,被牽連流放,相繼病死,之後照料他的父親的朋友也戰死,尚且年幼便流落山林之中,這聽來都是不幸。

  「你說的應該很對,我和一般人有些不太一樣。」

  王驚夢卻沒有絲毫的自憐自哀,這種事情在這邊城裡太過尋常,甚至當年那邊城裡絕大多數人的遭遇似乎都比他還要悲慘。

  他看著顧離人,說道:「那些在尋常獵戶看來很難殺死的野獸,在我看來一點都不難殺死。它們都會主動撲來,我只要刺中能夠殺死它們的地方就可以,而且越是難殺死的野獸,便越值錢。」

  「沒想過走出這裡,出去看看?」顧離人點了點遠處天空的一個黑點,那是一隻飛在高處的鷹隼。

  「飛得越高,看得就越遠,修行亦是如此,看得越多,眼界便越寬廣,便越有可能變得強大。」

  「想過,只是事情要一件件去做。」

  「那沒有想過找一名有可能讓你變得更厲害的老師?」顧離人認真的看著這名少年平靜的眼眸,很直接的道:「或者找那些馬賊幫你父親的那個朋友報仇?其實變強和擁有力量這種事情,勇氣也很重要。」

  「這裡沒有什麼修行者,在剛剛看到你的力量之前,我一度認為世上沒有修行者存在,那些有關修行者的事情,全部都是和山鬼精怪一樣,是故事書裡杜撰出來的。」王驚夢很乾脆的搖了搖頭,「這裡沒有讓我變得更厲害的老師,因為我沒有遇到比我厲害的人……在殺死野獸和殺人這種事情上。」

  「殺人?」顧離人有些意外。

  王驚夢點了點頭,「那批馬賊早就已經被我殺了。」

  顧離人愣了許久,他更加意外。

  「殺人的感覺怎麼樣?」他忍不住問道。

  「沒什麼特別,可能那些人比野獸還更讓人感到厭惡。」王驚夢認真的說道,「這幾年我殺的野獸很少,因為它們只是純粹的需要食物。所以你能通過一張獸皮找到我,也實在讓我有些意外。」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04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6 07:17 PM 編輯

第0007章 我會教你

  「第一次殺人或者單獨殺那些可能你不能一擊致死你就會死的猛獸時,你是什麼感覺?」

  顧離人很喜歡這種對話的感覺。

  因為王驚夢很平靜。

  很平靜,這種對話就會顯得輕鬆。

  「你很老練,幾乎所有人在面對危險時都會緊張,能夠像你這樣冷靜的很少。」

  「害怕且緊張,但我以為人人都會像我這樣,越是害怕和緊張,就越是要細緻,越是不能犯錯。」王驚夢看著他,說道:「多了幾次以後就很自然。」

  「你試試。」

  顧離人拿起了一雙乾淨的筷子,然後他分了一根給王驚夢。

  王驚夢猜出了他想要做什麼,想到自己就將接觸一個自己之前以為根本不存在的世界,他的心情便真的緊張起來。

  然後和他所說的一樣,他很自然的專注。

  顧離人的那根筷子動了起來。

  沒有任何猶豫,幾乎便是直覺,他將自己手中的筷子遞了出去。

  顧離人手中的筷子陡然化為一道曼妙的弧線,王驚夢的瞳孔劇烈的收縮起來,他感到震驚,這的確是他未接觸過的世界,這筷子是直的,然而朝著自己的身體刺來時,這根筷子卻不知為何是彎的,就如一輪彎月。

  然而他卻明明知道,這根筷子不可能彎。

  一輪彎月落來,要擊中哪裡,才能阻止它的前行,便讓它的軌跡發生改變?

  他覺得很困難。

  但順著自己的心意,他手中的筷子略微改變了些方向,朝著這道弧線的最寬厚處刺去。

  顧離人手指微動,彎月消失,變成一篷春雨。

  令他眼中瞬間再次充滿驚艷的是,王驚夢手中的那一根筷子也變了,那根筷尖穿過春雨,刺向他的手腕。

  啪的一聲輕響。

  王驚夢手中的筷子斷了。

  筷尖斷了,裂成數十道絲縷。

  「為什麼?」

  王驚夢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並沒有去看他手中那根如同奇異的開了一朵花的筷子,而是看向顧離人亮若星辰的眼睛。

  顧離人感慨的笑了起來。

  他修行至今見過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但任何的事情都不如他今天所見這名少年的應對更令他驚喜和意外。

  王驚夢接了他兩劍。

  其實這第三劍他感覺王驚夢也接得住,只是這名少年急於尋找答案,不想認真再試了而已。

  「人之所見,所接觸的自以為真實的世界,都來自眼耳鼻舌身意,以及來自外界固定的教化。」顧離人認真的看著他求知的眼神,緩緩的伸手點了點一片正在落下的枯葉,「例如你所見這片葉子,它枯黃而脆弱,毫無生氣。只是它的顏色只是某些光反射在你眼睛裡最終形成的畫面,在某些動物的眼睛裡,它可能黑白。至於它的重量,也是相對於你的認知,你的力量,諸多種種,若是它在往上浮動的風中,它便會更輕,若是它壓了無形的巨山,它便極重,只要改變它的東西,避開你的那些感觀,你便不會覺得它有所改變。但其實不管外界對你造成任何感觀上的謬誤影響,外界這一切東西自有本源和本真,不受你的判斷所改變。任何的劍意,任何的見招拆招,都要抵達這最真實不變之地。」

  王驚夢深深蹙起眉頭,他有些懂了,但又有些模糊。

  「有些難。」他忍不住說道。

  「只是初始而已,慢慢的你會很清楚。」

  顧離人微笑起來,道:「我會教你。」

  一片青山在西北,無數秀峰隱雲間。

  巴山夜雨的景色固然美好,只是山道險峻,過往百年來,有心情不遠千里到巴山棲居於山鎮的客棧之中,看著夜雨打芭蕉的旅客,卻是少之又少。

  人氣人氣,有人就有氣。

  可以是旺氣,也可以是生氣。

  林姿三現在就很生氣。

  這樣隱於群山之中的一個山鎮,客棧客滿也就算了,連問到的民宿也都被人包了也就算了,但是連酒肆都是客滿,連口熱食都吃不到,那便總令人難免生出燥意。

  堂堂白猿劍的傳人,十三歲便參悟練會了靈猿劍經的天才,難道還像山上的獵戶一樣,去搭個雨棚子,追個兔子,然後生個火烤個兔子吃?

  有座無酒只看山看雨可以,但無座無酒只能淋雨不行。

  鏡湖劍會巴山劍場折桂已經天下皆知,只是巴山劍場開山門收徒,那傳聞之中比余左池還要強的顧離人收徒,那也是他這般的年輕才俊的事情,和一些歪瓜裂棗又有什麼關係?

  看著那一個人獨自佔了靠窗最佳的一張桌子,自酌自飲的肥胖女子,他便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名肥胖女子不只是穿得極為花俏,深黃色的衣衫大紅色的裙,就連斜靠在她桌子上的一柄劍也是極為花俏,劍鞘竟是用松石和銀鑲拼而成,劍柄則是白玉鑲嵌著各類貝片,色彩紛呈,不像是戰鬥所用的劍器,反倒像是掛在壁上只做觀賞的賞器。

  除卻這些根本不像劍師的裝扮,最令他不悅的便是這女子的吃相。

  這女子無論是喝酒還是吃菜,都是湯汁淋漓,桌上和自己衣上淋灑得到處都是。

  看著她直接用手撕扯一隻湯雞之後,雙手上發亮的油膩,他便很難想像這樣的手如果去捏那劍柄是何等的景象。

  他看不慣,快要忍不住,然而有人卻已經比他更早忍不住。

  一名身穿黑色錦衣的少年比他晚到片刻,也是剛剛問過這裡的店家,知道那名肥胖女子已經獨自佔了那個位置小半個時辰,而且不讓人坐她那張桌子。

  「你也是來巴山參加劍會,想要成為巴山劍場的弟子?」黑色錦衣少年徑直走向這名肥胖女子,冷笑道。

  肥胖女子抬起了頭,咧嘴笑了笑,齒縫裡還掛著一根雞絲,「找事?」

  黑色錦衣少年面寒如水,道:「吃相太難看。」

  「魏人?」

  肥胖女子卻是笑得更燦爛了些,一些熱油順著她的嘴角往下滑落,讓這名黑衣少年都眉頭大皺,忍不住將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

  「魏人不去設法成為雲水宮的弟子,卻來這巴山?」

  肥胖女子卻是緊盯著他滿是嫌棄之色的面目,挑釁道:「不嫌丟人?」

  這句話卻不只惹惱這黑衣少年一人,此時這方圓五百里之內,便有不知多少從各朝趕來想要在巴山修劍的年輕才俊。

  「請。」

  黑衣少年緩緩提劍,在他提劍之時起,他面上冷笑便迅速消失,化為一片肅然。

  他的劍不長,一直被他的衣袖遮著。

  直到此時,周遭人才看清他的劍。

  「玄蛇劍。」

  看著那短短的黑色劍鞘上的細密鱗紋,這店中倒是有一半人認了出來。

  「我道是誰。」

  肥胖女子卻面露不屑,沒有去碰劍,握著手中那一根未啃乾淨的雞腿骨便站了起來,「原來是應觀的弟子,學了點玄蛇劍經上的皮毛,也配來這裡?」

  她這句話更是囂張。

  這黑衣少年原本還想等著這女子和自己到外面,但是聽這樣的一句話,他便再也忍耐不住,錚的一聲輕鳴,他的劍已出鞘。

  一道劍光如烏蛇出洞,但只是剛剛亮起,砰的一聲巨響。

  大多數人還未看清發生了什麼,這名黑衣少年已經倒飛出去,撞碎了一面鋪門,狠狠跌落在外面的泥濘雨地裡。

  肥胖女子伸著手,依舊一臉不屑,她手中的雞骨折了一半,另外一半卻是就在那名黑衣少年的胸口插著。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19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6 07:17 PM 編輯

第0008章 淡香

  雨線從垮掉的半邊鋪門中繚亂的飛舞進來,無論是這家鋪子裡的食客,還是和林姿三一樣站立在外的人都是震驚無語。

  「余沱!你是關中的余沱!」

  突然有人認出了這名肥胖女子的身份,驚呼出聲。

  「余沱竟然是一名女子?」

  雨中的林姿三腦海之中響起這樣不可置信的聲音,但是回味起方才猛烈如重錘般的劍意,他便依舊有些呼吸不暢,知道這是真的。

  傳聞之中的關中天才劍師余沱八歲便天生神力驚人,能用玄鐵重劍,十三歲便學會數名名師的所有劍招,到十七歲家中為她特意鑄了一柄重虹劍,她便隨即自創了一門劍法,劍劍如重錘,力量在同階修行者之中無可匹敵,而且劍意流轉自如。

  那柄花裡胡哨的劍,難道便是重量驚人的重虹劍?

  在林姿三震驚不已時,這酒鋪內外的許多人目光卻都不由自主的落在這名配胖女子斜靠在桌子上的那柄劍上。

  「哪怕你身重肉重,出手就一定要這麼重?」然而並非所有人都被這名女子震住,有一道微諷的聲音響起。

  「分個勝負也就算了,好好用劍也就算了,便一定要羞辱人?你生得如此肥大,心胸卻如此狹小?」

  「嗯?」

  余沱眼中殺機頓現,她循著聲音望去,只見這是一名原本便坐在這酒鋪之中的食客。

  這食客是一名黃衫少年,身上的配飾十分精緻,一看便來自楚地。

  而且這少年劍眉星目,十分俊美,和她兩相對比,頓時形成鮮明反差。

  「要我出劍亦可。」

  余沱冷笑看著這名出頭的少年,道:「只是要看你配不配。」

  「我叫薛靜夜。」這名少年劍眉微挑,淡淡的笑了笑。

  四周一片嘩然。

  林姿三一呆,他的面色迅速蒼白起來。

  先前他趕來這裡,心高氣傲,覺得自己在所有趕來參加巴山這場劍試的所有年輕人之中應該算是翹楚,然而見著這名肥胖女子的出手,他便已經有些心驚肉跳,至於這薛靜夜……他此時腦海之中嗡的一聲響,只是下意識的想到,怎麼這人都來了。

  雨聲淅瀝,伴隨著一些急促的腳步聲。

  那名被余沱用雞腿骨刺傷的年輕修行者已經被人扶走,只是更多的人卻已經聞訊趕了過來。

  聽得薛靜夜這三字響起,許多人看著余沱的眼中都是充滿幸災樂禍之意。

  薛靜夜名氣太過響亮。

  數年前,楚皇宮煉劍名師煉出一柄極品好劍,名為雪蒲。

  楚帝將之放在鄰星樓,其中設有十三道關卡考驗,令楚地各宗挑選天才去奪這雪蒲劍。在幾乎所有人看來,那十三道關卡考驗極難,即便有人真的解出,恐怕也是要半年之久。

  尤其最後一道亂流星,更是真正的生死考驗,以獨特寶石感應星光變化而推動其中的劍陣,劍招千變萬化,哪怕師長再厲害,也不可能提前給出應對之策。

  然而沒有人想到,有人只是用了三天的時間,便連破十三關,摘得了雪蒲劍。

  這人就是薛靜夜。

  「既是雪蒲劍主,倒是值得我動劍。」

  余沱微瞇著眼睛看著薛靜夜,扯出一方錦帕擦了擦手。

  她原本就胖,這眼睛一瞇,更是直接成了一條線,但是眼中神光從這條線中逼射出來,卻是有如冷電,讓人不寒而慄。

  她擦掉了手上油膩,便伸手抓起她斜靠在桌上的那柄劍。

  當這柄裝飾得太過華麗的劍和木桌脫離的剎那,這一方木桌陡然一陣裂響,接著嘩啦一聲,全部散去,變為一堆碎木。

  余沱無論是身上氣息,還是方才的劍意,都給人異常沉重之感,但此時這一柄劍落在她手中,她所有這些往外浮動的氣息,卻是驟然一凝,一沉,整個身體連帶著這柄劍,在所有人的感知裡,便如同變成了一座巍巍重山。

  林姿三難言苦笑,他心想自己真是坐井觀天,若是一開始,這余沱便提劍在手,那自己恐怕根本連發怒的想法都不會有。

  「若這酒鋪垮了,全部算我的。」在店家一臉驚恐的上前之前,余沱已經冷漠的說了一句。

  「真是煩。」

  這酒鋪店家不敢說話,卻是有一聲輕淡不悅的聲音,從一側飄了出來。

  那裡有一名少年,身著青衫,右手袖口繡著一朵荷花。

  少年秀美,甚至比薛靜夜還要令人覺得賞心悅目。

  先前他只是安靜的吃著東西,連同桌的人都並未太過留意他,直到他此時聲音響起,這酒鋪內外的人才發現,他一直都在安靜的吃著東西,似乎周圍的世界和他無關。

  他吃東西吃得很細,吃得很慢。

  一條魚的魚骨,都細細的一根根排在他前方的桌子上。

  薛靜夜微微的一怔,直覺這人非凡物。

  「你在說我?」余沱卻是毫不客氣,厲聲道。

  「我已經數天沒有好好吃一餐,現在想要好好的吃一餐卻都不得安生,我很想教訓你,但你好歹是秦人,但若是放任著你和他交手,你要是輸在他手裡,也丟了我秦人的面子。」他看似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抬起頭,微笑著看著余沱和薛靜夜,道:「左右吃不成,不如我打發你們兩個人都回去。」

  「什麼!」

  酒鋪內外一片嘩然。

  林姿三更是瞠目結舌,懷疑自己聽到的是不是真的。

  這人竟然要同時挑戰薛靜夜和余沱?

  「我是葉新荷,秦,長陵。」那少年卻是神色不變,微笑站起。

  「要不是你瘋了,要不就是我瘋了。」

  聽著葉新荷的這些話語,余沱左手五指下意識的凌空輕點著地面,酒鋪裡沾滿了油污的石板地輕微的哢哢作響。

  薛靜夜微微蹙眉,他看著葉新荷。

  葉新荷這三字在修行者的世界裡似乎全無名氣,至少他都根本未曾聽說過。看這余沱的面色和聽她所說的這句話,他便明白余沱也是根本沒有聽說過。

  若是在平日裡,他一定會認為葉新荷是那種譁眾取寵和不知天高地厚之徒,然而葉新荷已經在這裡見過余沱出手在先,他便不這麼認為。

  「你先還是我先?」

  他也不喜廢話,轉頭看著余沱,安靜的問了一句。

  對方雖然說讓他和余沱一起出手,但即便對方真有那般驚人的實力,他的驕傲使然,也不可能真的和余沱一起出手。

  余沱依舊瞇著眼睛。

  聽著他這句話,她甚至都沒有偏轉過頭去看薛靜夜一眼,但卻做出了最為簡單和暴戾的回應。

  轟的一聲悶響。

  她腳下石板盡數炸裂。

  那些經年累月糊滿油膩的石板露出嶄新的茬口,接著無數帶著新鮮意味的碎礫如同沒有重量的飛絮一般往上浮起,然後隨著一道狂暴沉重的劍意一齊砸向她正對的葉新荷。

  她的身軀原本已經比尋常的少女龐大許多,此時當她體內的真元暴怒般狂湧而出,她的整個身軀在所有人的感知裡,還在不斷的龐大,真像是要化為一座重山。

  酒鋪裡的所有木作咯吱難安,磅礡的氣息往外不停的撐著,那些已經縮在一角的店家和夥計面如土色,瑟瑟發抖,覺得這家遮風避雨的鋪子真的會被掀翻出去,然後碎掉。

  葉新荷卻是微笑。

  他不這麼認為。

  一道清麗的劍光亮起,就如同夏日被暴雨所擊,樹梢上掉落的一片嫩葉在午後的光暈中劃出的蔥翠痕跡。

  這道劍光亮起的剎那,原本一臉暴戾的余沱臉色驟然蒼白,她的眉心微微鼓起,一口鮮血從她口中噴出。

  原本凝聚如重錘般的劍意如一盤散沙吹去。

  葉新荷身上的衣衫獵獵作響,如同戰場上高揚的戰旗被流風吹動。

  他身後的酒鋪木板牆壁上劈啪作響,如同外面此時被雨敲打的芭蕉葉。

  然而他依舊只是微笑。

  他的劍已隱於袖間。

  一片驚呼聲響起。

  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沒有看清他的劍,更沒有看清他的劍招。

  「不要用死物洩憤,我要還在這裡吃東西。」

  「不如就是不如,我還年輕,你還未死,肯煉就有翻本的機會,不要丟了秦人的臉面。」

  葉新荷的聲音輕淡的響起。

  余沱顫動的背部終於安歇。

  在葉新荷的聲音響起之前,她羞憤難當,便想直接轉身從這間酒鋪撞出去,但葉新荷的聲音,卻是如同顆顆重石砸在她的心間,讓她身體都變得比以往沉重了無數倍,讓她無法動步。

  「說的好,不敵就是不敵,那今日不敵,便就此別過,今後有緣再會。」

  就在此時,薛靜夜的聲音響起。

  這名來自楚境的修行者對著葉新荷微躬身行了一禮,便直接轉身離開。

  林姿三呆呆的看著薛靜夜從身側走過,看著薛靜夜很是平靜的面容,他心中對薛靜夜也陡然生出極大的敬意。

  他看不出任何的驚懼之意,只見得到灑脫。

  不拘泥一時成敗,而且就算告辭離開也只是說有緣再見,這名來自楚境的年輕修行者心中恐怕並不認為自己將來一定比葉新荷弱,也不認為將來自己前行的道路上不會出現比葉新荷更強的對手。

  他並不糾結於能否戰勝葉新荷。

  不知為何,看著薛靜夜平靜從容離開的神態,林姿三覺得自己更為渺小的同時,卻是反而生出比之前觀戰鬥更多的感悟,似乎學到了更多的東西。

  余沱最終也沒有說任何的話語。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對葉新荷也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禮,然後離開。

  等她離開之後,這間有些破損的酒鋪裡,便有更多的人離開。

  從一時客滿無座,到內裡酒客稀落,反倒顯得有些寂寥起來。

  林姿三已毫無爭勝之念,他苦笑著走入了酒鋪,叫了些吃食慢慢的吃了起來。

  雨聲淅瀝,又有人走進來。

  他嗅到除了食物之外的淡淡幽香,猶如茉莉。

  在他抬起頭來時,便只看到一名少女的背影。

  這名身穿白衣的少女坐在了葉新荷的對面,對著葉新荷說話,聲音雖輕,但他偏生聽清楚了。

  「你都已經是巴山劍場的人……還如此欺負余沱他們這樣的……你不怕傳出去難聽?」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0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6 07:16 PM 編輯

第0009章 夜雨油燈

  「有什麼區別?」

  葉新荷繼續細細的吃著,微嘲的笑笑,「這些人連我都看不上,顧師叔又怎麼可能看得上?」

  身穿白衣的少女眉梢微挑,似是不完全贊同他這句話,但又不太想和他爭辯,也不叫吃食,只是靜默的坐著,也不知在等什麼人。

  林姿三回過神來,他忍不住偷偷的看著這名白衣少女。

  這名白衣少女一頭黑髮很濃密,側臉五官稚氣猶存,說不上美艷動人,只是別有一番清麗氣質。

  「你這是什麼意思?」

  葉新荷卻是有些不自在起來,他看著這名不言不語的少女,忍不住放下筷子,說道。

  「我是在等林煮酒。」

  少女看了他一眼,道:「原本就約好了在這裡見面,你也知道,這是這裡做菜做得最好的一間鋪子,他很懷念這裡的滷腸,只是沒想到恰好你也在這裡。」

  「除了這家,巴山劍場這外面還有什麼能挑的,既然回來了,不在這裡難道還能在別家?」葉新荷明顯有些意外,「不過滷腸有什麼好懷念的,油又重,花椒又放得太多。吃多了還對修行不利。」

  聽著他這些話語,少女卻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我原以為你會關心他回來到底要做什麼。」

  「我有什麼好關心的。」葉新荷譏諷道:「難道還生怕他和我爭那兩柄劍?我就算未必能勝得了他,他也不可能勝得了我,要我擔心,我還不如擔心你。」

  林姿三剛剛才平靜下來,聽著這些對話,他的心臟卻是再次不可遏制的劇烈跳動起來。

  雖然他自認未必敵得過余沱,哪怕他自己之前真的是坐井觀天,但他都可以無比確定,像余沱這種人已經是罕見的奇才,在同輩之中幾無敵手。葉新荷這種,更應該是天才之中的天才,但此時聽得他們對話,似乎葉新荷和這名女子原本就是巴山劍場的弟子,而且像葉新荷這樣強大的年輕修行者,巴山劍場遠不止一個。

  一處先前並不算出名的修行地連出余左池和顧離人這樣令人仰視的劍師,已經是極為不可思議的事情,連這些年輕弟子都是遙遙領先於同輩的修行者,便令人更是無法想像。

  先前他來這裡的確很想成為巴山劍場顧離人的親傳弟子,然而親臨此間目睹了這些事情,他現在卻只想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巴山劍場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宗門。

  少女和葉新荷停止了交談,林姿三並不知道這座酒鋪裡其餘的客人有沒有聽到這兩人的對話,但總之沒有人出聲,這酒鋪變得更加安靜,唯有食物入口後的咀嚼聲,杯碗推動時的聲音,以及外面的雨聲。

  越是靜謐,時間流淌得就似乎越慢。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雨漸漸停了,濕噠噠的石板路上,卻是響起了分外清晰的腳步聲。

  聽著這腳步聲,原本已經撐著下巴在發呆的少女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直到此時才終於吃完東西的葉新荷伸手示意店中夥計端些熱茶過來,卻又嫌太暗,讓夥計在桌子上點了盞油燈。

  林姿三在昏黃的光線亮起時轉過頭去,他看見一名身穿著草鞋的瘦削年輕人正從街巷的那一頭走來。

  這名瘦削的年輕人穿著舊蓑衣,遠遠望去根本沒有什麼特別,只是走得近了,林姿三卻是莫名的感到了一股血腥氣。

  這種血腥氣不只是來自於這名年輕人的舊蓑衣,甚至來自他的草鞋之中,來自他的短髮上,甚至連看著這名年輕人有些病態般蒼白的面容時,林姿三都感覺到似乎有一種血腥氣正在從這名年輕人的唇齒間透出來。

  「辣油麵,滷腸,水煮野菜。」

  這名年輕人走得不慢,到了這家鋪子不遠處時,更是三步並作兩步,看著被打爛的鋪門皺了皺眉,接著隨手將蓑衣掛在破爛門框上挑出的一截爛木上,喊吃的東西和這些動作一氣呵成。

  這些吃食上得比任何時候都快。

  因為早在這名年輕人出現之前,那名少女已經吩咐了店家準備這些吃食。

  「一碗恐怕不夠。」

  看著直接就到了面前的一碗麵和兩個菜碟,這名面容有些病態的年輕人微微一愣,眼中滿是欣喜的同時,卻是又有些發愁般輕嘆了一聲。

  「再來一碗。」

  少女微微一笑,對著那名店家揮手示意,同時道:「吃麵也要乘熱,你吃完一碗,再來一碗,豈不是正好。」

  「嫣心蘭,還是你講究。」這名年輕人敲了敲竹筷,埋首便是大口喝了一口麵湯,抬起頭來時眼睛裡全是滿足的神光,「對我而言,一起堆在這裡,熱氣繚繞,兩碗比一碗更容易令人滿足。」

  「殺氣這麼濃,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葉新荷看著無比滿足的他,卻是眉頭大皺,伸手在他的手腕上輕觸了觸,眉頭又頓時皺得更深了些,「你這次到底殺了多少馬賊?」

  「雲夢山那一窩老鼠全沒了。」年輕人已經開始吃麵,他的吃相並不好看,哧溜聲很響,說話含糊不清。

  林姿三依舊聽得清楚,只是不知雲夢山那一窩老鼠到底是代表什麼。

  葉新荷卻是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這麼多?」

  「又不是我想殺這麼多。」

  這年輕人埋頭吃麵,時不時飛速的夾些滷腸,「還不是祁師叔逼我。」

  「連巫童他們都死在他手裡,葉新荷,看來你一開始太過托大了。他現在不受傷,恐怕你真不是他對手。」嫣心蘭一邊饒有興致的看著這年輕人吃麵,一邊忍不住輕聲嘲笑道。

  葉新荷面色微變,也不反駁,只是冷冷哼了一聲。

  一旁的林姿三聽到,卻是驚駭得差點叫出了聲來。

  他此時終於明白之前所說雲夢山那一窩老鼠是什麼意思。

  秦楚邊界的雲夢山一帶,有一群馬賊極為難纏,秦楚軍隊剿殺多年都拿他們無可奈何,其中為首的馬賊首領叫做巫童。

  楚境雲夢山之中原本有一處修行地行雲宮,這群馬賊初始為患時,行軍宮的修行者便先放言要滅這批馬賊,然而最終結果是不過月餘,行雲宮便被這批馬賊血洗了,一個人都沒有倖存。

  行雲宮在整個楚境而言也不算是那種不入流的劍派,這批馬賊的強大便可想而知。

  「放心,我不和你爭那兩柄劍。」

  年輕人吃麵很快,只是這幾句話間,他連麵碗都端起來,將麵湯都喝得精光,意猶未盡的打了個飽嗝,然後手指敲著桌面等著第二碗麵,同時看著葉新荷道:「只是祁師叔讓我回來和參加劍會的人交手。他倒是也不想我成為顧師叔的弟子,只是大概覺得逼得我還不夠?」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0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6 07:15 PM 編輯

第0010章 問劍

  林姿三的手指微微的顫抖起來。

  一名劍師理應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心境如此劇烈波動,實在是很不好的事情。

  這名年輕人應該就是先前那少女口中的林煮酒。

  林煮酒這個名字,在整個修行者的世界毫無名氣可言。

  至少他自己都可以肯定,同樣是姓林,但自己林姿三這個名字,比起林煮酒而言要響亮很多。

  很多別國的修行者都會聽過他的名字,但應該根本未曾聽說過林煮酒這個名字。

  然而即便聽的只是這些簡單的對話,他都可以確定這林煮酒平時的修行方式便是最殘酷的實修,在真正的生死戰鬥之中提升自己的境界和實力。

  雲夢山那批馬賊之中原本就有許多修行者,但和尋常的修行者相比,他們在自己的生存遭到威脅時,可以用出任何卑劣的手段來贏得戰鬥的勝利。

  他根本無法想像,一名像他這種年紀的修行者,如何卻面對這樣凶殘的馬賊,並最終將他們全部殺死。

  更令他無法想像的是,這林煮酒應該是受了不輕的傷,但在這種情形下,他的那名師叔,竟然還要讓他趕回來面對所有參加劍會的年輕才俊?

  哪怕這名叫做林煮酒的年輕人比葉新荷還要強大,然而逼得太狠,也不怕繃斷了那根弦,不怕留下妨礙今後修行的隱疾?

  「祁師叔真是有些喪心病狂。」葉新荷在此時冷冷說了一句。

  有熱氣飄蕩,第二碗麵端了過來。

  林煮酒不勝歡喜,讚許點頭道:「我也覺得。」

  葉新荷面對他似乎總有些無可奈何,眉梢微微挑起,轉過頭看著那名叫做嫣心蘭的少女,「你先前還覺得我做得不妥,現在祁師叔都喊他回來鎮山門,也不怕天下人說我們巴山劍場故弄玄虛,說是開山收徒,結果原來是巴山劍場向天下示威,讓天下看看巴山劍場現在如何如何?」

  林煮酒又在飛快的吃麵,吃麵的聲音響得如同打呼嚕一般,這和林煮酒先前的慢條斯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含湯帶水,聲音模糊不清的響起:「我也是這般說祁師叔,我又不是他所希望的那種修行變態,在雲夢山呆了那麼久,誰不想歇一歇?但祁師叔說巴山劍場何需對人解釋?更何況祁師叔說余師伯和顧師叔他們都有自己的想法,未必是誰勝得了我就能成為巴山劍場弟子。」

  「不以勝負論?」葉新荷眉頭大皺。

  林煮酒頭顱微胎,嘴角掛著些麵條,有些滑稽的微微點了點頭,道:「而且既是難得的公開收徒,絕不止收上一名兩名這麼少。」

  「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嫣心蘭一直認真的聽著,直到林煮酒吃完這第二碗麵,開始喝湯,她才輕聲問道,「祁師叔和余師伯、顧師叔他們走的近,而最近你跟著祁師叔在修行,我們雖早就是巴山劍場的弟子,但之前修行時,顧師叔一直不知在哪裡閉關,我們見都沒有見過,而且我們也並沒有固定跟著某人學劍,也算不上一定是誰的親傳弟子,那這次顧師叔收徒,我們也算在其中,還是我們就根本不在他挑選的人選之中了?」

  「當然算。」

  林煮酒喝完最後一口湯,異常滿足的伸了個懶腰,笑道:「不然祁師叔急著讓我趕回來做什麼,顧師叔選徒都已經不限於秦人,當然是他看得順眼誰,他就挑誰做弟子。」

  林姿三聽得心臟又劇烈跳動起來,但下一剎那,他便不自覺得垂頭羞愧起來,想著那顧離人即便再怎麼不拘一格,此間比自己優秀的年輕人太多,哪怕不以勝負論,再怎麼挑,都似乎不可能挑到自己頭上。

  「要忙了。」

  林煮酒隨手端起桌上的一碗冷茶喝了一口,便對著嫣心蘭和葉新荷點了點頭,起身朝著酒鋪外走去。

  嘩啦一聲。

  他走到鋪外時,背後包袱上卻是震開一匹布幅,如同一面酒旗般有趣的挑在他背上,上面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跡卻十分醒目:「想進巴山,先問我劍。」

  夜色新鮮,芭蕉葉淋了新雨更加新鮮,就連街巷之中間雜在鋪間的老樹都透著一種新鮮的氣息。

  但這些都比不上林煮酒這種做派新鮮。

  巴山之中的這種小鎮雖然偏僻,人煙稀少,但鏡湖之會卻是天下矚目,余左池那一番話,已然令巴山劍場變成此時天下最出名的劍宗,巴山劍場的公開收徒,便已和是否地處偏僻無關,是修行者世界最大的盛事。

  拋開這點,修行者世界的戰鬥不比小孩子的嬉鬧,自然顯得莊嚴肅穆,即便是挑戰某一人,都不會和林煮酒此時這種如同玩笑和隨意,更不用說如此狂妄的挑戰所有人。

  清淨的小鎮突然變得熱鬧起來。

  就如同被妙手陡然撒了一盆調製好的作料,安逸帶著慵懶的味道驟然變得充滿金鐵氣息,濕潤而清新的空氣裡到處都漂浮著尖銳的味道。

  有鼓掌聲突然響起。

  除了掌聲之外,還有琴瑟和鳴的聲音。

  這聲音並不雜亂,就像是很多樂女在精心的彈奏。

  若是在其餘大城官宦聚居之所,抑或是酒樓花坊連綿的繁華之地,這種聲音便不突兀,但在此時,給人的感覺卻並不亞於林煮酒身後挑起的這一面旗。

  林煮酒自己都驚愕的朝著聲音的來源望去。

  那是一處小院,先前按他的記憶應該是間生意一般的老茶鋪,裡面堆存著不少舊茶,看著鋪子的是早些年搬到這裡避禍的外鄉人,老而喪妻,又不善與人交談,終日便是半躺在一張老籐椅上,抱著一隻黃花貓,也和那些老茶一樣散發著腐朽的氣味。

  然而此刻他定神望去,這間小院就連門框院牆都似乎修飾過了,門口竟然不知何時還搬來了兩株開得正艷的深色花。

  那花連林煮酒也是不識,想必不是巴山本身本地品種,枝條卻是如虯龍一般扭曲蒼勁,明顯經過巧匠雕琢。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昏暗的小院裡逐一亮起宮燈,竟是暗香襲人,有十餘名艷麗的宮裝女子迤邐而出。

  內裡樂聲不斷,這十餘名艷麗的宮裝女子微笑可人,手持花籃不斷灑著鮮花花瓣,落霞繽紛。

  「是凌四公子!」

  不知是誰如夢初醒,一聲驚呼喊醒了所有人。

  「真是這等做派?」

  別說是正對著這十餘名艷麗宮裝女子的林煮酒,就連隨後而來的葉新荷都是有些瞠目結舌之感。

  楚郢都凌四公子的名氣可謂極大,在楚境之內傳聞同輩修行者之中交手從未有過敗績,凌家擁有楚境之內最大的幾個工坊,富可敵國,凌家一共有七位公子,都是不斷有名師教導,更有收刮厲害劍經,但其中凌四公子卻是鶴立雞群,遠勝其餘人。

  凌四公子要是比劍,必然有美麗侍女奏樂灑花,陣仗極大。

  先前很多人聽到這種傳聞都覺得未必屬實,但沒有想到,即便是到了這巴山,凌四公子竟然還是這種陣仗。

  只是這十餘名艷麗宮裝女子從小院之中走出後,那凌四公子卻依舊未出現,倒是有一名相較這些女子更為艷麗端莊的長腿女子手持一柄綠鯊鞘長劍到了林煮酒面前,微躬身行了一禮。

  然後也不多說,一聲劍鳴,一道極為霸道的劍光一化為五,直接如高山崩石般轟然落向林煮酒身前。

  林煮酒張口,他卻是不由自主的打了個飽嗝。

  他的劍在飽嗝聲響起之前,便已經奇快的刺了出去。

  五道霸道的劍光驟然消失,這名艷麗端莊的長腿女子連退三步,她駭然的看向自己手腕,她的手腕上有一個白生生的印記,是劍尖留下的痕跡,卻是連肌膚都沒有劃破。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1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7 09:58 AM 編輯

第0011 劍場

  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響起。

  此時那小院中琴樂聲突然一停。

  「痛嗎?」

  內裡一名男子的聲音響起,這聲音不只悅耳動聽,而且很柔和。

  此刻落在周圍旁觀者的耳中,都覺得內裡男子只是在關切這名長腿女子的傷勢,然而這名女子聞言卻是面容驟然一肅,又後退一步,抬了抬手,似乎是仔細感覺了一下,才轉身對著院中認真回了一句,「不痛。」

  掌聲再次響起。

  只是伴隨著這掌聲,一名身穿翠色華衫的俊秀男子從小院中走出。

  「你殺意濃烈,應是在別處剛剛慘烈廝殺之後到了此處,而且應是這種慘烈廝殺持續太久,心境都陷於其中一時不能脫。」

  這名男子身材頎長,面目俊美,說話又是悅耳動聽,一時間就連林煮酒和嫣心蘭都不自覺得精心聽他說話。

  「但你出劍卻是劍意澄清,一絲雜意都沒有,以你的境界,背上挑這樣一面旗的確無可厚非,只是我有兩個問題,你是巴山劍場的人,還是和我一樣的外來者?還有,心中殺意濃烈不能脫,出劍卻如此澄清,你如何能夠做到?」

  這名俊秀男子自然便是那傳聞之中楚境年輕修行者之中的第一人凌四公子,在他露面之前,所有人都覺得他十分矯揉造作,行事浮誇,但此時他說話時神態寧靜,語氣十分謙虛,卻是讓人改觀。

  「我是巴山劍場的弟子。」林煮酒收了劍,慢條斯理的說道,「至於你說的劍意問題……如果一碗熱湯麵還解決不了出劍時的平和,那便是兩碗熱湯麵。」

  凌四公子頓時一怔。

  他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思索了片刻,然後安靜點頭,道:「的確一個人越是在血腥殺場中廝殺越久,越是疲憊不堪,越是飢寒交迫,便越是懷念一碗習慣的熱湯麵。還有什麼比一碗喜歡的熱湯麵,更能夠讓人心神安寧。」

  「你到底經歷了什麼樣的戰鬥?」凌四公子忍不住看著林煮酒的眼睛,慢慢說道,「連你這樣的人物,都一時無法解脫,都需要這樣來尋得心中的片刻安寧?」

  林煮酒微微的一笑,道:「我不喜歡在眾人圍觀的時候和人聊天,而且這已經是第三個問題。」

  凌四公子也微微一笑,但接下來一剎那,他的眼神卻是凌厲起來,「但有個問題我想你不得不當著這些人的面給出個解釋,你這算是巴山劍場給我們的考驗?」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林煮酒認真的想了想,道:「顧師叔如何選徒,如何標準,我們也不知道,只是有師叔讓我這樣修行,我想這裡發生什麼事情,他們終究都會看著,至於他們到底喜歡哪一盆菜,那就是他們的事情了。」

  凌四公子很不喜歡林煮酒將自己這些人比作一盆讓人挑選的菜的比方,他抿嘴想了想,道:「顧離人也會從你們之中選嗎?」

  「也不排除,應該是一視同仁。」林煮酒認真的回答道,「就我所知,我們巴山劍場先前入門的弟子,都是在外行走,而且在門中只學劍經不拜師,而且我師叔讓我急著回來,應該也是要讓顧師叔看一看。」

  凌四公子更加不悅,他抬起頭看向不遠處高山,那是巴山劍場的山門所在。

  此時山門隱匿在高山叢林和黑暗之中,根本連一角崢嶸都看不到。

  他便忍不住想到,那顧離人真的便高到那種程度,讓世間的宗師都無法想像?

  「請。」

  但在下一秒,他便沉靜下來,對著林煮酒輕聲說道。

  一股銳氣透體而出,就像是要將他的衣衫和面前的天地都割裂。

  「師弟,你在和我開玩笑?」

  綠葉掩映的木樓裡,余左池看著坐在對面的顧離人,一臉的無語。

  若不是顧離人,他可能真要一劍劈了過去。

  「我當然不是在開玩笑。」

  顧離人一臉無辜,「我那麼辛苦,用了那麼短的時間,從那麼遠的地方急著趕回來告訴你這個,我怎麼可能是在開玩笑。」

  「我千辛萬苦的去鏡湖劍會,就是為了告訴天下人你要收徒的消息,現在各朝天賦奇佳的年輕人不說全部來了,至少十個裡面來了四五個,就連凌四公子這種人都來了,還有祁師兄嘴上不說,但卻是將他心中的寶貝疙瘩林煮酒都急吼吼的從雲夢山招了回來,就是要讓你看一看。你現在一回這裡就直接和我說,你已經收好了徒弟,你確定你不是在開玩笑?」

  顧離人很無奈,也很感慨,道:「真不是玩笑,真的只是意外。」

  「那現在人在哪裡?」

  余左池忍不住嘆了口氣,現在這狀況,便是自己這任性的師弟找回來的弟子真的能和林煮酒一樣讓人服氣,那那些不遠千里趕來的年輕修行者恐怕才會無話可說。

  「現在應該在齊雲洞一帶。」

  「我……」

  余左池聽著顧離人這樣的回答,深吸了一口氣才按耐住拔劍的衝動,「祁師兄會不會拔劍砍你我不知道,但這件事你可是記得要給來的人交待。我可不想今後巴山劍場的人一出去就像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顧離人居然認真的想了想,有些懷疑道:「他們敢打嗎?」

  余左池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道:「難道打了就一定要讓你知道是誰打的?」

  「有些道理。」

  顧離人點了點頭,道;「我睡一會。」

  余左池無可奈何的看了他一眼。

  「我真的很累,而且你說我要給這些人交待的。」顧離人表情很誠懇,「你要是好久沒有見到我想要多呆一會,要不你也在我這屋子裡睡一會。」

  「你自己好好睡,我現在看著你就頭疼。」余左池長身而起,剛剛轉身時突然想到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你那徒弟叫什麼名字?你讓他去齊雲洞那邊做什麼,祁師兄讓林煮酒去雲夢山是殺馬賊,如果我記得不錯,那裡好像馬賊都沒有。」

  「昔日幽王朝的劍藏,有點線索,我讓他去看一看。他叫王驚夢。」

  顧離人已經閉上眼睛,但聽到這一句話,哪怕是余左池這樣劍心通明,內心很少真正起波瀾的修行者都猛然瞪大了眼睛,呼吸驟頓。

  「我有的時候真是很難理解。」

  余左池花了數息的時間來平復自己的心情,他嘴角浮起一絲苦笑,看著床榻上的顧離人,只覺得越來越看不懂,「你明明是個劍癡,也很少關心別人的世界,也懶得去和人打聽消息,但是你那麼多消息哪裡來的?這幽王朝劍藏光是朝天域那批齊人都已經尋覓了百年,你這隨便出山半年,就能發現些什麼?」

  「我對劍的一切東西比較敏感。」

  顧離人輕聲說道:「劍意、劍痕,包括一切和劍有關的東西。」

  余左池直接就轉身走出了門。

  他已經理解。

  而且對於這樣天生的怪物,他無話可說。

  早在剛剛和顧離人一起開始修行時,他其實就已經明白顧離人是這樣的怪物,但很多時候他卻還是限於常理,忽略這樣的事實。

  ……

  巴山劍場分外幽靜。

  幽靜得連那個小鎮之中的劍鳴聲都隱約可以聽到。

  很多很多年沒有外人進過巴山劍場,所以現在外面那些遠道而來的修行者,都根本不知道巴山劍場到底是什麼樣子。

  事實上巴山劍場匯聚劍師都已經有百年之久,更不用說最早時一些避世的修行者長居此間靜修。

  能夠吸引人常住,除了清淨之外,往往便是因為風景極為秀麗或是壯闊。

  巴山劍場兩者皆有。

  之所以稱場,便是因為巴山劍場所在原先是一個礦場。

  這裡在數百年前便產極佳的寒鐵,出產最盛時,當地門閥直接在這礦場之中建築高爐,精煉之後再運出,以節省車馬。

  歷經百年,這片礦場被挖成巨坑,礦脈卻是已經斷絕,人手撤出之後,高爐也徹底廢棄。

  再過百年,茂密樹木便將這巨坑填滿,前人遺留下的那些高爐,一些石窟,一些屋子卻是殘留了下來,錯落其中。

  再經歷代隱居此間的修行者修葺雕琢,時間便給出了完美的答案。

  此時的巴山劍場清幽美麗,許多巨木都在次第開花。

  而余左池此時出門正對著的另外一面山崖上,有一道銀鏈般的飛瀑垂流飛灑而下,下方便是一座遍生青苔和許多奇特小籐的巨塔般的高爐,飛瀑沖在爐頂,飛灑出萬千珍珠般晶瑩水滴。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1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7 09:58 AM 編輯

第0012章 血線

  萬千晶瑩的水滴隨著山風而行,在落地之前便被吹得細長,如一柄柄晶瑩小劍。

  晶瑩小劍擊打在不遠處的芭蕉林中,劈啪作響,這便是風雨聲。

  芭蕉林中有一棟小竹樓,此刻空著。

  那裡面原本住著一名女劍師,只是三年前出了巴山之後卻還未歸,但這次顧離人說要收徒,聽說她的女弟子嫣心蘭也已經受命回來。

  不知她若是聽說了顧離人自己卻已經找了一名弟子,她的女弟子回來也只是白趕一趟之後,她又是何等的心情。

  不過若說快意灑脫,似乎這世間也沒有幾個人比得上自己這名師弟。

  想著自己能有這樣一名怪物師弟,他在忍不住嘆了口氣之後,便又有些驕傲。

  巴山劍場之外那小鎮風雨聲也正烈。

  無數道劍影伴隨著狂暴的風聲從四面八方不斷的衝向林煮酒的身體。

  越來越多的人到來。

  有些人孤高,有些人原本不喜歡在人多處活動,有些人不喜歡透露自己的行藏,但在凌四公子出劍之後,這些人全部匯入了這個小鎮。

  絕大多數人的眼中都充滿著震驚的意味,有些心高氣傲的年輕人原來並不覺得自己會比那些出名的人差,然而現在他們的眼睛裡卻儘是沮喪。

  凌四公子的出劍很從容,他似乎只是在漫步而行,但他的劍,卻是組成了八方風雨。

  狂風驟雨的劍影將林煮酒的身影都徹底包裹住。

  從一開始出劍到現在,他似乎始終只是用了同一招劍招。

  但這招劍招在他的手中,威力卻在不斷的提升,原本在很多人看來已經很完美的劍意,卻是在不斷的變得更加完美。

  葉新荷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先前也看不起那些自命不凡的年輕人,然而這凌四公子,卻應該是他的勁敵。

  相反,他身旁的嫣心蘭卻是面容始終平靜。

  風雨包裹之中的林煮酒似乎應付得有些艱難。

  他至少已經變幻了六七門劍經中數十種精妙的劍招,只是依舊無法破出這樣的風雨。

  然而突然之間,風雨驟停,凌四公子停了下來。

  直到此時許多人才看清他手中的劍。

  那是一柄有些奇特的闊劍,劍身比尋常的劍寬闊一倍,但劍長卻比尋常的長劍短上一尺。

  青色的劍身上有著許多不規則的槽口,隱約閃動著水光。

  林煮酒不解的看著他,然後又忍不住看著他這柄劍。

  「瀟瀟風雨劍。」

  凌四公子抬了抬劍,讓林煮酒看得清楚一些,「不過我有很多劍,這只是其中一柄。你若是能勝我,我這柄劍送了你也無妨。」

  「豪氣!」

  林煮酒不由得讚嘆一聲,但隨即忍不住問道:「又為何停手?」

  「只是確定一些事情。」

  凌四公子平靜的看著林煮酒,他的胸膛連一絲的起伏都沒有,方才那樣的出劍,似乎對他而言並不算激烈,「你受了重傷?」

  林煮酒點了點頭,「應該還算重。」

  「那便是將我們視為你修行劍道途中的磨礪手段。」凌四公子微微抬頭,他的面色微冷了些,「任何劍術都是歷代修行者流傳下來的寶貴經驗,任何比劍都應該是莊嚴肅穆的事情,既然你受傷都敢挑戰這裡所有人,我便一定要戰勝你。」

  「你這道理……有點難懂。」

  林煮酒怔了怔,笑了起來,「不過如此的態度對待劍和比劍,應該是不錯,只是你好像今天真的勝不了我。」

  「哦?」

  凌四公子有些意外,但並不生氣,「為什麼?」

  「因為出了那麼多劍都沒有勝過我,我用了些亂七八糟的劍招,你應該看不出我的劍路和用劍習慣,但我對你卻已經十分瞭解。」

  林煮酒笑道,「接下來你應該無論用這種劍招,還是換招,都沒有太大用處了。」

  那麼多精妙的劍招,在他口中竟然只是亂七八糟的劍招?

  「你沒在玩笑?」凌四公子都有些無語。

  林煮酒搖了搖頭,認真道:「當然沒有。」

  凌四公子沉默片刻,道,「那讓我看看你真正的劍。」

  林煮酒認真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要小心。」

  凌四公子看著他的眼睛,明白了他的意思。

  對方不知經歷了什麼樣的殘酷殺戮,即便回到這種安靜的小鎮,心中都不得安寧,都需要靠兩碗熱湯麵換取片刻心中的平靜。

  他真正強大的劍,必定殺意濃烈到難以想像的地步,恐怕出劍之後連他自己都難以控制。

  「若是他不小心重傷我,或者將我不小心殺了,告訴我家裡人,不准報仇。」

  凌四公子緩緩轉身,對著那名長腿女子說道。

  那名長腿女子跟隨他日久,也不多話,只是肅然行了一禮,示意自己明白。

  「劍乃殺器,動之便有可能殺生,所以我一直將比劍視為最莊嚴肅穆的事情,既然要看你真正的劍,你便不要留手。」凌四公子不去看她,而是看著林煮酒,認真說道,「我也會盡可能的施出我所能使出的最強一劍。」

  面對如此端莊的對手,林煮酒有些不太習慣。

  他之前遭遇的那些敵人,無一不是窮凶極惡,任何只要能夠殺死對方的手段,全部都會動用。雖然不太習慣,但自然是這樣的對手才能讓他心生敬意。

  所以他也認真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我出手了。」他接著說道。

  這是給凌四公子應有的提醒。

  當他的聲音響起之後,所有的人突然感到莫名的寒冷。

  林煮酒的氣息在所有人的感知裡突然變了。

  他似乎和真正的黑暗融為一體,不分彼此,而他身上散發而出的滔天殺意,就像是從地獄中走出的冥獸才有可能擁有的氣息。

  他和凌四公子之間的空氣裡,突然響起一些古怪而刺耳的鳴聲,就像是突然出現了十幾隻嗅著死亡氣息而來的烏鴉。

  凌四公子的臉色微白,這種殺氣和劍意讓他都產生了很不舒服,無法呼吸的感覺,但他的眼睛卻越來越明亮。

  在整個楚境,他從未見到如此強大的同輩修行者,甚至在那些之前教導他的名師手中,都從未見過如此強大的劍意。

  他無比凝重的朝著前方這團讓他很不舒服的氣息斬出了一劍。

  劍身前出現了一道筆直的氣浪,劍身上響起狂暴的風聲。

  風聲響到極致,當人間都沒有比這更響的風聲時,便化為雷聲。

  筆直的氣浪原本無形,但是當雷聲響起時候,氣浪的邊緣卻是出現了金黃的光芒,就像是鍍了一層金邊。

  街道兩旁的許多用作醃菜的瓦罐在雷音響起的剎那便崩裂,那些高出屋簷的芭蕉樹紛紛破碎,一些駭然的叫聲響起,那些隔得近些的修行者來不及閃避,身上的衣衫頓時出現了許多道裂口,血水從中滲透出來。

  林煮酒的身上也出現了一些嶄新的傷口,但他身上的那股氣息和釋放出的劍意卻是如同無數細線裹住了這道金黃色的劍光。

  這道金黃色的劍光在暴戾的殺意中穿行,逐漸被消解,變得細長。但最終似乎沒有被完全消滅,變成一道細長的劍光,刺向林煮酒的胸口。

  林煮酒並沒有管這一道劍光,他手中的劍在那團陰暗的殺意擴散之前,便已經朝著凌四公子遞了出去。

  那道細細的劍光落在了林煮酒的身上,令人不解的是並未留下任何的傷痕,然而與此同時,凌四公子的身體卻往後暴退數丈。

  他的眉心之中出現了一道血線,有一滴晶瑩的血珠沿著血線的上沿沁出,順著他的鼻尖滾落。

1  一片驚呼聲響起。

  那道血線在慢慢裂開,就像是有一隻眼睛在張開。

  所有人都在擔心,這道血線會不會往更深處蔓延。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2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7 09:57 AM 編輯

第0013章 異類

  「謝謝。」

  當所有人的視線還在凌四公子眉心之中的這一條血線上時,林煮酒卻是呼出了一口氣,然後認真對著凌四公子再行一禮。

  當在場眾人再看他時,所有人便覺得林煮酒的氣息完全變了。

  那種陰暗狠厲的殺意,那種甚至帶著殘忍和腐爛味道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

  此時的林煮酒很平和,甚至給人的感覺和普通,普通得和一名歸鄉的旅人沒有多少差別。

  凌四公子微微頓了頓。

  「給你。」

  他將手中的劍直接擲到了林煮酒的身前。

  嗤的一聲,寬厚的劍尖如入朽木般刺入林煮酒身前的石板地。

  「不用客氣。」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眉心那條傷口抹了抹,血線淡了許多。

  不知為何,看著傷口沒有深入,許多人都莫名的鬆了一口氣。

  也不知為何,林姿三忍不住鼓起了掌。

  鼓掌聲響起,在此時也沒有人覺得突兀。

  只是一道猶如金鐵交鳴,甚至顯得有些刺耳的聲音在他身側低沉的響起,「為何鼓掌?」

  林姿三一怔,循聲望去,只見是一名身穿尋常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披散著頭髮。

  這名中年男子的臉看輪廓應該是方臉,但是兩側頭髮垂下,卻是讓他的臉都顯得尖細了,一股銳氣順著他的下方,似乎要刺到地上去。

  他的目光也是分外的銳利,林姿三只是和這人雙眼對視,便覺得好像被刺了數劍。

  「因為精彩。」

  林姿三直覺這人應是厲害的修行者,他微躬身行了一禮,道:「而且兩人都有君子之風,值得尊敬。」

  這名中年男子嘴角微微挑起,浮現出一絲不屑的神情,似是對他的話語並不完全贊同,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但他接著卻是依舊看了林姿三一眼,問道:「你看得出精彩,你哪裡覺得精彩?」

  「這兩人都比我厲害太多,每一劍都是精彩絕倫,我要是和他們交手,恐怕一劍都接不住。」林姿三心中很自然的浮現出這樣的聲音,然而他覺得這樣回答還是不妥,他眉頭微微蹙起,認真的想了想,道:「林煮酒將自己積存的殺意和留在心中的陰影一劍揮灑了出去,但也要棋逢對手,也要凌四公子這樣強的對手,才能讓他這一劍淋漓盡致。林煮酒出劍之前,心境還有些不穩,還如同時不時從噩夢中驚醒一般,沉溺於殘酷廝殺之中不能脫,但是他卻能夠藉著這比劍將殺意消融,而且劍意如此穩定強大,這恐怕天下也沒有幾個人能做到……但也是凌四公子之強才能逼他如此,這樣驚才絕艷的兩人的對決,在別處哪裡能看得到。」

  這名中年男子的面容原本有些嚴肅,但聽著林姿三如此述說,他的面容卻是慢慢緩和,甚至被兩邊頭髮夾著的面容,都似乎變得柔和起來。

  「你叫什麼?」他問道。

  林姿三有些羞澀,訕訕道:「林姿三。」

  這名中年男子微微沉吟,道:「好像聽說過。」

  林姿三不明這名中年男子的意思,猶豫道,「前輩您是?」

  「俞一斤。」這名中年男子看了林姿三一眼,道:「我是巴山劍場中人,你想不想進巴山劍場,做我弟子?」

  「什麼?」

  林姿三和葉新荷、嫣心蘭站得很近,這名中年男子的這句話一出口,那邊葉新荷和嫣心蘭頓時大吃一驚,轉過身來,不可置信的看著中年男子:「俞師伯?」

  俞一斤轉眼看了葉新荷和嫣心蘭一眼,沒有說話,卻是一副覺得葉新荷、嫣心蘭大驚小怪的神氣。

  林姿三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難道葉新荷和嫣心蘭也根本沒有見過這名師伯?

  「真的是俞師伯?」

  葉新荷看著這名這名中年男子,眉梢卻是微挑。

  俞一斤的眉頭便是微皺。

  「我雖未見過俞師伯,但至少知道,俞師伯已經收了一名弟子,叫做茅七層。」葉新荷道:「而且我聽師門長輩說過,俞師伯對他所收那名弟子極為滿意。」

  「誰說一人只能收一名弟子?」俞一斤的眉梢也是微微挑起,即便是被他垂散的頭髮遮起,隱約都有一種銳利的氣息順著他的眉角不斷的朝著空氣之中發散。

  葉新荷面色不變,他看了林姿三一眼,接著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若真是俞師伯,為什麼會挑選他為弟子。」

  俞一斤眉頭悄然豎起。

  他看了葉新荷一眼,只是看了一眼,沒有說話,一道劍光從他袖間便探了出來。

  這一道劍光烏黑,表面有鱗光,就像是一條烏蟒。

  劍路十分清晰,看似也不快,直直的指向葉新荷的胸口。

  葉新荷的眉頭深深蹙起,他身影連動數動,卻發現自己不論如何閃避,都無法避開這刺來的劍尖。

  他出劍。

  一道清麗的劍光斜斜挑出,刺向俞一斤的手腕。

  然而俞一斤手腕一沉,竟是直接壓住他這劍身,葉新荷心中一寒,手中劍身只覺得如同壓了一座大山,還未來得及轉動劍身,俞一斤這一劍已經落在他胸口。

  劍尖落在他胸口,卻是轟的一聲響。

  葉新荷臉色一白,連退三步,吐出一口鮮血。

  俞一斤收劍,他的劍光迅速消隱在手中,但葉新荷的胸口衣衫上卻是有一處凹陷,雖然連衣衫都沒有裂開,但那凹陷處卻是等到他收劍之後,才緩緩彈起,就像是始終有股凝而不發的勁氣壓在上面。

  「懂禮,知羞恥,有悟性,這便足夠。」

  俞一斤又看了葉新荷一眼,道:「你也不錯。」

  他前半句顯是回答葉新荷的問題,接下來這一句,卻是真正的讚賞。

  此時這條街上其餘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還在看著林煮酒和凌四公子,此時轉過身來都是眼中愕然,不明白這裡為何突然有人出手。

  「俞師伯?」

  林煮酒卻是看清了方才的過招,他頓時飛掠過來,對著俞一斤就行了一禮。

  「你更不錯。」

  俞一斤微微頷首,對著林煮酒說了一句,微微頓了頓,接著道,「祁師弟調教的比我好。」

  他這句話中含著兩層含義,一側的葉新荷全聽懂了。

  一是說林煮酒比葉新荷更強一些,另外一點,卻是說林煮酒應該比他調教的茅七層更為優秀。

  俞一斤在巴山劍場之中也是屬於異類。

  聽門中師長說,俞一斤最早時候是屠夫,殺豬宰羊而已,但某日突然開悟,便是無師自通領悟吸納天地元氣的修行手段,後來在巴山之中修煉,也是極少看劍經,多用的都是自創的劍招。

  他在巴山劍場之中停留的時候很少,所以像他們這一代年輕弟子,都是只聽說過名字和事跡,卻都沒有見過真人。

  這人雖然是異類,而且在外也並沒有什麼大名氣,但許多師長,包括最近教導他修行的那名祁師叔,都是和他說過,若生死搏殺,論戰力,俞一斤至少在巴山劍場之中能排前五。

  這樣的師長的讚譽,自然更夠份量。

  「茅七層回不回來?」林煮酒自謙的笑笑,輕聲問了一句。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2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7 09:57 AM 編輯

第0014章 意見

  「他回不回來也都一樣。」俞一斤說道,他有些面無表情。

  林煮酒怔了怔,下意識的說道,「怎麼會都一樣?」

  他對俞一斤雖然並不瞭解,只是聽門中師長說過此人修為,但他和茅七層卻是十分熟悉,茅七層和他幾乎同時入門,在巴山劍場之中一起修行過數年。

  茅七層據說是俞一斤撿回來的孤兒,來自某個被瘟疫襲擊過後的城鎮,那個城鎮只活了幾個人,而茅七層是其中之一。

  反正以林煮酒對茅七層的瞭解,茅七層的領悟力未必有他高,同樣一些劍法領悟得可能比他更慢一些,但茅七層也有許多他無法企及的地方,比如茅七層的體力和耐力都迥異於常人,這便讓茅七層可以使用一些非常獨特的劍招,而且茅七層可以久戰纏鬥。

  最為關鍵的是,或許是從那種滿是死亡的城中最終生活下來的關係,茅七層並非很多人想像的那種對死亡有種漠然,可以無視死亡的用出異常冷漠的劍法,他反而是異常的珍惜生命,在遭遇真正的危機時,他反而會爆發出令人難以預測的潛力。

  林煮酒自己便覺得,若只是門內切磋比劍,他或許能夠勝得茅七層,但若是真正和雲夢山那些馬賊一樣,各種手段盡出的生死搏殺,最終活下來的,未必就是自己。

  「一直都是我在教他,他就算回來,也不會是顧離人的弟子,也只可能是我的弟子。」在他有些想不明白的這剎那,俞一斤卻是看了他一眼,說道。

  這下不只是他,就連葉新荷和嫣心蘭都愣了愣。

  夜色籠罩的長街已經徹底平靜下來。

  他們幾個人站在一塊,其餘人都隔著一段距離看著他們。

  他們這些人就像是站在一個獨立的小世界之中。

  一陣夜風襲來,林煮酒回過神來,不知為何,他的身上莫名有些發冷。

  他明白自己一開始就領會錯了俞一斤的意思。

  「會有麻煩的。」

  俞一斤之前和他們說話並不避諱,但此時揚起頭來,他看向對於他而言已經近在咫尺的巴山劍場,他卻是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陰鬱,「顧離人應是我這一生迄今為止見過的最為灑脫和不羈的修行者,他的世界沒有規矩,順從心意,只是規矩和傳統,對於很多人而言卻很重要。」

  林煮酒深深的皺起了眉頭,他也輕聲道:「俞師伯您的意思是,這麻煩不在於樹大招風,不在於劍場之外,而在於劍場之內?」

  「但願我是多慮。」

  俞一斤的臉色也很陰鬱,他心中有些不詳的預感,這和他當年恰好經過那個城鎮,正好爆發疫情的時候類似。

  「巴山劍場之前雖然年年收徒,但卻都沒有說死誰是誰的弟子,比如祁準沒有說你就是他的弟子,別人不能教。比如我雖然一直在教茅七層,但也沒有說茅七層便是我的弟子,不是別人的弟子。」

  「至少在絕大多數人看來,今日的巴山劍場能有些不算出名,但其實很強的劍師,便是因為入了巴山劍場的弟子見識得多,見的劍多。很多人同時教導一人,也能夠從那人的所學所用身上,有所不同的領悟。」

  「巴山劍場不同於其餘修行地和宗門,這便是和其餘修行地最大的不同之處。」

  俞一斤緩緩的接著說道,「然而從現在開始,顧離人要改了。」

  嫣心蘭的話也一直不多。

  對於宗門內的很多事情,她也一直抱著很無所謂的態度,聽著這樣的話語,她便忍不住說道,「那顧師叔想要怎麼做是他的事情,其餘人便自行其是,還是和之前一樣就行了。顧師叔也是那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他不會妨礙其餘人。」

  「這只是你的想法,誰知道別人的想法,誰又一定明白顧離人的想法?」俞一斤微嘲的說道。

  他的面容和裝束原本就給人不太好親近的感覺,此時冷嘲,他便顯得更加陰冷。

  林煮酒想了想,看著俞一斤誠懇的問道:「我至少知道祁師叔沒有特別的想法,他反而很希望我能跟著顧師叔學劍,不知師伯你是贊成還是反對?」

  「我自然覺得某人成為我獨一的親傳弟子沒有問題,比如茅七層我便一直教著,這林姿三,今後也是我獨一的親傳。」俞一斤淡淡的說道,「但至於其他人,我便不知道是贊成還是反對。」

  嫣心蘭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對於她而言,都是一個宗門的人,何來那麼多意見,只是收徒而已,誰想怎麼收便怎麼收,何必想得那般複雜。

  若不是俞一斤這麼說,她根本不會想到這些東西。

  然而她能夠明白俞一斤這種說法的道理和他的擔憂。

  每個人的想法都有很大不同,可能有些人棲居於巴山劍場便是圖個清靜,甚至連余左池去參加鏡湖劍會他們都未必贊同。

  很多人或許並不想巴山劍場這樣耀眼的出現在修行者的世界裡。

  「若是連這樣些許不同意見都不能容納,都不能輕易的解決,那這樣的宗門也沒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她看著俞一斤,緩緩的說道:「如果一定會有許多激烈的爭執意見,那原本就需要有人站出來,將許多不同的意見壓下去。至少在我看來,巴山劍場很少人不喜歡巴山劍場強大,如果顧師叔和余師伯能夠讓巴山劍場前所未有的強大,能夠讓我們變得更強,那我們肯定覺得這才是正確的意見。」

  俞一斤根本不在意嫣心蘭說的是什麼,他只是覺得嫣心蘭口氣很大,原本他忍不住想要訓斥嫣心蘭兩句,但是看向嫣心蘭,看著她眼神中透露著的那種堅定寧靜異常的神色,他想到這名不算太起眼的少女,其實卻應該是過往二三十年裡,巴山劍場最出色的弟子之一,他便改了主意,只是淡漠的搖了搖頭,道:「這只是你的想法。」

  「這終究只是小事。」

  林煮酒深深的皺起了眉頭,此時也忍不住輕聲說了一句。

  但他的話沒有引起任何人的回應,無論是葉新荷還是嫣心蘭,都沒有應聲。

  其實連他自己在下一刻都沉默下來。

  他自己都知道這不是小事。

  因為正是因為氣氛不自然的變得很嚴肅,甚至有些劍拔弩張的意味,他才忍不住說這樣一句。

  此時巴山劍場這幾人圍成一個小圈子,氣氛緊張而嚴肅,聲音壓得極低,外面那些看熱鬧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身在這個圈子裡卻很像局外人的林姿三卻聽清楚了。

  他有些侷促而不安,不知道自己此時應該做什麼,應該說什麼。

  「你怕嗎?」

  俞一斤突然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問道。

  林姿三愣了愣。

  他想了想,點了點頭。

  越是接近這巴山劍場,他便越來越覺得這巴山劍場隱秘而強大,但又不像他想像的那般簡單,誰想一入門就遇到紛爭?更何況還是那些厲害的師長之間的紛爭?

  其實光是俞一斤就讓他有些害怕,俞一斤的樣貌原本就顯得不容易讓人親近,而且絕大多數時候他還顯得極為嚴厲。

  「那你願不願隨我學劍?」

  俞一斤看著他,問道:「我知道你來這裡,自然是衝著想成為顧離人的弟子。」

  「我先前太過自負,到了這裡便知道自己原來什麼都不是。」

  林姿三羞愧的垂下頭顱,道:「我自然不會再奢望成為顧離人的弟子。」

  俞一斤覺得他有些囉嗦,些微不悅的挑起眉梢,「意思是你願意?」

  「願意是願意,但應該不至於讓我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林姿三不敢看俞一斤的眼睛,有些惴惴不安的猶豫道。

  俞一斤冷笑道:「巴山劍場不是邪道。」

  林煮酒看著這兩人,雖然之前氣氛還很嚴肅,但不知為何,他忍不住有些不厚道的笑了起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3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7 05:20 PM 編輯

第0015章 交代

  不遠處的一座吊腳樓上,屋簷往下滴著水,下面有一株很老的芭蕉樹,還有幾個用來搗藥的石臼。

  雨水滴在芭蕉樹的葉上,然後又落在石臼裡。

  石臼裡的水早就已經滿了,十分清澈。

  每一滴雨水如晶瑩的珍珠從芭蕉葉上滾落,滴在石臼裡的水面上,就蕩起一層漣漪。

  「真不準備過去見他?」

  吊腳樓的二樓就一張方桌,方桌上方的屋頂煙熏火燎成漆黑,方桌的一邊就直接在窗口靠著,霧氣般淋濺進來的雨水染濕了半張桌面。

  一對男女都靠著這窗口,面對面坐著。

  出聲的是女子,這名女子身穿淡紫色裙裝,看上去十分溫婉,讓人第一時間聯想到的,恐怕是深巷中的一株微紫的薔薇。

  她對面的男子卻是鋒芒畢露,一身黑衫漿洗得乾硬,如同鐵衫。

  他的臉上也有數條淡淡的疤痕,不像是刀劍的痕跡,倒像是急速飛掠時,被樹木荊棘刺傷的痕跡。

  只是這傷痕已久,不令人覺得觸目驚心,真正的鋒芒來自這男子擺放在桌子上的雙手。

  他的雙手十指很纖細,細而長,看上去有力,但最為關鍵的卻是伸直的時候分外的筆直,就像是一柄柄的小劍。

  他是祁准,就是林煮酒等人口中的祁師叔,他不是現在巴山劍場最強的劍師,但絕對是殺人最多的劍師。

  而坐在他對面出聲的這名看似溫婉的女子,卻就是余左池在巴山劍場之中見樓感慨的那座樓的主人。

  「算了,等到這事過去之後再見。」

  祁准抓了抓頭,看著對面的女子,道:「我和他劍意互衝,每次說上幾句忍不住就想切磋一下,若是在平時也就罷了,但顧離人這事可能有些麻煩,興師動眾的說要收徒,結果到處都有人來了,卻又說已經收了,若是收的是別朝的人也就算了,但收的也依舊是個秦人,這別朝的人心中何曾會舒服,總覺得他在故意開他們玩笑。更不用說自家的人也會有各種想法。我總不能現在就過去,把自己的力氣和劍意先消磨了。」

  「若是天下人,麻煩也不在現在,而在以後。」

  這名女子樣貌溫婉,說話語氣也是柔和,但是話語卻透露著一種強大的自信,「現在我們都回來了,就算有些人有想法,又能如何。」

  「所以你還是覺得自家門內有麻煩。」祁准手指在桌子上彈了彈,皺著眉頭沉思道:「其實規矩就是規矩,但巴山劍場之前也確實沒有什麼規矩,最麻煩的是,我們巴山劍場一直是誰修為最高,誰用劍最厲害便是宗主和劍首,前幾年余左池第一,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但現在顧離人比他厲害,那按理便是顧離人說了算,只是余左池也向著他,而他做事又隨意……這有些人自然會有想法。那若是那些人反對……到底又是誰壞了規矩,這想想真是頭疼。」

  「眼不見為淨。」

  這名女子搖了搖頭,輕淡的說道,「這世上事哪有一定按誰想的便是好的,好壞誰都說不清楚,隨遇而安,安靜的看風雨飄搖也就算了,站起來想要改變風雨,這便是真的蠢,看了也心煩。」

  祁准聽得這名女子語氣中淡淡的倦意,他便不由得大吃了一驚,道:「你什麼意思?」

  「之前便想去海外走一走,有兩個朋友也找了兩座島,便順便去看一看。」女子道:「此次來巴山和許多人見一見,離了巴山之後便可能去海外一些年。」

  祁准一下便瞪大了眼睛,「你這……」

  隔了片刻,他才忍不住說道:「那嫣心蘭你也不管了,還是帶去海外?」

  女子靜靜的看了一眼街上的嫣心蘭,道:「她比我出色,我能教的都已經教了,不需要再教什麼。」

  巴山劍場,一個可以看見東邊初升的朝霞的洞窟裡,有著一應生活所需的傢俬。

  黑土陶罐裡還插著一些山間的野花。

  這是余左池平日裡在巴山劍場修行所居的地方。

  早可見朝霞,晚間可見山霧如飄帶在林間繚繞,若是雨後天晴,往往對面的山谷裡就有彩虹。

  此時他的對面坐著一名青衫老者。

  這名老者身上的青衫是道袍式樣,他鬚髮都是銀白,但是肌膚卻是如同嬰兒般紅嫩。

  「從你開始修行時,我們便都知道你喜歡住的高,住的高當然是有好處的,住的高看的遠,心氣就會開闊,心氣開闊,行事用劍就會大氣,但一味的看得遠卻也往往看不見隱憂,高處的東西光明而清晰,只有那些陰暗的地方,才滋生腐爛和霉變。」這名老者煮了一壺黃酒,這壺黃酒的色澤和琥珀似的,很香,但是已經沒有多少酒味,喝起來也很淡,有一種洞藏了很多年之後特有的清冽和甘醇,越發像最初釀造時的山泉水參雜了歲月的味道。

  「不是我們害怕改變,而是已經有所改變。」

  這名老者看著余左池,認真而溫和的說道:「這麼多各朝的修行者過來,其中只有小半是想成為巴山劍場弟子的年輕人,其中有大半倒是劍器榜上的強者,有些則應該是比劍器榜上的許多人還強,只是不屑上榜的那些更加心高氣傲的人,他們最想試試的應該就是你和顧離人的劍。來的修行者太多,軍方都怕生出亂事,連橫山軍都開撥了過來,萬一軍方和某些宗門的人發生摩擦,軍方的人死了和這些宗門的人要是死了,這些都會算我們巴山劍場的頭上,而且,巴山劍場如此聲勢浩大的公開收徒,又不止只對秦人,許多別朝的年輕才俊進入巴山劍場修行,讓長陵的那些貴人們怎麼想?我們可是秦地的修行地,將來我們這裡出去的修行者若是變成敵朝的強者……你看,連溫宛都已經決定去海外,可能很多年都不會再回巴山……」

  「師叔。」

  余左池喝了一杯酒,他突然打斷了這名老者的陳述,語氣和杯中的酒一樣柔和道:「你們在怕什麼?」

  這名老者頓時愣了愣。

  「既然你說不是你們害怕改變,而是已經有所改變,那你們還在還害怕什麼?」余左池看著他,平靜的說道:「其實你們心中應該明白,無論我去不去鏡湖,無論顧離人公不公開收徒,這改變都已經發生。就如魏雲水宮,哪怕當年雲水宮的人根本只在寒潭學劍,也是世所警惕,連魏的幾支精銳軍隊都始終駐紮在雲水宮周圍,不是雲水宮那些人有任何多餘的想法,而是因為雲水宮太強。現在我們有些人太強,而下面一代的弟子,也是分外的優秀。不管我們怎麼做怎麼想,巴山劍場終究會成為山林裡那株招風的大樹。一個宗門在某一個時代正好湧現很多強大的修行者,這算是巧合,也算是天命大勢,任何人都阻止和改變不了。但幼時我就聽到過一句老話,就算天塌下來,也有個子高的人頂著,所以害怕天塌下來,是沒有意義的。」

  這名老者沉默下來。

  他聽明白了,也覺得的確有些道理,但這也無法阻止他心中的不安。他明白自己的不安只是因為他和余左池等人不是同樣的人。

  但顧離人和余左池等人便是此時巴山劍場最高的人,余左池最後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即便出了什麼事情,那也是他們擔著。

  「顧師弟並非像所有人想像的那麼隨意而不顧所有人想法,他很辛苦的趕回來,就是因為他知道必須趕回來,還有,他在休息前和我說過,他會就這件事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余左池笑了起來,道:「既然他都已經這麼說了,那我就相信他會給所有趕來的人一個交代,所以我便不心急,就等著看就好。」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4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7 06:04 PM 編輯

第0016章 試劍

  有人進山,也有人出山。

  煙雨空濛裡,小鎮上一些紫色的夜來香次第開放,還有馬車的車輪碾壓著高低不平的石子的聲音,在山林中響起。

  巴山劍場的山門裡,卻是走出了一名少年。

  這名少年身穿黃衫,膚色很白,好像很少曬太陽,而且面上的神情也不像很多年輕人那樣銳氣,很有書卷氣。

  他的懷裡也抱著一本黑皮封面的厚厚書籍,似乎他對這本書裡還有些始終想不明白的問題,一直便抱著這本書不肯放。

  山路濕滑,但高大松樹林間卻是相對乾燥,層層疊疊的樹冠將雨水擋掉大半,落在林間的雨珠都被乾枯的樹皮和地上厚厚的一層松針吸吮。

  松林的深處有三個人。

  林煮酒、嫣心蘭和葉新荷。

  有兩三間用樹皮搭著的造型不同的屋棚,不算乾淨,但奇跡的是連任何蟲豸的痕跡都沒有,內裡的水缸裡有清水,米缸裡有米。

  林煮酒真的正在煮酒。

  就是好酒,他從雲夢山那一窩馬賊的手中搶到的美酒。那些馬賊都知道再美的風景也比不上今朝的晚霞,他們都十分清楚有了今日未必有明日,所以能被這些醉生夢死的馬賊留著,甚至還捨不得喝的美酒,一定絕佳。

  酒色翠綠,帶著一些奇異的花香,而且不烈也不淡。

  酒是好酒,只是未必人人好酒。

  嫣心蘭寧願喝甜湯。

  葉新荷最多一杯。

  雖然從鎮上還帶了不少下酒菜,但自酌自飲卻總是有些不夠爽快。

  陡然間看到這樣一名抱著書的少年出現在視線裡,林煮酒先是一怔,接下來的一句便是,「能喝?」

  這名很有書卷氣的少年很有禮的微微躬身,然後笑了笑,道:「一杯。」

  林煮酒便頓時有些失望,他便頓時有些懷念茅七層。

  「你認識我們?」

  葉新荷關心的卻並不是能喝不能喝,他看著走上前來的少年,只是看著少年的神態,他便覺得這少年對這裡並不陌生,所以他的眉頭不自覺得微微挑起,「是我們巴山劍場的人?」

  「林煮酒,葉新荷,嫣心蘭。」

  這名少年很秀氣的點了點頭,抱著書挑了塊石頭踢到篝火畔,坐了下來,這才接著道:「按入門時間,我是你們的師弟。」

  「你叫什麼名字?」嫣心蘭有些奇怪,她一個人沒有見過這名少年很正常,但林煮酒和葉新荷都在巴山劍場裡呆了很久時間,尤其是林煮酒。

  連他們都沒有見過,這便有些不可思議。

  「我叫師長絡。」

  這名少年微微一笑,他抬起頭看著嫣心蘭時,秀氣裡卻多了些說不出的傲氣,「我平時都在劍塔裡看書,所以都沒有見過。」

  「你就是劍塔裡那名閉關不出的書呆子?」林煮酒頓時反應過來,吃驚的看著這名叫做師長絡的少年。

  葉新荷和嫣心蘭也是互望了一眼,眼神都有些複雜起來。

  若是那人,那入門的時間也只比他們短了一年。

  早就聽說這人是余左池從關中帶回,但到了巴山劍場,卻是據說他都不要跟著余左池修行,而是請求在劍塔之中自行觀經。

  然後……然後就過了很久。

  過得一開始所有人覺得他是異類,但後來時間太長連這種想法都淡了,甚至都忘記了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太過獨特的人往往不合群,但所幸巴山劍場的這些人都很獨特。

  「真的一直沒有跟著余師叔修行?」林煮酒看著這名師弟,忍不住問道。

  師長絡點了點頭,「真的沒有。」

  林煮酒微微皺了皺眉頭,善意的說道:「那你有沒有聽說,余師叔去了鏡湖劍會這件事?」

  「我知道。」

  師長絡笑了起來,笑得像個狡猾的小狐狸:「我當然知道他厲害,當年我便是覺得他厲害,所以才跟著來了巴山。」

  嫣心蘭便不解的忍不住問道:「那為什麼只是自學?」

  「因為看書更快一些。」

  師長絡說道:「而且劍塔裡積存的劍經很多,我可以隨意挑選,跟著他練劍,我又不能隨意挑。」

  巴山劍場的劍塔裡的劍也不少,劍經的確也不少。

  然而這和所有建宗時間很長的宗門都是一樣,一代代的修行者將自己對於劍招的領悟,以及在自己修行過程中得到的一些修行典籍存放在宗門裡面,以待後來者觀。

  這些是一個宗門的寶貴財產,也是一個宗門的底蘊之一。

  然而很多劍經當時那些得到的修行者也並未研習,是因為修行者世界的修行功法浩如星海,在過往的數百年甚至千年的時光裡,有多少修行者湧現出來,散開多少修行的手段,那真是一個異常龐大的數字。

  有些修行者認為的修行手段對於有些人而言卻是謬論,在萬千星辰之中,摘取有用的一顆,那是真正的難題。

  更何況許多的修行經典不對外傳,內裡原本就設置了很多障礙,有些不傳之秘不經師長言傳身教點透,那文字和圖錄的記載,其實原本就有錯誤存在。

  巴山劍場的經典之中,還有很多很強大,但是是殘經,根本不全。

  只有擁有什麼樣信心,或者說是狂到一定程度的人,才會說出跟著余左池那樣的修行者學習,其實不如他自己觀堆積如山的劍經?

  像余左池那樣已經在修行者世界處於最高峰的修行者,他原本就已經具有常人不具有的慧眼,若是他教導弟子,在任何人看來自然可以避免弟子少走很多彎路。哪怕是他走到劍經之中隨意挑選幾本丟給師長絡,只是異常簡單的說其中那些真元功法可取,哪些劍招十分有用,這恐怕就可以節省一個人十餘年的苦修。

  葉新荷原本覺得自己在巴山劍場這批人之中算是狂妄的,整個巴山劍場的這一代年輕修行者之中,他看在眼裡的也並沒有幾個。

  然而他也是覺得自己若是跟著余左池,哪怕余左池只用那樣最簡單的方法,他也可以節省很多年的苦修。

  他看著這名很有書卷氣的師弟,他覺得對方是一本正經的在說著狂妄無知的笑話。

  「哪怕很多劍經我也是只看一遍都會了,但我也不會和你一樣說出這樣的話。」葉新荷心中異樣的不爽,他微諷的看著師長絡,冷笑道:「是什麼給你這樣的信心?」

  「之前這裡很清淨,但這十來天太熱鬧,我便好奇發生了什麼,後來出了劍塔,我問了一名師長,才知道是顧師叔要收徒。」

  師長絡看出了葉新荷眼中濃濃的嘲弄意味,但是他沒有生氣,他也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葉新荷的話語,只是自顧自的慢慢說道:「正巧一些書我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便索性出了劍塔來,只是我出劍塔,倒不是想成為顧師叔的弟子,得他的悉心調教,而是我想看看顧師叔最終會選擇一名什麼樣的弟子,我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很厲害。」

  林煮酒笑了起來,他聽明白了這名師弟的意思,覺得這名師弟真是這些年來見過的最為自信和狂妄的人,哪怕他長得在巴山劍場這些人裡面似乎最為和善可親。

  葉新荷毫不客氣的譏諷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覺得顧離人不管最終收了什麼弟子,可能那人都不如你強,至少你是要和那人比一比,試一試的。」

  師長絡認真的點了點頭,「那是自然。」

  「一個秤砣想要稱別的東西的份量時候,首先就要自己有份量。」葉新荷微微的瞇起了眼睛,他的面色變得冷漠起來,「我想先試試你的劍。」

  沒有人意外。

  至少很熟悉葉新荷脾氣的林煮酒和嫣心蘭絲毫都不覺得意外。

  「那就請師兄賜教。」

  師長絡對著葉新荷頷首為禮。

  他並沒有起身,甚至左手還抱著那本舊書,但是一股劍意卻已經在篝火上方形成。

  他並指為劍,凌空一指點向葉新荷的胸口。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4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7 06:45 PM 編輯

第0017章 煮酒

  葉新荷也端坐不動,以指為劍,兩道劍氣相交,如實質般叮的一響,下方篝火呼嘯一聲就要炸開。

  嫣心蘭眉梢微挑,五指微動,數道劍氣如同牢籠,將鼓脹欲炸的篝火盡數逼住。

  林煮酒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的眼中滿是驚艷,也不知道是因為師長絡和葉新荷的這一劍,還是因為嫣心蘭的這一劍。

  師長絡眼中也有異樣的神色升騰而起,他的面色變得略微凝重起來,指劍再動。

  一道暴烈的劍意在他前方形成,篝火之中被嫣心蘭剛剛壓下去的火焰卻是奇異的被抽出一條,形成一道細小的火劍,疾刺葉新荷胸口。

  葉新荷眼睛微微瞇起,指尖微顫,一蓬劍氣如一蓬雨霧落下,兩者對衝,噗的一聲輕響,這次卻是沒有任何的勁氣宣洩。

  師長絡以指為劍,劍法再變。

  明明只出了一指,卻有三道不定的劍氣從不同的方向刺向葉新荷,而且劍氣也如被風吹動的水線般亂舞,飄舞不定。

  林煮酒看得滿心讚嘆,忍不住伸手取杯飲酒。

  師長絡這一劍像是不意劍中的劍招,但似乎又融合了溪山劍經之中的劍招,除了劍意縹緲之外,還有一種至柔綿密,後繼力不斷的感覺。

  光是這樣的一劍,就已經是他這幾年來見到的最妙的劍招。

  葉新荷的面色漸肅,他的指劍依舊移動很慢,如同懸掛著諸多無形的巨物,但是他身前的空氣突然暴走,就如同有一道狂亂的瀑布生成,而且速度極快的橫掃。

  他以快制不定,狂亂且快的劍氣將那三道劍氣全部斬碎。

  師長絡指劍也驟然變快,快得如同疾風暴雨。

  嗤嗤嗤嗤,數十道劍氣純粹以快打快,亂箭齊射般刺向葉新荷。

  葉新荷只出一劍,一劍便如傘,又如荷葉撐起。

  幾乎同時,葉新荷尾指彈出,一道劍氣反刺師長絡眉心。

  兩人出劍越來越快,轉瞬又交手十餘劍。

  尋常修行者連出劍方位都看不清楚,但林煮酒和嫣心蘭卻是看清了每一劍劍招。

  葉新荷的劍招雖然同樣精妙難言,但只是出自他所學的那兩部劍經,但師長絡這些劍,卻大多來自不同的劍經,有些甚至是數種劍法糅合在一起,有集所長之意。

  葉新荷的面色越來越冷肅,但眼神卻是越來越平靜,平靜得如同一絲風都沒有的池塘,一絲漣漪都沒有。

  突然之間有一陣風刮過。

  葉新荷的手指一直只是微動,但此時卻是陡然閃電前伸,有些誇張般在空中劃了一道。

  師長絡面色微變,他手指在空中連點三下。

  三聲震響,有如低沉雷鳴。

  葉新荷手指從上往下劃去,連雷聲都似乎被引在指尖。

  師長絡深吸了一口氣,也在前方劃了一劍。

  葉新荷神色驟鬆,手指筆直往師長絡胸口刺去。

  嫣心蘭再次閃電出手,劍氣壓住火焰。

  砰的一聲,師長絡震起,後退一步。

  師長絡面色有些微白,接著面色有些難看。

  林煮酒飲酒讚嘆,就想要出言寬慰,但是師長絡卻是面色復又驕傲,道:「葉師兄,我現在雖輸了一劍,但這比劍,實則是我贏了。因為我比你入門晚些,修劍的時間也短,真元也有所不及,若是再給我多半年時間,這比劍結果便有可能是我勝你一劍。」

  葉新荷的眉梢不斷挑起,他先前聽著前面,嘴角微翹,似乎不以為然,然而聽著後半句,他的面色卻是漸沉,竟無法反駁。

  入門先後其實在他看來並不是問題,每一日,每一月都可能有新的際遇,實力的高低不能完全以修行時間來衡量,但他現在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師長絡的確是不世奇才,在許多天賦都應該遠遠的超過他,甚至超過林煮酒和嫣心蘭。

  他原本自己也是極為自負和驕傲的人,但在林煮酒的面前他無法驕傲,而方才嫣心蘭的出手,也讓他明白,嫣心蘭不會輸給林煮酒。

  他不回應,氣氛便有些凝重。

  然而也就在此時,不遠處林間卻又有腳步聲響起。

  一人快步而來,突然聞見酒香,便頓時精神大震般大喜,「好酒!」

  這人聲音沉厚,卻不是年輕人。

  「前輩是?」

  雖只聽見了聲音,還未見人,但林煮酒卻已經確定這是一名修為已至七境的修行者。

  一境通玄,二境煉氣,三境真元,四境融元,五境神念,六境本命,七境搬山,八境啟天,九境長生。

  八境九境自古都是傳說中的境界,在修行者的世界裡,能夠真正修到七境,能夠瞬息之間便如同搬運一座巨山般引巨量天地元氣為己用的修行者,便已是真正的大宗師。

  世間絕大多數修行者究其一生,也往往卡在三至五境之間,即便是林煮酒和師長絡這些人的天賦絕倫,不出意外注定能夠到達七境,但此時也不過四境融元,觸及五境的門檻而無法真正越過。

  一切事物的累積都需要時間,絕佳的天賦,只是能夠比尋常人更快,更不會因為某些知見的障礙而長時間的停留在某個修行階段,但卻不能直接越過。

  出聲的這人身上的氣息和他所熟悉的祁師叔一樣,強大而帶著一些神聖的味道,就如同天上遙遠的未知之處有光在不斷的落下,落到這人的身上,然後和這人體內的氣機連為一體。

  所以這人應該是七境的宗師。

  「靈虛劍門黃道沉。」

  來人笑了笑,當這句話響起時,一名紫衫劍師已經出現在了篝火畔。

  他如同憑空出現般的快,然而卻並未帶多少風聲,甚至連篝火都並未有多少晃動。

  除了林煮酒之外,在場這其餘三人也都是巴山劍場乃至整個天下不世出的天才修行者,感知著這人強大而神聖的氣息,他們並未有太過因為修為境界本身的震驚,只是因為這人的出身劍宗而感到些微震驚。

  長陵是秦王朝的都城,也是秦境之內,劍宗劍派匯聚最多之地。

  例如巴山一帶,大小修行地不過數個,但長陵周圍百里之內,大小修行地卻是有數百。這和人口密集程度無關,只在於長陵是整個秦的中心,權勢和資源匯聚的中心,各地門閥都想在長陵佔據一席之地,各地的修行者也都如萬流匯海般歸入長陵。

  靈虛劍門則不只是在長陵,而是在整個天下最為出名的劍宗之一,靈虛劍門所出的劍師,往往也是整個秦境最強大的劍師。

  現在這黃道沉沒有絲毫敵意,而且長相溫雅,看似和善可親,然而嫣心蘭此時想著的卻是先前在鎮裡俞一斤所說的那些話。

  她便覺得這樣的人當然不可能是來觀禮。

  「可飲一杯?」

  黃道沉眼神熱切,細嗅鼻翼,旋即又神色莊重,「果然是好酒。楚地的釀造手段,也只有頂尖的釀酒大師和極佳的材料,才能釀出這樣的好酒。」

  「請。」

  林煮酒並不小氣,示意他自便。

  黃道沉取杯自飲,只是一口下去,他的眼中儘是陶醉,「如此美酒,即便在長陵也是難得一見。」

  林煮酒笑了笑,「反正他們也不喝,你隨意。」

  酒便是給人喝的,他不心疼,更何況懂酒者便更妙。

  黃道沉看了一眼其餘三人,知道這酒的主人便是林煮酒,他再飲一杯,卻是看著林煮酒正色道:「今日承情得此美酒,我便是欠小友一個人情,將來若是去了長陵,有煩心事不妨找我。」

  「關鍵您到巴山來做什麼?」

  葉新荷卻是很直接,道:「像您這樣的前輩,不會無事就來跑一趟。」

  「我想看一眼顧離人的劍,如果有機會的話。」

  黃道沉看了一眼葉新荷,「不過不要誤會,我是秦人,只是想看看而已。」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5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7 06:49 PM 編輯

第0018章 任性

  深山多霧,半夜又有細雨。

  一名書生從山道上走出,他來到巴山劍場山門前不遠處,在一株樹下坐了下來。

  雨絲細密,風很涼。

  然而這名書生即便走了很多路,風雨還是不能近他身。

  樹下的石上原本長滿了苔蘚,落了樹葉,潮濕不堪,然而當他坐下時,樹葉成粉,石上苔蘚迅速褪去,水汽帶著這些碎物往外散去。

  他身下的地面變得異常潔淨,就連石下的地面都被無形的力量壓緊,明明是泥地,卻像是一片青石。

  ……

  這名書生到來之後不久,北面的山道間不斷長出奇特的黑筍。

  一名身穿黑袍,臉色蒼白到了極點,沒有絲毫生氣的瘦長男子赤足走來,就像是在山林之中已經遊蕩了很多年的野鬼。

  他很隨意的在一株樹樁上坐下,然後那些黑筍不斷的在他身邊生長出來,長成一株株黑竹。

  ……

  然後又是一名宮裝麗人手持著一柄很美麗的傘出現。

  數名僕從在一處林間很快搭起了一座營帳。

  那名宮裝麗人很簡單的憑空劃了幾道線,林間地上出現了數道溝壑。

  蟻蟲不敢進,從空中落下的雨線都奇異的朝著那數條溝壑匯聚。

  雨線在空中奇異的彎曲,形成一層晶瑩的水幕。

  ……

  有一名身穿古銅色長衫的劍師到來。

  他瞇著眼睛承受著雨淋,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在道間,就像是化成了一根銅柱子。

  他的劍在手中提著,就連提劍的姿勢都沒有什麼變化。

  ……

  在天亮之前,有更多的人到來。

  這些晚到的人,都並非是趕來想要成為巴山劍場弟子的年輕修行者,而是世所罕見的大宗師。

  有些是劍器榜上的人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名震天下,而有些人卻是沒有絲毫名氣,但或許會比劍器榜上一些人更強的隱世強者。

  他們之中的很多人都並非秦人。

  在天亮之前,到達巴山劍場山門外的強者甚至超過了鏡湖劍會。

  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自然不是想看顧離人收什麼樣的徒弟,他們只是想看看余左池說的是否是事實。

  他們想要看看,就算是強,顧離人的劍又到底如何強?

  ……

  天還未亮,巴山劍場裡有些屋子亮著燈,有些人徹夜未眠,有些人卻是睡得很死,屋子裡響起鼾聲。

  先前那名鬚髮都是銀色的老人又到了余左池的屋子裡,他顯是一夜未睡,神情略微有些憔悴。

  余左池卻是一臉倦意,他的倦意來自於還未睡夠。

  「現在不是我們的事情,是來的人太多。」

  這名老人看著余左池,道:「你說要讓顧離人休息足夠,我才不去找他,但現在時候差不多了,外面幾位將軍已經連續遣人來催促快結束此事,否則他們大軍又要行軍佈防,你也應該明白勞師動眾會損耗多少人力物力。」

  余左池端著一盆清水洗了把臉,他露出尷尬的笑容。

  這道理他當然懂,只是說了是今天,一般開山門收徒或者哪怕公佈消息,也至少到太陽高昇,接近正午時分。

  哪裡有著這東方才露魚肚白,就來催促的?

  哪裡還差這一兩個時辰。

  他抹了把臉,正猶豫著要不要去叫顧離人。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糾結就消失了。

  因為某人醒了過來。

  某人已經醒了。

  他的精氣神應該完美至極。

  這一剎那,整個巴山之中的樹葉都動了。

  就如有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伸了個懶腰之間,便捲動著所有的新鮮空氣朝著他的所在流動。

  樹葉尖上一顆顆晶瑩的露珠全部被拉成了晶瑩的劍形,朝著那處傾倒。

  如同萬劍在朝著那人朝拜。

  整個巴山劍場醒了。

  沒有人覺得顧離人刻意或者浮誇。

  因為這道氣息空靈而自然,最關鍵的是強大,沒有其餘人能夠做到。

  「太過鬆散的宗門強大和滅亡只能隨緣,看運氣。太過有野心的宗門往往毀於自己的野心,難過三代。」

  顧離人出了樓,到了余左池和這名老人的面前,他點了點初升的旭日,道:「我認為一個宗門是要有精神的,這精神對於宗門內的修行者而言,就像這旭日,不管這宗門強大和弱小,它總在那裡。光輝、溫暖,讓人有榮焉。」

  余左池肅穆。

  直到此時,他明白自己的這名師弟雖然隨和散漫,興之所至便很隨意,然而他卻是有態度的。

  這態度他平時不會這麼認真的說出來,但基於宗門內很多人不同的意見,他或許嗅到了一些令他不快的氣息,他便如此說了出來。

  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態度。

  而且巴山劍場最早沒有規矩,只有習慣,巴山劍場中人,從最早就習慣於以公平的決鬥來決定誰要聽從誰的態度,或者不反對,或者不發表自己的態度。

  此時巴山劍場中沒有人覺得自己可以勝過顧離人。

  所以沒有人說什麼。

  此時尚早。

  老人先前來催促余左池,只是擔心顧離人不出來解決問題,或者顧離人懶得管這些雜事。

  而現在顧離人已經出來,所有人就都覺得天色還早。

  那鎮區絕大多數年輕才俊甚至還沒有開始洗漱,還沒有用早餐,當然還早。

  只是顧離人卻已覺得剛剛好。

  他徑直朝著巴山劍場的山門外走了出去。

  隨著他的動步,巴山劍場有些人緊張了起來。

  就如顧離人第一次表現他的看法一樣,很多巴山劍場中人都覺得自己並不算瞭解顧離人。

  就連余左池都不知道顧離人要怎麼做,要給那麼多遠道而來趕過來,卻連被挑選的資格都已經失去的年輕才俊一個解釋。

  沒有任何一個人猜對。

  很多人的眼珠子都差點掉在地上,砸在昨夜積水的水坑裡。

  顧離人就站在巴山劍場山門外第一級臺階上,他雙手叉腰,就像是菜市場裡賣大蒜的大嬸一樣,面對著鎮區的方向,扯著嗓子喊道:「我是顧離人,我收徒已經收好了,抱歉。」

  他的聲音並不響亮,但卻傳得很遠。

  連鎮上一些正在殺魚洗菜的真正大嬸都聽清楚了。

  「顧離人是誰?」

  一個大嬸從身前的水盆裡拿出一根蔥,有些迷茫的問身旁人,「他是哪根蔥。」

  沒有人回答她。

  她身旁的人也都不知道。

  但是他們都被突然嚇了一跳。

  因為平靜的小鎮突然之間湧出無數道氣流。

  就像是有無數個妖怪突然出洞一樣,伴隨著無數道破空聲和無數道氣浪,一名名的修行者穿破了晨光,在清晨的薄霧裡帶出道道殘影,射向巴山劍場的山門。

  「顧師叔這……」

  林間的林煮酒驚愕的說不出話。

  他愣了片刻,無語的說道,「哪裡有這樣的。」

  嫣心蘭和葉新荷比他愣的時間還長,等到他的聲音響起,都沒有回過神來。

  「為什麼?」

  「什麼意思?」

  「已經收好了,是誰?」

  很多聲音響了起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5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7 06:54 PM 編輯

第0019章 劍落石

  余左池的身影出現在顧離人身後不遠處。

  他看著像買菜大嬸一樣直接喊出聲的顧離人,臉上泛起苦笑,和他想像的一樣,很多人憤怒起來。

  修行需要時間的累積,年輕人未必強大,但往往卻最心高氣傲。

  一名從遙遠的大齊王朝前來的黑衫年輕人從濕漉漉的林間走出,第一個走到顧離人面前正對著的山道上,認真躬身行了一禮,道:「晚輩齊鳴,自月前聽到您公開收徒的消息,便日夜兼程的往巴山來,只想著若有緣拜在您門下當然便是最大的榮幸,若是不能,也算是見了一番盛事。只是說好便是今日開山收徒,但您出山,便說已經收徒完成。這裡不知有多少像我一樣趕過來的,這如何讓我們信服?」

  面對這名第一個走出的年輕人,聽著這樣的話語,顧離人的面色沒有改變,依舊很自然。

  他甚至也微微躬身還了一禮,然後道:「首先,收徒只是一個訊息,對於想拜在我門下的人只是一個機會,但並沒有任何固定的形式,我現在已經挑選完了,機會便消失了。對於不是你所能掌控的機會,這很正常。其次,你便是你,別的和你一樣日夜兼程趕過來的人再多,也和你無關,你說話不要想著代表他們,你和我說話,便不要借人多的勢,人多固然勢眾,但我看你,卻是輕了。」

  這名黑衫年輕人沉默下來,只是這樣的幾句話,他卻是有所感悟,他不再多話,又躬身行了一禮,轉身退去。

  一名紅衫少年卻是第二個出聲,他的語氣也極為不客氣,「那請問您收徒的標準是?」

  顧離人淡淡的一笑,「我看得順眼。」

  這名紅衫少年莫名的一滯。

  他原本心中當然憤怒和一萬個不服氣,想著顧離人若是說出他選徒的標準,無論是悟性高,或者感悟吸納天地元氣快,哪怕自己不如顧離人的這名弟子,在場說不定就有人覺得比顧離人選的弟子強。

  這樣一來,自然會有爭議和比試。

  有比試,這口氣才能出得了。

  然而顧離人這一句『我看得順眼』出口之時,顧離人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的身體便不自覺得冷了。

  這是個純粹主觀的寬泛標準,而且只是顧離人自己的標準,任何人都無法非議,最關鍵在於,顧離人的這一眼便讓他明白,他是顧離人看不順眼,怎麼都不可能入他門下的那種人。

  有些人的憤怒並未消息,甚至更加猛烈的燃燒起來。

  然而顧離人卻不喜歡太過麻煩。

  在第三個人走出質疑之前,他抬起了頭,目光平靜卻銳利的掃過前方的山道、山林、溪流,天空。

  「有些人收徒可能需要數個時辰,有些人收徒卻只在一眼之間,而我收徒花了很多年,但最終決定卻很快。任何過程,都有時間長短之分。若是你們對我的方式不滿意,認為遠道而來,什麼都沒有看到,心中覺得不滿……那我也已經道過歉了。」

  「既然道過歉了,那還能怎樣?」

  不知為何,此時應該是很凝重,很嚴肅的氣氛,然而聽著顧離人甚至有些委屈之意的這句話,余左池差點忍不住笑了起來。

  很多人也怔住。

  他們覺得哪裡不對,但又無奈。

  他們覺得對方有錯,那對方認錯,道歉。

  是的,那還能要對方怎麼樣?

  然而這時顧離人的表情卻突然嚴肅了起來。

  「生氣是一時的,怒火之所以叫怒火,而不叫怒水,用火來形容,便說明起的快,但也很容易熄滅,但疑惑不一樣,這東西卻是陰暗中生出的苔蘚。」

  他看向山林深處,平靜的說道,「我知道很多人來,是要看我的劍,而且我不出劍,肯定這事情無法結束。」

  「所以……我會出一劍,你們看好。」

  當顧離人說道『要看我的劍』這幾個字時,余左池的臉色就已經變了。

  他的眼睛分外的明亮了起來。

  當他聽完這句話,聽到『你們看好』這四字,他便不自覺得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這應該是顧離人真正強大的一劍。

  令人會驚艷到極點的一劍。

  顧離人不在意此時所有人的心情。

  他朝著天空看了一眼,天就亮了。

  此時已然日出,然而在他抬頭一眼之間,天空裡似乎突然多了許多莫名的,聖潔的光線。

  天比平時的亮,但不刺眼。

  沒有分外強大的如山運行般的元氣波動,沒有人感到劍意在生成,然而對於山門外的那些大宗師而言,劍意卻又似乎無所不在。

  黃道沉已從林間走出,他就在那名身周遍生黑竹的齊宗師不遠處,他看著驟然亮起來的天空,覺得那裡似乎隱匿著千萬劍,而且每一柄劍都是天空,無法可破。

  然而就在此時,所有人聽到了一些異樣的聲音。

  黃道沉震驚的轉過身去。

  這聲音就來自於那名齊宗師身後。

  齊宗師身後是樹,樹的後面是一片山坡。

  山坡上原本有一塊嶙峋的大石,那塊大石上的諸多稜角在歲月的腐蝕之中就如同一隻隻或大或小的牛角。

  然而此時,那些牛角飛快的消失。

  有石粉在那塊大石上飛灑出來,細細如同飄絮。

  那塊嶙峋的大石奇異的變圓,變得更圓,最終變成徹底的圓。

  無數驚呼聲和感嘆聲響起,如同海浪一般拍擊著數個呼吸之前還一片靜寂的山林。

  也只就是數個呼吸,這塊大石便在所有人的眼前變化。

  原本端坐在黑竹林的齊宗師站了起來。

  他的眼中有莫名的悲苦,有深深的震撼。

  他沒有說任何的話語,沒有看任何人一眼,他的身影化為了一道黑煙,落在這顆圓球之前。

  他伸出手掌,如同撫摸神跡般落在這顆圓球上。

  沒有任何的粉塵。

  圓球的表面細膩而光滑,甚至連劍意的殘留都沒有,似乎這塊石頭,本該就是如此的圓潤。

  他莫名的苦笑了起來。

  「何苦來哉。」

  他自語了一句,轉身對著似乎什麼都沒有做的顧離人躬身行了一禮,然後眉間的皺紋消失,他似乎霍然開朗,接著便離開。

  「這是什麼樣的一劍?」

  黃道沉身體很沉,他心中震撼難言,他下意識的也想去那圓球前看看,但是身體卻似乎依舊被一種可怕的味道壓住,讓他渾身僵硬都難以跨出一步。

  余左池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裡充滿了讚嘆,充滿了感慨。

  這是什麼樣的一劍?

  似乎連他都無法精準的去形容。

  當所有人覺得天空亮起,覺得沒有劍意,而劍意又無所不在時,劍卻已經落下。

  即便是那名齊宗師都沒有感覺到這一劍出現在他的身後。

  而一劍將一塊大石切圓,這內裡便是無數劍。

  無數劍從四面八方落在那石上,每一劍力量不一,還是劍意隨著那塊大石纏繞旋轉?

  連他都看不透。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應該也接不住這樣的一劍。

  林間那名宮裝離人身前的水幕已經消失,她和那名比她先到的書生互望了一眼,都相對看到了對方臉上的苦澀和不解,以及敬畏。

  無所不在的劍意已經可怕,但最為可怕的卻是時間。

  這一劍似乎超越了時間的界限,能夠完全欺騙他們的感知。

  或者說,這一劍不只如此,因為他們未必能夠瞭解這樣的一劍。

  巴山劍場裡那名老人呆呆的看著顧離人。

  他知道顧離人很強,但卻沒有想到竟然如此強。

  沒有人再有異議,因為這一劍令所有人都無法再有異議。

  直到很多人開始離開,才終於有人恭謹的問出一句,「您的弟子,到底是?」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6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7 07:01 PM 編輯

第0020章 唯心

  顧離人思索了一下。

  他平時很隨意,但這個問題卻讓他慎重的想了想。

  「他叫王驚夢。」

  然後他只是說了這五個字。

  「就只是這樣?」

  看著顧離人明顯已經不想再說什麼,有些人異常失望。

  「傻呀。」

  有人冷笑出聲,卻不是對顧離人,而是對這些異常失望的人,「急什麼,既然是人中龍,便自然會一飛衝天,到時候自然可以看到他的弟子是何等樣的存在,只要耐心等著看便是,難道還怕不瞭解?」

  「你們跟我來。」

  顧離人看了林煮酒和嫣心蘭一眼,看著林煮酒和嫣心蘭還愣著,他甚至衝著兩人招了招手。

  「顧師叔。」

  林煮酒和嫣心蘭跟著顧離人走進山門,兩人都不明白顧離人在這個時候喊他們兩人是要做什麼。

  不過他們真的很佩服顧離人這樣的灑脫。

  方才那樣的一劍,不只是讓巴山劍場的聲譽都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顧離人自己更是在修行者的世界變得那顆初升的旭日一樣光輝萬丈。

  潛心精修很多年之後,任何人如此一朝出劍便登上別人仰視的高峰,恐怕都會自己陶醉在那無限風光之中。

  然而顧離人卻是很平常。

  他就像買菜大嬸一樣招呼了一聲,然後順便說了一個事情,在外面現在這些人還在震撼和感慨之中,他卻已經覺得沒有什麼事了。

  這是真正的不在意。

  也只有這樣的人,恐怕才能運用得出那樣自然而精巧到了極致的一劍。

  顧離人真的很隨意。

  他在林煮酒和嫣心蘭跟上來之後,甚至沒有轉身,便輕聲告訴了林煮酒和嫣心蘭幾個地名。

  「如果有時間,你們可以去那裡看一看,他也在那裡。」然後他接著說道。

  「他是誰?」

  這是第一時間浮現在林煮酒和嫣心蘭腦海之中的問題。

  然而接下來的一剎那,兩個人都反應了過來,都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道:「是王驚夢?」

  顧離人點了點頭:「不要告訴其餘人,除了你們之外,只有余左池知道。」

  嫣心蘭眉頭微蹙。

  她心中有很多疑問,但同樣自己也有很多的答案可以解釋為什麼顧離人不想讓很多人知曉王驚夢的行蹤。

  「為什麼只告訴我和林煮酒?」她問道。

  顧離人很淡然的說道:「除了王驚夢之外,若是硬要這些所有的年輕人裡面挑選弟子,我選你和林煮酒。」

  林煮酒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沒有感到這是笑話,也沒有任何的失落,他只是因為得到這樣的評價而高興,「為什麼你覺得別人不如我們?比如葉新荷、師長絡?」

  他看著顧離人的背影,認真的問道。

  他這句問話裡也沒有驕傲的成分,因為在他自己看來,像師長絡這種天才或許會很容易超過自己。

  「太自我並不是好事。」

  顧離人很簡單的說道:「在願意犧牲和付出這種事情上,他們要比你們差一些。」

  林煮酒和嫣心蘭怔住。

  這似乎和修行天賦無關。

  「有付出才有得到,和人交往如是,和天地元氣溝通也是如此。心性不同,同樣的一劍當完成時便有不同的結果。」顧離人走到一株芭蕉樹下,他覺得這裡已經足夠清淨和舒服,他便停了下來,轉身看著兩人平靜的說道。

  「您對他們就足夠瞭解?」嫣心蘭無意冒犯,她也知道顧離人不會覺得自己是在冒犯他。

  「我對劍和劍意天生敏感。別人通過行事來看人,但我通過劍意來看人。」顧離人微笑道:「這些年我看你們看得不多,但是看得出來。」

  這不是林煮酒和嫣心蘭所能理解的領域,只是兩個人能夠聽得明白。

  「一個宗門能夠長久的存在下去,不只在於出的修行者有多強大,更重要的是別的東西。」顧離人微笑著說道。

  林煮酒這才明白顧離人雖然平時不發表態度,但是他真的有自己的態度。

  他忍不住尊敬的說道:「看來顧師叔您和平時大家認為的不一樣。」

  「人和草木最大的不同便是有情感,草木無情,所以靜寂不動只能隨風,而人之一切由情感驅動,修行和調用天地元氣也是如此,我在巴山劍場修行,自然對巴山劍場的任何一處地方都有著很深的感情,又怎麼可能漠不關心和真正的不在意?」顧離人微笑道:「而且我始終認為,只有肯為別人犧牲,因為別人而情緒劇烈波動的人,感情會更為熾烈,最終劍意也會更為飽滿。」

  「這是太過唯心論。」

  林煮酒笑了笑,然後對著顧離人認真行了一禮,道:「不過您拳頭最大,您說了算。」

  顧離人笑得更為開心了些。

  他一向覺得祁准調教的這名弟子有些自己的風範,聰明,而且性情灑脫。

  「我應該會馬上啟程去看看這名師弟,你要不要一起?」

  林煮酒轉過頭看著嫣心蘭,道:「既然顧師叔這麼急著告訴我們那個地方,那個地方對於我們而言應該會有很多好處。」

  顧離人又淡淡的笑了笑,不再多說,揮袖而去。

  「一起。」嫣心蘭想了想,說道。

  師長絡還在山門外。

  他看著山門,雖然明知道顧離人和嫣心蘭以及林煮酒之間並不會多說什麼,然而此時他還是有種被遺棄的感覺。

  他非常的不舒服。

  ……

  「你要和林煮酒、嫣心蘭說話,你也可以等待片刻再單獨找他們,何必就一定要在這時候。」余左池走到顧離人的身邊,有些無奈的看著他說道。

  「你擔心誰,師長絡?」顧離人也很無奈的看著他,「你總是擔心太多。」

  「他至少是我帶回山門的,他太心高氣傲。」余左池沉吟道,「我最近便是想他出了劍塔之後便設法給他些挫折。」

  「挫折可以有,輕視便不能?」

  顧離人忍不住搖了搖頭,道:「若是這樣都能令他生出不滿,做出些不好的事情,那他也遲早不屬於巴山劍場,太過刻意終究無用。」

  余左池想想似乎的確是這個道理。

  有些事似乎原本就應該自己想通,純粹是師長教,卻是行不通。

  顧離人看著若有所思的余左池笑了笑。

  不只是教不教的問題,關鍵是師長教了,這名弟子明不明白師長的意思。

  ……

  王驚夢此時不太明白。

  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有了比一座山還大的壓力。

  他已經是顧離人獨一的弟子,不管他將來有什麼樣的成就,整個天下的修行者都會看著他。

  他現在只是還想不太明白,為什麼顧離人明明給了自己五本劍經,卻偏偏要先讓他看這卷流雲劍經。

  這卷流雲劍經對於他這種算是初入門的修行者而言,既不算是粗淺而容易理解,也不算有多精妙。

  在那五本劍經裡,有三本的劍法和運氣之法都比這卷流雲劍經要精妙,而還有一本清風劍經則比這流雲劍經要簡單,而且十分實用,一些運氣方法可能更有效果。

  他也不太明白為什麼顧離人一定要他在鐵鎖村這樣的小山村裡看這本流雲劍經。

  因為這個小山村很閉塞,只是因為出產些鐵礦,然後有些鐵匠鋪子。

  這裡多的是嗆人的煙火氣,地勢又低,看不到山間的流雲。

  但這一日,有數名騎馬的刀客進了這個村子之後,他便有些明白了。

  是清晨。

  他在這小山村裡唯一一家買些粗陋吃食的鋪子裡吃著東西,看手裡的劍經。

  數名刀客呼喝著下馬,提著酒葫蘆進了這間鋪子。

  馬糞的味道和酒的香氣撲面而來。

  當王驚夢抬頭看向這幾名刀客時,這幾名刀客的目光卻全部落在了他手中的劍經上。

  這幾人的目光同時熾烈起來,他們甚至無法掩飾住自己心中的貪婪。

  「這本劍經哪裡來的?」

  其中為首的一名刀客將手中提著的葫蘆放在了桌上,吐出了叼在嘴裡的一根青草,笑了笑,問道。

  他看上去還很年輕,只是他的左手是殘廢,斷了三根手指,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佈滿了各種傷疤。

  王驚夢看了他一眼,合上手中的劍經,然後道:「這本劍經是我的。」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7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7 07:05 PM 編輯

第0021章 越境

  這名刀客笑了起來,這次他笑得更加熱烈了些,露出了大片的牙齒,這個時候才看出他左邊缺了幾顆牙齒。

  他雖然年輕,但手指缺了三根,牙齒又缺了幾顆,第一時間便不會讓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五官上,而是會讓人注意到他這些殘缺。

  手指的殘缺往往讓人同情,但牙齒的殘缺再加上他此時的笑容,卻是讓人覺得猙獰和可怖。

  「我知道是你的,但就和錢財一樣,很多東西是流動的,今天一顆明珠屬於他,明天就可能屬於另外一人。」

  這名刀客笑著,認真的凝視著王驚夢,「如果我沒有看錯,你應該只到了煉氣境。」

  王驚夢看著他的眼睛,就如他很容易忽略那些猛獸的利爪和牙齒一樣,他忽略了這名刀客身體上的殘缺,只是看著對方的眼睛,然後道:「你沒有看錯。」

  「我後面的這幾個兄弟也都是煉氣境,應該修行的時間比你要長一些,而我比你高不少,到了真元境。」這名刀客收斂了笑意,用教訓晚輩的語氣說道:「而且我們並不是某個修行地的修行者,所以我們沒有多少顧忌,明天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所以不用擔心你的背後有什麼樣的師長,不用擔心你是什麼修行地的人。」

  王驚夢點了點頭,道:「你們是馬賊。」

  這名刀客有些驚愕,他和他身後的幾名同伴都四下看了起來,他們確定周圍並沒有其餘修行者的存在。

  「那你到現在明白了沒有?」這名刀客驚愕過後,眉頭緩緩皺起,聲音微寒起來,「我到這裡只是想吃碗熱的,不太想殺人。」

  「但是我不給這本劍經你,你應該就會想殺了我。」王驚夢看著他說道。

  這名刀客很難理解王驚夢此時的平靜,他點了點頭,道:「是的,如果你不給我們這本劍經,我就會殺了你。」

  「這本劍經是我師尊給我的見面禮,所以不能給你。」王驚夢抬起頭來,看著這名刀客,道:「你可以走,或者被我殺死。」

  「你竟然有信心殺死一名我這樣的修行者?」刀客用看著白癡的目光看著王驚夢,「難道你所謂的師尊都沒有告訴過你,越階而戰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沒有告訴過我。」王驚夢搖了搖頭。

  「那你師尊也是白癡。」刀客冷不住笑了起來,「這是在任何典籍記載裡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過去都沒有過,在任何典籍裡都沒有記載過這樣的事情?」王驚夢有些驚訝,有些好奇。

  刀客沒有回答。

  他身後那幾名同伴不厚道的大聲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王驚夢的聲音響了起來,「那應該就從我開始。」

  笑聲戛然而止。

  刀客的眼睛瞇了起來,「你的意思是,還想試著殺死我?」

  「這本劍經在你看來真的很好?」王驚夢說道,「足夠值得你冒險拚命?」

  刀客不明白王驚夢為什麼會在這樣的氣氛下問出這樣讓人覺得古怪的問題。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然後道:「修行典籍自然價值驚人,更何況流雲劍經是流雲宗的不傳之秘,放在長陵都會有很多劍師可以不惜冒險爭奪,更不用說在這種地方。」

  「那看來他不是你所說的那種白癡,只是比你們高出太多。」王驚夢抬起頭來,他如同想明白了某個至關重要的問題,說道。

  刀客和他身後幾名同伴愣了愣,一是沒有反應過王驚夢說的他是誰。

  「既然他都沒有特意交代我不能越階而戰,那便說明就有越階而戰的可能。」王驚夢認真的說道:「想來也是這個道理,老虎都未必吃得了小孩子,沒有獠牙的野豬連野狗都不如,為什麼沒有越階而戰的可能。」

  刀客越來越覺得荒謬,他下意識的笑了起來,「老虎都未必吃得了小孩子?」

  王驚夢看著他,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因為他就是那個小孩子。

  不知為何,看著王驚夢這種安靜的神態,刀客並沒有直接抽刀砍上去。

  他慢慢收斂了笑意,然後認真的問了一句,「你的師傅是誰?」

  王驚夢覺得這並非是見不得人也不能和人說的事情,所以他便如實的說道:「顧離人。」

  「顧離人?」

  刀客和他身後數名夥伴同時怔了怔。

  然後這名刀客回過神來,笑了起來,只是他這次的笑容裡充滿了猙獰的味道,「你知道我平生最討厭什麼樣的人嗎?」

  王驚夢皺了皺眉頭,他不明白對方突然為什麼吃錯了藥問出這樣的一個問題。

  「你說的,是巴山劍場的顧離人?」刀客用那隻完好的手有節奏的敲打著桌面,問道。

  王驚夢點了點頭。

  「我平生最討厭把我當豬頭的人。」刀客微微瞇縫了眼睛,道:「你可以唬我,但不要把我當豬頭看。」

  「巴山劍場顧離人……他的確是天下此時最出名,也很有可能是最強的劍師,但是算著時間,他現在說不定才在巴山劍場公開收徒。你隨口說個最強的劍師,就想用他的名字嚇住我,你當我是豬頭,還真當我是一輩子種田的鄉巴佬,什麼世面都沒有見過?」

  這名刀客看著依舊一臉平靜的王驚夢,不知為何,他越看越是討厭,於是錚的一聲輕響,他的刀已出鞘,一道雪亮的光芒,朝著王驚夢落去。

  刀是好刀,刀身上有著重重疊疊,如同白色浪花一樣的紋理,當少許的真元自然的流淌其間,這些浪花便似乎活動起來,自然捲吸著周圍天地間的元氣,甚至隱隱發出濤聲。

  刀勢也是又穩又快,沒有十餘年的苦功,這抽刀揮去斷然不會如此流暢。

  只不過這名刀客這一刀卻是並未想直接殺死王驚夢。

  他的刀是橫著的。

  他只是想用刀身拍打王驚夢的臉,把王驚夢的臉拍腫,把他的牙齒拍掉幾顆。

  教訓那種用拙劣謊言欺騙大人的小孩子,他認為就應該這樣。

  當然,接下來他應該還是會殺死這個小孩子,因為這個小孩子的師門應該有些勢力,既然看清楚了他們的面目,就不能夠留下後患。

  然而當這樣的念頭才剛剛在他的腦海之中響起,他就感覺到了一股殺意,一股比他的刀勢更行雲流水的劍意。

  一道劍意凌空,落向他的咽喉。

  這名刀客的呼吸驟頓,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體內的真元急劇的湧出,手上的刀上濤聲轟鳴,刀光瞬間擴張。

  然而他的刀法剛變,一道流雲般的劍光已經倏然下落,從咽喉處落下,斜斜從他的左肋刺了進去。

  噗的一聲。

  一道銳利的勁氣從肋骨之間刺入,毫無阻塞的直接洞穿了他的心脈。

  一股不可置信的感覺甚至沖淡了死亡來臨前的恐懼,這名刀客的眼睛瞪大到了極致,他手中的刀因為沒有後繼真元的支持,驟然僵住,然後自然的垂下。

  他的頭顱也緩緩垂下,看到一根帶血的紫竹正在他的體內退出,隨著竹子和他血肉的摩擦,氣血順著竹子的邊緣嗤嗤的往外噴射。

  「怎麼可能。」

  「怎麼會這樣?」

  這名刀客茫然的看著這根竹子,問出了兩個問題。

  他最難接受的是,對方殺死自己,竟然不是用真正的道劍,只是用了一根削尖的竹子。

  他沒有得到問題的答案。

  因為在這兩句話出口時,他的下頜便重重的砸在自己的胸前,他便死去。

  王驚夢已經側轉了身體。

  他看著依舊濺射到自己衣衫上的血珠,想著方才這一刀一劍的變化,心中便完全清楚為什麼顧離人要自己先看這樣的一本劍經。

  藥要對症。

  很多招數都可以破解對方的那一刀和變招,然而有些針對性的招數,卻可以讓這樣的過程變得更簡單,就像是撈面用長筷,喝湯用勺一樣的道理。

  他霍然開朗。

  卻是忍不住自言自語般問了一句,「知道你應該不是一般的修行者,但沒有想到……你竟然這麼厲害,真的是第一出名的劍師?」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7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7 07:19 PM 編輯

第0022章 驚夢

  一些沒有多少戰鬥經驗的修行者很容易被真實的死亡嚇倒,然而終日在刀頭上舔血的馬賊則不會。

  他們知道越狠越容易生存,而且他們很擅長把握機會。

  在王驚夢若有所思的這一剎那,數名馬賊同時沉默的砸出了一蓬石灰,然後抽刀,朝著王驚夢撲來。

  然而沒有石灰粉末衝在王驚夢的臉面上。

  還在流淌著鮮血的紫竹捲起了一些天地元氣,化為一道淺薄的流雲。

  這道流雲捲著這些石灰粉,反衝過去,反而打在了這數名馬賊的臉上。

  這數名馬賊根本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變化,一時眼中劇痛,都是一聲駭然大叫。

  噗!噗!噗!噗……

  他們聽到自己的身上和周圍夥伴的身上接連響起這樣的聲音。

  一劍,兩劍,三劍……

  王驚夢根本沒變換劍招,他就像是切菜一樣重複著同一個動作,緊握著手中的紫竹筆直的刺出,刺入對方的咽喉,然後拔出。

  慘叫聲斷絕。

  在數聲重物砸地聲之後,這個鋪子裡恢復了平靜。

  鮮血在地上流淌開來。

  石灰粉混雜著鮮血,開始冒出滾燙的氣泡。

  有一種不令人愉快的熱氣在王驚夢的身周升騰。

  只是王驚夢並沒有在意這些。

  他若有所思。

  合適的劍招能夠讓戰鬥的過程更加輕鬆愉悅,那好的劍招,應該還需要更合適的劍。

  他手裡的這根紫竹,當然不算是劍。

  只是這裡正好有幾家鐵匠鋪子,在周遭本身還算出名。

  「看來你真的很厲害。」

  他想到了顧離人,忍不住再次搖了搖頭。

  顧離人不在他的身邊,但哪怕不在他的身邊,似乎已經給他畫好了前進的一步步的腳印。

  ……

  「我想要一柄劍。」

  王驚夢走進了一間鐵匠鋪子,對著圍著一條皮裙在捶打著一塊紅鐵的鐵匠說道。

  「這裡有四家鐵匠鋪子,為什麼選我這家?」

  這名鐵匠沒有回頭,卻是很奇怪的問道:「你明明很容易看得出來,我這家生意最差。」

  「生意最差,要麼就是最貴,要麼就是手藝真的很不好。」王驚夢看著那塊通紅的鐵,然後看著他不斷掄起的鐵錘,「要是手藝真的不好,生意最差,那你早就開不下去了,更不用說打鐵的聲音這樣好聽。」

  「只是好聽?」

  「能將揮錘都揮得如同出劍,這便證明我的選擇沒有錯,但對於我而言,確定一件簡單的事情,當然不需要這麼多條件。」王驚夢看著這名奇怪的鐵匠,道:「更何況我又不是要一柄一勞永逸的劍……我才剛剛開始修行不久,我的想法和境界都在變化,我對劍的看法肯定也會變,所以不需要那麼糾結。」

  這名鐵匠停了下來。

  他停頓了片刻,道:「顧離人挑選的弟子,果然不錯。」

  王驚夢的眉梢微微挑起。

  然而在他再次說話之前,這名鐵匠便已經揮錘點了點牆邊的一口生鏽的鐵箱。

  「那幾個馬賊的錢財你留下一半,那口鐵箱裡的劍,你隨意挑一柄。」

  這鐵匠的語氣平淡,但王驚夢卻聽出了分外的驚濤駭浪。

  他在生鏽的鐵箱前凝神靜氣,然後緩緩伸出手去。

  雖然早有預期,然而當這平淡無奇的鐵箱打開的剎那,他的瞳孔依舊不受控制的急劇收縮,他的眼睛刺痛,在閉上眼睛的剎那,便有淚水從眼角滴落下來。

  這鐵箱內裡不到十柄劍,但鋒銳的氣息,卻是在鐵箱打開的剎那,就如同一口被封印的寒泉在啟封的剎那滿溢出來。

  王驚夢深深吸了一口氣,他體內稀薄的真元流淌起來,他睜開眼睛,眼睛裡晶瑩一片。

  他的臉面被映成七彩。

  這些劍都是有顏色的。

  或者說,當這些劍氣拂面時,王驚夢可以清晰的感到,這些劍都有著自己獨特的性格。

  好劍如美人,至少對於用劍的修行者而言便是如此。

  這名鐵匠很清楚自己這一箱劍對於劍師有著什麼樣的吸引力,這些名劍都有著自己的性格和生命,而絕大多數的劍師在這些名劍面前,也很容易會暴露自己最真實的一面。

  然而王驚夢的反應卻是實是出乎他的預料。

  這名少年的神魂都似乎已經被這些劍深深吸引,然而卻始終靜靜凝立,甚至都沒有將任何一柄劍取到手中靜觀。

  王驚夢沒有注意到打鐵的聲音何時停了。

  他在數十個呼吸之後做出了決定,伸出手去,將他選定的那柄劍握在手中,提起。

  「你選定了這柄劍?」

  等到他合上鐵箱,轉身,鐵匠才終於確定王驚夢並不是想先看看,而是已經選定了這柄劍。

  也直到這時,王驚夢才看清這名鐵匠的面目。

  這是一名面容五十餘歲的清瘦男子,他的鬍子很亂,黏糊著汗水,看上去邋遢。他的顴骨很高,嘴唇很薄,一般而言,這種面相的人往往顯得刻薄尖銳,但這名清瘦男子的眼眶很深,目光深邃,卻只是給人一種沉穩而堅毅的感覺。

  他的後面是烈火還在燃燒的火爐,因為背光,所以他的面色顯得有些晦暗,但更顯得他的眼睛明亮。

  看著王驚夢手中的這柄劍,他的眼神很複雜。

  王驚夢看著他,然後看了一眼手中的劍,微躬身行禮,道:「是。」

  「為什麼會選這柄劍?」

  鐵匠深吸了一口氣,他眼中的感慨消失,盡數化為平靜,「這柄劍在那些劍裡並不顯得出奇,若是想修飛劍,那箱子裡那柄紫劍便是趙國名劍紫薇,劍長兩尺,獨特星辰鋼煉製而成,紫色星芒由內透出,變幻莫定。若是要求鋒利,內裡那柄雪白的劍叫寒食,貫注真元之後鋒利無比,若是要修本命劍,內裡那柄碧綠色劍叫做天命……」

  王驚夢認真的聽著,他同時看著手中的這柄劍。

  他手中的這柄劍即便從好看的角度,都的確和那些劍有著一定的差距。

  他這柄劍是青黃色,顏色很淡,很像是初春裡許多樹新生的嫩芽在陽光下的色彩。

  這柄劍的符文也很淡,似乎隨手一抹就會抹去。

  它的劍柄也沒有多少修飾,只是顏色略深,顯得有些偏黃。

  但是它的劍柄握起來分外舒服。

  這柄劍提在手中的感覺也是分外舒服。

  不需要多用力,這柄劍就似乎不會從手中滑脫。

  劍身的重量也是不輕不重,劍柄和劍身之中的符文,也是極為溫順,就像是他身體經絡的一部分。

  「很舒服。」

  所以他很真實的告訴了這名鐵匠他自己的感受。

  「一柄劍,首先要讓人感覺很舒服,而且這柄劍沒有太多後加的味道,這柄劍很本真,煉製它的劍師應該也沒有刻意讓它去追求某一方面。」

  「劍首先要讓用人的感覺舒服,紅燒肉就是紅燒肉,再好吃的紅燒肉,也必須是肉好吃,而不是其他調和出來的味道,而且劍是夥伴,我不需要劍有太過強烈的個性,我不想去駕馭或者壓制,我喜歡陪伴。」

  聽著這些話語,鐵匠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他沉默了許久的時間,才緩緩的抬頭,苦笑起來。

  他在追求極致的道路上走了很久,此時聽王驚夢的這一番話,他才醒覺,自己竟是忘了當年的自己,忘了本心。

  「這柄劍叫什麼名字?」王驚夢認真的問道。

  「這柄劍沒有名字。」鐵匠淡淡的說道:「這柄劍是我三十歲時煉製而成,當年我覺得不甚滿意,封在了這箱中,現在既然你挑了這柄劍,你是叫王驚夢?這柄劍,可叫驚夢。」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8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7 07:23 PM 編輯

第0023章 放養

  少年帶劍離開,打鐵的聲音還在繼續。

  「顧離人選的這弟子怎麼樣?」

  一道很有洞穿力的聲音在這間鐵匠鋪子裡響起。

  這聲音並不響亮,但是卻像是實質一樣塞入人的耳廓,像棉花般柔軟,但塞得過多,卻容易讓人覺得鼓脹發疼。

  人不知何時來,穿著也不起眼。

  粗布衣衫,腰間纏著麻繩,雙手粗糙,掌心全是老繭,一雙草鞋甚至破了幾個洞,臉面也不見修飾,鬚髮剃得極為隨便。

  若非此時的聲音和沉靜間那番迥然異於常人的氣度,這名中年男子看上去也便是個山野裡的樵夫。

  「極好。」

  鐵匠異常簡單,說了兩個字。

  只是這兩個字,這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卻是十分動容。

  「能說說?」

  他凝重的看著鐵匠,下意識的說了這一句,瞬間又有些歉然,道:「實在是好奇,即便是那些絕世名劍,你見了也只不過是簡單評斷一句,好,或者還行,或者有些不成,這極好二字,我從未從你口中聽說。」

  「劍乃死物,但在他身上能活,他懂本真,知本心。」鐵匠想了想,道:「而且不多想,萬千道,能有一道走通,他便取了。」

  「還有呢?」

  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神色更加凝重了些。

  「還不夠?」

  鐵匠似乎覺得他有些俗,頓了頓,道:「流雲劍經裡的劍招對於他而言太過簡單,看一遍就看會了,無論是冥想入定,還是吸納天地靈氣通竅的速度都是我見過的所有人之中的第一。能夠越階殺人……這些夠不夠?」

  「那不只是夠,還有些可怕。」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微蹙的眉頭鬆開,苦笑起來。

  「我祝鋒雖未必一定是天下煉劍第一,但秦境內至少為人知的煉劍師中,沒有人比我煉的劍多,沒有人比我煉的劍好。只是煉了這麼多年劍,顧離人都未看上一柄,他連我的劍都看不上,卻將這名弟子視若珍寶,這便可想而知。」

  鐵匠的話語似乎有些落寞,但神情卻反而越見釋然,越發開朗。

  「那我也想明白了,顧離人為什麼來看了你,卻是不見我一面,甚至都不讓我知道他來過這邊,在這邊挑到了一名弟子。」

  這名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氣,眼中卻是難言的感慨,「他知道我已厭倦了江湖,便不想再將我捲進來。只是我欠他情,他弟子要在這一帶修行,這名弟子又是他寄托所在,我如何能不幫他看一看?」

  「情義所在,這才是江湖的好,至於好酒好肉,皆是狗屁。」

  這名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笑了起來,笑得很狂,很傲。

  鐵匠沉默不語。

  哪怕身心都不在江湖,誰又能真正脫了江湖。

  ……

  王驚夢還沒有離開這個山村。

  他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十數村民,眉頭微蹙,他覺得自己必須先想明白一個問題。

  何以修行。

  這是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獵殺那些兇猛的野獸,用皮毛血肉換取生活所需,和現在吸納天地靈氣於體內,修習劍經,以及殺人當然不同。

  他覺得自己必須要想清楚,自己將來是要做什麼。

  一個人最重要是活著。

  好死不如賴活,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老話。

  世上那種一心向死的人幾乎沒有。

  因為真正想死的人早就已經死了,哪會見人就說自己想死,死了一百遍還在好端端的看著明日的朝陽。

  活著,便求飽暖,飽暖過後,便求安逸舒適,他在數年前便真正能夠做到好好的活著,能夠憑借山中的紫竹便能安逸舒適,這是山間行走了數十年的那些老獵戶都不能輕易做到的事情,他當然明白自己和尋常人有太大不同。

  只是偏安一隅和坐井觀天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他並沒有到那種需要仔細思索自己人生的時刻。

  但顧離人出現了。

  他成為了真正的修行者,他面前天地便霍然開闊。

  但最為關鍵的是,顧離人太強,太高。

  這種感覺,就像是他還未看清眼前的河流時,顧離人卻已經一把提著他到了雲端,然後指著下面的天地,說,看看,這才是真實的世界。

  只是高高在上的,飛在雲端的未必是能夠脫離塵世的仙人,更多的是被獵人射落的飛鳥。

  他到了需要思考今後要做什麼的時候。

  為了生存而殺人,並不需要有什麼特別的念頭,人威脅我的生死,我自然要反抗,這只是本能。

  但主動去殺人,便是要理由,便是要目的。

  現在跪在他面前的這些村民,是要求他殺人。

  見著他沉默不語,這些村民便以為他是不願意,當下數人便領著一起磕起頭來,並不停許諾會盡可能籌集更多的錢財,甚至只要他提供住處,每年都會籌集錢財送去。

  「我不愛財。」

  王驚夢並沒有仔細去聽這些村民後來說的話,他更是忽略了這些村民給出的更多許諾,他有些想明白了,抬起頭來,道:「我會去看看,如果他真是和你們說的一樣,我會殺掉此人,你們不需要給我什麼。」

  這些村民全部呆住。

  他們不敢相信。

  「人是生靈,更是同類,殺人是絕大多數人一生都不會做的事情,所以神聖。所以我殺人只會因為自己,不會是因為他人。」

  王驚夢看著這些眼神裡充滿懷疑的村民,平靜的說道:「我要殺此人,只是因為我覺得此人極惡,只是此人讓我不喜歡,太過厭憎,我由心而行。」

  這些村民並不能理解王驚夢此時的話語,但他們聽出了王驚夢是真的要去看看他們所說的那人,並真的會殺那人。

  至於那人是否和他們所說的一樣,他們並不擔心,因為他們說的全部都是事實。

  王驚夢轉身離開。

  他提著那柄讓他覺得很舒服的新劍。

  這柄劍在箱子裡積存了很多年,還未染血。

  他此時心情很愉悅。

  並非是他完全想明白了將來要做什麼,而是想明白了任何時候都不需要看得太遠,想明白了,任何選擇都需要完全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

  如果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如果做這件事情不能讓自己開心,那修行有什麼意義,獲得更強大的力量都不開心,那有什麼意義?

  這個時候他心中對顧離人越加的尊敬和佩服,他很幸運遇見這樣的老師。

  他真正理解為什麼顧離人只是丟給他幾本劍經,給他留了幾條路,便離開而不在他的身邊。

  這是真正的放養。

  因為顧離人想要他按照自己的喜歡,隨意而安,隨緣而行。

  顧離人不想用自己的想法和喜好,來左右他的想法和喜好。

  而能夠在那麼短的時間裡便看出他的這名弟子是什麼樣的人,合適什麼樣的修行,這樣的老師,便真的不是尋常人。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9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7 07:32 PM 編輯

第0024章 心聲

  此時他明白他的老師真的不是尋常人,然而卻不知在秦地西境的他已經名聞天下。

  有些人一生都走不出山村,有些人一生都走不出一座城,而絕大多數人,都不可能越過王朝的邊際,到別的王朝去看一看。

  大秦王朝的最東邊,是膠東郡,是海,是很多秦人認為的天之盡頭。

  盡頭還有另外一層意義,那便是偏遠,便是很多人都不願意到達。

  一座無數巨大的白色礁石環抱的海港裡,漂浮著很多足以在海上航行數十日的大船,這些船的龐大程度,是很多長陵的權貴都無法想像。

  事實上,長陵的很多權貴對於膠東郡的印象也只局限於想像。

  在他們的想像之中,膠東郡應該就是一個相比於長陵魚市更大的魚市?

  到處都是拋棄著腥臭魚內臟的街巷,污水橫流,應該還有落滿很多海鳥的糞便?

  魚肉和魚乾應是不少,這些年膠東郡出產的這種東西,也成了秦境各地主要的肉食來源之一。

  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這裡的人是不是可能連鞋都不穿,褲腿挽到膝蓋,臉色和腳板一樣曬得黝黑?

  一名身穿華衣的少年坐在船頭。

  他來自長陵。

  即便真正到了這秦人認為的天之盡頭,到了這充滿海腥味的膠東郡,哪怕身處比他家中宅院還要大的大船上,身前還擺著他之前從未見過的海珍,看著海水在陽光下變化出無數深深淺淺的色彩,看著天空裡無數白色的海鳥在飛翔……哪怕一眼望去,這裡的人都並非是那種不穿鞋的泥腿子,然而他眼中不屑和嘲諷的神色卻依然時不時的閃耀。

  就如偶爾出現在他視線之中的,鄰船的一些膠東郡的富貴門閥之中的貴人,那些人身上的衣料用得算是貴重,但那又如何?

  連領口和袖口的刺繡都是那般拙劣。

  那些人甚至恐怕難以理解他的領口和袖口為什麼繡的是一些蝙蝠的圖案。

  那些人就像是拙劣的戲子,在黑夜裡挑著昏黃的油燈,模仿著長陵權貴們的舉動,試圖接近,然而一眼就被人看穿臉上抹了太重的脂粉。

  「鄭氏?」

  他戲謔的看著手中潔白的酒杯。

  這個酒杯像是白玉,然而在陽光下有著無數細密的生長紋,這是深海之中一種巨大的貝殼的殼打磨而成。

  為了打擾這種只在深海之中存在的巨大貝殼,膠東郡每年都要死無數人。

  不是因為水性不好,而是因為潛入太深的海水之中,如此往復幾次,捕撈者的心肺便會出問題,便會出現難以治癒的隱傷而死去。

  然而有意思的是,這種東西製成的酒杯,膠東郡卻是沒有多少,絕大多數都去了長陵。

  因為整個膠東郡沒有人有權處理海中和海外的出產。

  「鄭氏很厲害嗎?出這麼高的價錢。」

  「你去和那家商行說一聲,那東西我要,但是我只會出一半價錢。」這名少年瞇著眼睛一口喝完了酒杯之中的酒液,然而對著始終恭立在他身後的一名青袍中年男子說道。

  這名青袍中年男子躬身行禮,不發一言便轉身離去。

  ……

  就在距離這名少年並不遙遠的碼頭岸上,停著一輛不算華貴也不算寒酸的馬車。

  馬車上的一名車伕是名鬚髮皆白的老者,他微垂著頭,目光卻是死死的盯著船上的那名少年的雙唇。

  他輕聲的複述了這名少年的每一句話。

  他身後的車廂裡光線暗淡,車窗簾子和車門簾子都垂著,車廂裡的光線全部來自頂部的幾顆明珠。

  光是這幾顆明珠和車廂內壁上鑲嵌的一些寶石,就足以買下那名少年身下的那條大船。只是這些明珠和寶石的光輝,也無法和端坐在軟塌上的少女媲美。

  她是鄭袖。

  上天賜予她的不只是天下無雙的美貌。

  她在膠東郡擁有無可匹敵的財富。

  只是光有財富,有什麼用?

  那名少年看中的東西,是她修行所需的重要東西,那名少年在長陵也並算不上是位列前幾的權貴門閥之中的子弟,然而膠東郡的所有門閥依舊得罪不起。

  最為關鍵的是,這樣的事情和言論她並不需要隔多久就能遇見。

  「財富最多只是一件武器,真正可以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是權勢和力量,是可以讓多少強大的人為你而死。」

  車頭上的老人真正的垂下頭來,他聲音微寒的說出了這句話。

  這句話不是那名少年所說,是整個膠東郡的門閥需要她不停聽見的心聲。

  她已經無數次聽見這樣的心聲。

  她身處的位置不同,所以到處可以聽見這樣的心聲。

  當家中的力量都盡歸她所用之後,她便不只是代表鄭氏門閥,而是代表著整個膠東郡的利益和未來。

  車頭上的這名老人是她的老師之一,然而無論從任何一方面而言,他都遠不如她重要。

  所以她可以覺得這名老人囉嗦,但不必對這名老人發表任何意見。

  她緩緩的抬起頭來,她很清楚膠東郡其餘的那些門閥希望看到的是什麼。

  任何時候,任何門閥所需看見掌握他們未來的人,都必須足夠強大,然後足夠智慧,足夠冷酷無情。

  所以這名長陵來的少年必須死,但不會死在膠東郡,會在回到長陵之後,因為某場可笑的爭鬥而被人殺死。

  那個迫於少年家中的權勢而被迫屈服的膠東郡商行的生意,也會被慢慢瓜分,然後慢慢淡出膠東郡所有人的視線。

  ……

  殺人永遠比殺猛獸簡單。

  因為猛獸只有力量和爪牙,但人的世界卻有規矩,而且這人本身,遠比猛獸有智慧。

  王驚夢的手中有五本劍經。

  流雲劍經真的是其中最簡單易學的一本劍經。

  先前在看這五本劍經時,王驚夢覺得這流雲劍經是其中最差的一本劍經,所以當那幾名馬賊看著這本劍經都貪婪忘形時,他頓時就明白了他的老師顧離人是站在天上,而不是那地下的芸芸眾生。

  然而和這幾名馬賊交手過後,他的想法已經徹底改變,簡單易學其實也是一種優勢。

  而且,在合適的時機能用的最合適招數,便是最好的招數。

  若是殺一個人只需一劍,便不需要同時能刺出三道劍氣。

  若是殺一個人只需一分力氣,便不需要特殊的功法激發出十二分力氣。

  顧離人告訴過他可以先學流雲劍經,但至於其它四本劍經的修行,顧離人卻是並沒有給出什麼建議。

  他現在很理解顧離人的想法。

  所以他很快選定了第二本自己所修的劍經。

  這本劍經叫做白露劍經。

  很多劍經的名字其實並不表述劍經追求的劍意本身,有些甚至帶著強烈的蠱惑對手的性質。

  這本白露劍經出自韓地某個宗門,裡面大多數劍招其實都只追求迅捷。

  現在王驚夢看的劍經還很少,所以無從和那些追求快的劍經比較。

  但事實上,白露劍經之中的很多劍招,比秦地出名的疾風劍經、奔雷劍訣等劍經中的劍招還要快。

  他要殺的那個人姓孟,聽那些村民說,那人用一柄劍,十分寬厚,就像是刀,但明明是劍。

  那柄劍很重,曾經有一個人只是和他對望了一眼,就被他一劍拍了出去,飛出數丈,然後渾身骨頭都沒有一根是好的。

  在離開那個村落之後,他又花了些錢財打聽了一下,有人便打聽到那人叫孟瓊。原本不是秦地人,而是魏人。

  早些年似乎是別處州郡某個官員的家中供奉,然而因為惹了些事,便逃到了這種邊地。

  這人好酒,喝酒之後便鬧事,鬧事之後便無故殺人。

  那些村民一定要請求他殺這人,是因為最近鄰近鎮上有一名富商也實在看不過去,暗中花了大價錢請人來殺這人,然而請來的數人卻不是這孟瓊的對手。

  這孟瓊殺了那數人,又問出了那背後的富商,大開殺戒,將那名富商的家中十幾口人全部殺了,甚至連幾名過路人都沒有放過。

  而那幾名過路人之中,還有孩童,正是這村上的一戶人家。

  醉酒鬧事害人損失些錢財也是劣跡,更不用說隨意殺人。

  那人氣力驚人,修為肯定在他之上,要對付這樣的修行者,他手中似乎還有一本纏絲劍經可用,纏絲劍經是標準的以柔克剛的劍招,但在他看來,力量差距太大,再去較力便毫無意義。

  提著劍的人自然就很引人注意。

  尤其是一柄劍並無劍鞘。

  那名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在結束和鐵匠的交談之後,很輕易的便趕了上來,看到了在這小鎮上茶鋪裡開始安靜看劍經的王驚夢。

  這似乎太過招搖。

  先前那幾名馬賊也正是因為王驚夢手中的劍經才起了強奪之心。

  但更讓這名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愕然的是,茶鋪裡的許多人很快混亂起來,有的震驚,有的驚喜,有的卻是狂喜。

  原因很簡單。

  王驚夢直接對著茶鋪的夥計說道,他要找孟瓊,他在這裡等著殺孟瓊。

  這名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並未打擾王驚夢,他只是在道邊的一捆乾柴上坐了下來。

  人越聚越多,越沒有人在意這名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的存在。

  不只是整個小鎮,附近村落的很多人都湧了過來。

  然後隨著有人的一聲喊,這些匯聚過來的人潮又畏懼的分開,所有人都盡可能的讓自己的身體逃出那人的視線。

  「是你想要殺我?」

  一聲如響鑼般洪亮刺耳的聲音響起。

  「就憑你?」

  然後便是狂放不羈而帶著深深輕蔑的笑聲。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29 PM

第0025章 藏劍

  和那些村民的描述一樣,這是一名讓人看了就很容易膽寒的修行者。

  這人的頭髮很粗,很硬,即便結著辮子,辮子都直往上衝。

  他的面孔很方。

  別人的方臉只是輪廓很方,下頜到天靈的長度,自然都會超過兩頰的寬度,然而這人卻是兩邊長,上下短。

  他兩頰的肉很多,但並不耷拉,也不像很多養尊處優的富商一樣圓鼓,而是鐵板般堅硬的兩塊。

  這種感覺,就像是平時嚼多了堅硬的骨頭,連嘴角柔軟的肉都變成了堅硬的肌肉。

  他的眼睛很大,標準的濃眉大眼,只是兩眼之間的距離卻很短,當他凝視某個人時,兩眼的光芒似乎能夠匯於一處,變成凶焰。

  他的身材也不算高大,最多和王驚夢差不多,但是他的背部分外寬厚,就像是衣服內裡背著兩條大魚。

  那柄殺了很多人的大劍果然寬厚,是尋常的長劍數柄拼接在一起的觀感。

  這柄劍要配劍鞘也是不易,所以這人也只是將劍招搖的背著。

  劍是玄色,只是上面有著暗紅色的暗紋,看上去就像是裸露在外的血脈。

  王驚夢靜靜的看著這人,他一時並沒有回應。

  「初出江湖,就幻想自己是無所不能的俠客?」孟瓊看著王驚夢,心中將他和那些腦子裡全是不切實際的虛幻泡影的年輕傻子聯繫在了一起,然而在下一剎那,他看清了王驚夢的劍,他的神色卻是瞬間凝重起來。

  任何人都可以狂妄無知,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這樣一柄好劍。

  「你叫什麼名字?」

  他皺了皺眉頭,問道。

  王驚夢站了起來,他提起劍,走向茶鋪外,然後道:「王驚夢。」

  孟瓊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他似乎在某次大醉時正好聽人講過,但是卻記不清楚。

  「為什麼要胡亂殺人?連婦孺都不放過,殺人總是需要理由。」

  王驚夢看著這名深深皺著眉頭的修行者,問道。

  「老虎和狗沒有什麼道理好講。」孟瓊舔了舔嘴角,突然笑了起來,「如果你能勝了我的劍,我會告訴你我的理由。」

  「好。」

  王驚夢點了點頭。

  他很平靜的橫劍於胸,對著如同準備掠食的凶獸一般的孟瓊道:「請。」

  孟瓊的眉梢跳了跳。

  他開始真正的感到對面這名年輕人的與眾不同。

  對方太過沉靜。

  而且哪怕是這一橫劍的感覺,都讓人覺得完美。

  他略微有些後悔,後悔自己應該再多問幾句。

  只是在此時,後悔只會讓劍意不夠飽滿,所以他在剎那之間就將這種情緒從自己的世界裡剔除了出去。

  他反手拔劍。

  寬厚的長劍貼著他的背往上遊走,隨著他真元的湧入,劍身上那些猩紅色的暗紋如同被他的衣衫擦亮。

  遠處,那名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緩緩蹙眉。

  他有無數種手段可以一擊殺死孟瓊,但是他實在想不到,在王驚夢不搶攻的情形之下,有什麼方法可以擊敗孟瓊。

  但就在這時,他首先看到了一個令他十分震驚的畫面。

  他看到王驚夢手中的那柄劍劍身微亮,一種朦朧的光彩正從中透出來。

  依舊只是煉氣境,然而在和殺死那幾名馬賊時相比,即便依舊在同一境界,王驚夢修行的速度也實在太快。

  他在鐵匠鋪子裡聽他的那名老友說了許多有關這名年輕人的讚美之詞,然而卻不包括此點。

  若是說別人在修行的道路上只是慢走和疾走的差別,那以他親眼所見這王驚夢修行的速度,那王驚夢就是奔跑,快速的奔跑。

  除此之外,這柄劍本身也很令他震驚。

  這柄劍很本真。

  它並沒有像楚匠師所制的那些劍一樣,對於天地元氣有著獨特的牽引和加成,甚至本身便蘊含著強大的元氣力量,可以讓一名煉氣境的修行者都可以迸發出真元境巔峰的修行者的力量。

  但這柄劍和王驚夢的氣息十分親近。

  親近得相融。

  所以這柄劍,應該能夠完美的傳遞這名年輕人的心意、劍意。

  他突然有些理解。

  ……

  看著劍身上微微亮起的光華,孟瓊心中浮現出更多不祥的感受,他沒有猶豫,他的右手舉起這柄大劍,朝著王驚夢斬了下去,他的左手卻是很自然的負向身後。

  空氣裡驟然響起一聲爆鳴。

  氣浪四溢,劍身上的暗紋裡就像是有詭異的生物在生長,這柄重劍在揮出的剎那蘊含著可怕的力量,而且越來越重。

  王驚夢的劍也動了。

  他的劍如一片流雲般斬了出去,但卻又變斬為此,劍上的光華急劇的朝著劍尖流動,快得很多人都看不清劍身,只是看得清劍尖的那一點光芒。

  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眼睛裡再次出現震驚的神色。

  這是兩劍合為一劍。

  起勢是流雲劍經中的劍招,但真正化為劍意,卻已經是白露劍經中的劍招。

  這世上當然有很多人能夠自創劍招,能夠將來自不同劍經的招數變成新的劍招,譬如他所知的顧離人,便幾乎將所有學過的劍經中的劍招改了一遍。

  但他之前從未見過,有人修行的時間這麼短,便能如此將兩本不同劍經的招數變成一招,而且融合得如此完美。

  這一劍,比所有白露劍經中的劍招都要輕靈,都要更快!

  孟瓊也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一劍。

  他的手腕上出現了刺痛之感,即便那劍尖距離他的手還有數尺的距離,但這種速度之感,已經讓他感知到,自己的真元力量還未真正迸發,自己的這柄重劍還未到對方身前時,自己的手腕便已經中劍。

  他的右手瞬間停頓。

  右手中的重劍脫手朝著王驚夢飛了過去。

  與此同時,他的左手蕩了起來。

  一截衣袖兜著風,如同一片鐵扇,但真正蘊含著更可怕殺意的,卻是他左手之中握著的一柄短劍。

  他之前在這邊殺人時從未展露過這一柄劍。

  所以這邊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左手衣袖之中還藏著這樣的一柄劍。

  而且這柄劍同樣很快,快如閃電!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30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8 05:07 PM 編輯

第0026章 生意

  叮的一聲響。

  王驚夢的劍刺在了飛向他面門的重劍之上。

  孟瓊皺了皺眉。

  重劍朝著他飛了回來。

  他有些佩服,甚至感到有些驚艷。

  明明對方只是一刺,自己這重劍往前的力量就盡消,而且直接飛旋回來。

  對方這一劍的劍意真的很不簡單。

  但他當然不覺得對方能夠戰勝自己。

  他的右手往上揚起,只是伸出兩指,便夾住了重劍的劍鋒。

  在這個過程裡,他的左手劍沒有任何的遲鈍。

  然而也就在這時,王驚夢的左手也如電伸出!

  王驚夢只有一柄劍,他的左手空無一物,但是食指和中指並指為劍。

  孟瓊眼中的驚艷變成了震驚,甚至驚悚。

  他的左手手腕一痛。

  他手腕上的脈門,竟然被王驚夢這並指一刺刺中!

  他一聲厲喝,右手雙指夾著劍鋒,體內的真元轟鳴著,毫無保留的傾瀉出去,他以劍鋒為劍柄,以劍柄為劍鋒,朝著已經在面前的王驚夢刺去!

  與此同時,他左手也依舊強橫的握住了短劍,沒有脫手,一道更為耀眼的劍光,從下往上撩起,刺向王驚夢的小腹。

  噗的一聲輕響。

  有新鮮而滾燙的鮮血湧出,落在衣衫上,如同桃花朵朵開。

  然而這鮮血卻並非來自王驚夢的身上,而來自他的肩窩。

  他的右肩肩窩處被王驚夢一劍刺中。

  他右手雙指夾著的重劍劍柄撞在了王驚夢的胸口,然而卻已經沒有後繼的力量,只是將王驚夢往後推出一步,也讓王驚夢手中的劍更為迅速的從他的右肩中脫離。

  他的左手劍落空。

  不只是王驚夢往後退了一步,他的身體在被王驚夢刺中時,也往後晃了晃。

  只差數寸,他手中的短劍便沒有接觸到王驚夢的衣衫。

  「怎麼可能!」

  一聲帶著痛苦和強烈不信的嚎叫在一片死寂之中響起。

  噹的一聲,那柄重劍從他的手指之中砸落在地,差點斬在他的腳趾上。

  孟瓊的雙目一片血紅,他沒有去看這柄劍,卻是死死的看著王驚夢,「你怎麼可能比我快。」

  王驚夢微微蹙眉。

  他再後退了一步,確定對方沒有馬上進擊的可能,他再次緩緩橫劍於胸,道:「我的劍比你的重劍快,手指比你的短劍更靈活。」

  孟瓊的臉顯得更方。

  因為在他需要冷靜和思索時,他總是下意識的將牙咬得更緊。

  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身上的氣息動盪不堪,胸膛的起伏都給人一種要將身上的衣衫炸裂開來的觀感。

  他承認王驚夢所說的有道理。

  對方的劍比他的重劍快毋庸置疑,而對方的指劍能夠刺中他的手腕,他也能勉強認同,因為手指畢竟不是死物,在面對他的短劍時,只要冷靜到了極點,便能避開他的劍鋒切割。

  但修行者的世界還有修行者的道理。

  「我的修為比你高出很多,不只是真元的力量,還有感知。感知便意味著反應和速度。同樣一片樹葉掉落,我眼中的樹葉掉落的速度,都可以比你所見的慢很多。這是任何招數都不可能避免的差距。」他看著王驚夢,說出了他一貫認知的道理,他的心境波動得依舊厲害,所以聲音裡充滿了顫音。

  「見招拆招,還有直覺和預判。」

  王驚夢看著他,平靜的說道:「若是已經預知到了某一劍的軌跡,那這樣的快慢就沒有意義。」

  孟瓊無法反駁。

  他不相信有人能夠擁有這樣的天賦,但除此之外,別無解釋。

  而且這便是他眼見的事實。

  他的肩窩還在不停的流血。

  這一劍刺得很深,而且無比精準的刺穿了他的一條重要血脈。

  即便他此時能夠封住這條血脈,但若是接下來他再全力出手,他這傷口依舊會崩裂。

  「我敗了。」他垂下頭顱,說道。

  王驚夢沒有出聲,他只是繼續等著,等著對方的解釋。

  「你說的不錯,殺人的確需要理由。」

  孟瓊的聲音低了下來,低到只有王驚夢才能聽清楚,「我到這裡也有理由,因為我的主人需要殺死一個人,而我必須將那人身邊的某個修行者引走。我在這裡這樣殺人,那人應該就會過來。我主人便能成功的殺死他想要殺的那人,只是我沒有想到,那人還沒有來,卻來了一個你這樣的劍師。」

  王驚夢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他聽到了對方濫殺無辜的理由,但這個理由卻讓他感到了他從未接觸過的陰暗。

  一種極為不悅的感覺從他的體內油然而生,就像是他在呼吸間吸入了一些棉絮。

  「所以其實不是你酒醉之後就會鬧事濫殺,其實這一切都是你主人的陰謀,你只是要將他忌憚的那名修行者引來這裡?」

  他看著孟瓊,道:「你所說的主人是誰?」

  孟瓊沒有回答,他也沒有抬頭,有更多的鮮血流淌出來,卻不是出自他的肩上傷處,而是他的口鼻之中。

  他的體內有許多細碎的聲音響起,這聲音就像是羊皮閥子在漏氣。

  王驚夢的身體裡有些微的寒意生成。

  他感到了死意。

  這名修行者在迅速的死去。

  有壓抑著的歡呼聲響起。

  接著便是更響亮的歡呼聲。

  周遭村鎮裡的那些村民看著孟瓊的死亡,喜悅到了極點。

  尤其是那些請求王驚夢殺死孟瓊的村民,更是直接在街巷之中,在道途跪了下來。

  然而王驚夢看著在地上蔓延的鮮血,他心中沒有任何的喜悅。

  他很不喜歡一個人的生命被別人操控,他覺得任何生命都值得尊重。

  他同樣不喜歡孟瓊,因為孟瓊也可以為了一些陰謀而在這裡胡亂殺人。

  但他更不喜歡孟瓊背後的主人,以及這種如在陰暗角落裡生長的霉斑一樣的事情。

  他覺得愛憎需要分明,更需要光明。

  光明的世界,才是真實的世界。

  他此時的想法並不多,很單純,只覺得這樣的事情很令人厭惡,是不對的。

  ……

  ……

  有人喜歡光明,有人就喜歡陰暗。

  這個世上任何事情都分兩端,人的喜好也是如此。

  而對於很多人來說,成年人的世界,便不分喜好,只分利益。

  一條商船飄在長陵外渭水之上。

  這條商船屬於長陵某個商號,平時專門用來運送桐油,船夫至少有數十名,然而現在這些船夫都不在,只有兩人面對面的坐在甲板上,中間隔著一張置了些酒食的桌子。

  兩人都是尋常商賈打扮,一人明顯是外鄉人,舉止神態,包括五官長相都和長陵這一帶的人有明顯區別。

  這名外鄉人看著對面的長陵商賈,端起酒杯,卻是不飲,只看著杯中酒液的色澤,淡淡的說道:「我師讓我來,是讓我和你們說,他的條件自然可以答應,但他有一個條件,你們也必須完成。」

  面白無鬚,看上去很是儒雅的長陵商賈有禮的問道:「什麼條件?」

  「我師要你們秦地最強的那名修行者不再存於世間。」外鄉人說道。

  長陵商賈微微變了臉色:「最強的那名修行者,你們的意思是……」

  「除了巴山劍場的顧離人,還有誰堪稱最強?」外鄉人微諷道:「難道還有比他更強的修行者?」

  長陵商賈面色變得更為難看,更為凝重了些,道:「以他展現出來的力量,誰有可能殺得了他,更何況余左池等人……」

  「辦法想想總是會有的。」他的話再次被這名外鄉人打斷,外鄉人微笑起來,道:「任何生意都是有進有出,要想得到,終要有付出。」

  長陵商賈沉默不語。

  他陰沉著臉,心中卻生出寒意。

  他想到了一些辦法,但無論是哪種辦法,都意味著長陵和大秦王朝會損失掉最強大的一些修行者,大秦王朝將會變得弱小,而這恐怕便是對方最終想要看到的。

  這樣的付出是否值得,他心中根本沒有解答。

  「我師還想讓我和你家主人說幾句話,有些是玩笑話。」外鄉人的笑容更淡了些,「成皎和贏武相比實在是差了太多,但你家主人不惜代價要扶他上位,我師便笑問,難道他是你家主人所出,才如此費心費力?」

  聽著這句話,長陵商賈霍然抬首,眼瞳之中儘是冷厲殺意。

  「不要發怒,我們都只是傳話人而已,不要以我們的想法度他們的想法。」外鄉人看著他搖了搖頭,道:「任何生意,尤其是大生意,都需要盡快決斷,你也應該明白,對於我們而言,也可以和別人做生意。」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30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8 07:02 PM 編輯

第0027章 梟雄

  長陵商賈眼中的凌厲殺意消失,迅速變得平和冷靜。

  他對著這名外鄉人躬身行了一禮,道:「抱歉。」

  這名長陵商賈誠懇致歉之後便告辭離開,外鄉人身前桌上放置的酒菜漸冷。遠遠的,有一艘烏蓬小船卻是行了過來,靠上這條商船。

  一名文士模樣的中年男子從烏蓬小船裡走出,上了商船,坐到這名外鄉人對面。

  外鄉人極為耐心和極致的將方才和那名長陵商賈的對話複述了一遍。

  這名文士面色平靜,沉吟了片刻,道:「自然是好計,只是想要顧離人死,卻要賠上不少宗師的性命,對於他而言,代價未必太大。」

  「您是生怕我師逼迫太狠,以至於他反而翻臉。」外鄉人對這名文士卻是尊敬,語氣極為謙和。

  這名文士點了點頭,道:「他以賣羊倌出身,花了三十年的時間才慢慢爬到長陵最高處看風景,他本身又不是強大的修行者,依靠的並非絕對的力量,若是以荒野之中的猛獸類比,長陵其餘那些權貴是獅虎,他卻是獨狼。獨狼比那些東西更為陰狠可怕,不得不防。」

  外鄉人點了點頭,他先是贊同這名文士的這番話,接著才道:「我師是這般想的,他起身於微末,對於弱勢而起便更有信心,而且越是知饑寒,便越是捨不得打碎自己經營的家業,對於他這種人而言,哪怕給他一個打爛了的大秦王朝,也總比大秦王朝落在別人手上要好,哪怕是大秦王朝積弱,周圍強敵虎視眈眈,他也有信心和各朝纏鬥,我師也一向不喜歡和人多糾纏,既然我師都直接將那句話都說了,做不做這樁生意,那便由不得他猶豫,近期可知。先生您在長陵經營日久,他若有異動,您也必先知曉。」

  這名文士目光卻是微凜,道:「難道成皎真是他所出?」

  「此事真正如何,只有他和驪姬所知,我師最多也是猜測。」外鄉人微微一笑,神色卻是輕鬆起來,他的目光掃過開闊的水面,落向不遠處那座雄城,頗有傲氣道:「但到底是否他所出,這事落定,便也如同水落石出。」

  這名文士倒了一杯冷酒,慢慢飲了。

  他沒有再說什麼,心中卻是十分清晰,這是事關兩朝命運的一場豪賭。

  只是成大事者必有非凡氣魄,這件事情無論成敗與否,這長陵卻總是吃虧吃得更多一些,若是換了他來,他應該也會和這名外鄉人的老師一樣,直接祭出這樣的狠招。

  ……

  他們目光落向的雄城深處,某處街巷中間,有一處雅院。

  雖是平地,卻是堆著假山,種植的松樹雖然是匠人刻意調教,但卻依舊有著凌雲蒼勁。

  松樹下放著一張竹案,竹案的一側席上坐著一名五十餘歲的華服老者,氣態雍容,他的對面,坐著的卻是一介寒生,三十餘歲的瘦削男子,身上的衣衫很多補丁。

  「聽先生是高士,視富貴如浮雲,一直不為權貴所動,今日怎麼肯來見我?」這名老者對這名寒生十分尊敬,連說話的聲音都不響亮,生怕攪了對方身周的清淨一般,這間小院外到處都是侍女,他卻親自斟酒。

  酒是極佳的美酒,長陵罕見。

  杯是夜光杯,名貴至極。

  這名寒生連這樣的杯、酒都是見都未見過,但是他氣質卻是淡定,只是微微一笑,道:「視那些人如浮雲,那是因為心中清楚,長陵真正能辦得成大事,真正能聽我所想做那樣事情的人,只有先生您。」

  這名老者感慨的笑了起來,「先生果然是高士,我有吞雲志,但卻沒有先生您這樣清晰的心目,茫茫眾生,卻不知如何著手,今日便聽先生高見。」

  「秦之現狀,如深井冰,凡夫可輕易受其寒意,您是大梟,不用我多言。」

  這名寒生肅然道:「若論對策,以我所見,無非廢井田、開阡陌、分郡縣、實軍功、連坐法。」

  這名老者聽到他第一句話,不由得笑了笑,大梟這種字眼其實極為不敬,但這寒生用這樣的字眼形容他,他卻並未生氣,因為這的確是事實,而且由此也可見這名寒生真實不虛。

  但聽得對方這第二句,這名老者微微瞇起了眼睛,也非憤怒,實則震驚,連他都生出涼沁沁的意味。

  「好一個廢井田、開阡陌、分郡縣、實軍功、連坐法。」這名老者伸出手想去端酒杯,但沉吟一息之後卻又放下:「你可知光是廢井田開阡陌這六字將會掀起什麼樣的風浪,那些門閥吃了多少年的肉,你突然要將肉從他們的口中拿走,然後端一盆菜湯,告訴他們今後只能喝湯。」

  「便是如此。」寒生卻是臉色紋絲不動,看著他道:「而且要告訴這些人,是聽話才有這樣的湯喝,若是不聽,則只有喝自己的血。若是真的很聽話,或許還會給回你的肉,要想更多肉,便去戰場上奪軍功,斬首換肉。不破不立,所以在長陵,也只有您有可能做成這樣的事情。」

  老者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來,有些感慨,「若論氣概,我反倒不如先生。這是翻天的大事,但的確如先生所言,秦之現狀,內且不說,外則是忍氣吞聲以求苟全,在七朝之中,當屬最弱,既然已經最弱,再砸破一些東西,再弱一些,只要有翻身可能,便值得一搏。」

  寒生認真躬身行禮,道:「您已看得清,只是需要我這樣的知音。」

  老者又沉默片刻,然後認真問道:「先生對我朝修行者如何看?」

  「國之強盛,非匹夫之勇所能決。」寒生說道。

  老者若有所思,笑了笑,道:「那死幾個修行者,又算什麼。」

  ……

  這名寒生離開時,他的衣衫上還儘是補丁,但既然成為這名老者今後在長陵的最重要夥伴,他此時便已經不是寒生,而是整個長陵最具權勢的人物之一。

  一名青衫修行者無聲的出現在老者的身側。

  老者看了他一眼,輕聲道:「聽說顧離人已經有了一名弟子?」

  這名青衫修行者頷首,道:「是。」

  「找出來,殺了。」老者說道。

  這名青衫修行者想了想,道:「不設法為我們所用?」

  這名老者之所有能夠擁有今日的地位和權勢,除了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擁有常人沒有之眼光和氣魄之外,最為關鍵的是知人善用,且能認真聽取別人之意見,而且是真的聽得進去意見。

  有時能夠認真聽取意見,便是足夠的尊重。

  「這種事情很危險,當然顧離人選定的弟子,天分必定極高,但那是將來,而且多變數,我只謀取眼前事,能做好眼前事便是最佳。」老者平和的說道,「而且我要用人,需面對他心中無愧,否則心中不舒服不說,行事也必定偏差。」

  青衫修行者想了想,道:「這的確是不成。」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31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8 07:11 PM 編輯

第0028章 有關夢想

  青衫修行者躬身行禮,然後平靜的走出了這處院落。

  這處院落所在的街巷地勢很高,或許街巷的身子底下以前是一座小山崗也說不定,所以此時這名青衫修行者只需要略微的挺直身體,他的目光就能很容易的看到這座城的很多處邊緣。

  長陵是一座很大的雄城。

  相比韓趙魏這些強大的王朝的都城也不遜色,它的人口甚至超越了其餘各國任何一個都城。

  只是在陽光下顯得十分朝氣蓬勃的這座大城,其實卻充滿了腐朽墮落的味道。

  極少數的權貴門閥如同巨大的抽水車,將整個大秦王朝各地的財富源源不斷的抽取到這裡,堆積在他們的手中。

  八百里關中,還有更為偏遠卻更為遼闊的邊地,不只是財富,哪怕是人才都在過往的數十年裡匯聚而來。

  權貴門閥太富有,而民眾太困苦,這座城看上去極為雄偉,而各地的城很多破落,一座城無法代表一個王朝的面貌,便是如此。

  此時陽光下的這座雄城的邊際甚至沒有城牆,看上去是一往無前的擴張之勢,然而尋常的民眾不知,但他這樣的人卻是十分清楚。

  在五年之前,這座城的格局落定,建造與之匹配的城牆便已迫在眉睫,然而五年過去,卻是依舊無力建造。

  那極少數的權貴門閥自然擁有足夠的財力和人力來建造這樣的城牆,然而誰來領頭,誰來出錢?

  連帝王都無法直接操控這樣的事情,五年未決,這個王朝自然便有了很大的問題。

  ……

  任何光鮮的背後,都有可能是齷齪的污穢。

  很多人其實都看得到,然而很多人都不會想要去改變,只會想著從這樣的遊戲規則之中魚利,同流合污。

  不只是長陵,秦地的所有城都是這樣,哪怕是偏遠到沒有多少歸屬感的邊城。

  王驚夢看著眼前的這條街巷沉默不語。

  他見過荒年裡身上生滿爛瘡的窮人在路邊等死,看到有些婦人將自己親生的兒女遺棄在富人家的車馬旁邊,也見過為了半個發臭的饅頭而打得頭破血流的幾個老人。

  只是他以前沒有見過一些看上去還算精壯的男子像牲口一樣被綁著,就被人在那裡叫賣。

  「我勸你不要管這些閒事,其實行俠仗義這種事情不宜多做,至少這次不要去做。」

  一個聲音輕柔的在王驚夢的身後響起。

  王驚夢轉身,看到是一名只比他年紀略大了一些的少年,身穿著一件純黑色的衣衫,頭髮梳理得很亮,看上去極為乾淨,只是面色略有些蒼白,身形顯得瘦弱且有些病態。

  「我知道你,你之前剛剛殺了一個叫孟瓊的劍師。」

  這個少年對著他微微頷首,認真道:「但這次不同,這些人其實和賣他們的人販子其實也算是一夥的,就算過往的商戶有些要用勞力的,買了他們回去,這些人偷些貨物逃走也就算了……人販子和一些馬賊也有勾結,若是這些商戶手段也比較狠辣,那便是馬賊出手襲擊商隊。」

  王驚夢不知道這名少年是什麼意思,只是靜靜的聽著。

  這名少年看著他接著道:「馬賊,修行者……只要能殺人的人,一般都會被人所用,他們的背後即便沒有師門也有很多錯綜複雜的關係,行俠仗義是好事,但就像是取繭抽絲一樣,恐怕絲線越抽越多,怎麼都抽不完。你若是不怕麻煩也可以,只是有些人的報復手段你也很難想像,比如有些馬賊,他們的人若是被你殺了,他們卻不向你直接復仇,因為殺你很難,他們會直接對你幫助過的人動手,這樣那些人會更怕他們,今後更不敢和他們做對。你也應該明白,你幫得了一時,也幫不了一世。你也不可能一直留在某個地方,看院一般看著。還有……就算是窮凶極惡的馬賊,其實若是每個人都可以過安生日子,舒舒服服的吃喝,哪裡會去做刀頭上舔血的營生。很多馬賊原本也是良人,或者也是激怒之下惹了事情,便獲罪不得不做馬賊。」

  「嗯。」

  聽著這名少年說了這麼多話,王驚夢聽出他是好意,點了點頭,輕嗯了一聲。

  他這樣平淡的反應卻是讓這名少年覺得十分古怪,反而愣了愣。

  「我原先也不準備出手做什麼。」

  王驚夢將目光從那些人身上收回,看著這名少年說道:「和孟瓊交手過後,我做很多事情便會多看一看,多想一想。」

  少年皺了皺眉頭。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皺眉。

  「無論如何,多謝你的好意。」

  王驚夢卻是看著他說道,「猛獸害人,多半只是因為覺得自己受了威脅,或者只是純粹的要吃東西,要活下去,但人殺人,卻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原因。」

  少年眉頭沒有舒展開來,他更不明白王驚夢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只希望每個人的生命都會有人尊重,希望每個秦人都愛憎分明。」王驚夢說道。

  「很理想化,有些幼稚,聽起來卻很好。」這名少年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是這麼覺得的,所以他這麼說了。

  他笑著看著王驚夢,道:「我是李思。」

  王驚夢看著這個在陽光下顯得很明媚的少年,也笑了笑,道:「我是王驚夢。」

  「很高興在這裡遇見你這樣有趣的人。」

  李思道:「當然有趣不是貶低……我的真正意思是,很少會遇到這麼有主見,有這樣的想法的人,而且我覺得真的不錯。」

  他覺得王驚夢有趣,王驚夢覺得他也很有趣,於是問道:「那你有什麼想法。」

  李思覺得這種對話本身似乎有些幼稚,但是他還是認真的說道:「一柄劍管不了太多事情,以暴制暴也解決不了太多的問題,關鍵是要有一種規矩,能讓所有人都要遵循,而犯了罪過的人,則一定會受到懲罰,連那些權貴都不能例外。」

  「你的意思便是嚴法治。」王驚夢一副原來如此,但也不過如此的樣子。

  李思怔了怔,他微微皺起眉頭,肅然伸手點了點一個方位,道:「和我們毗鄰的韓王朝便是以此強盛,先前韓王朝和我們秦相比也不算太過強勢,但只不過用了十年,只是十年而已,現在對於我們秦而言,卻已成虎狼。」

  他頓了頓,看著王驚夢依舊不顯意外的樣子,眉梢微挑,坦誠道:「你在這邊地行走,我原以為你見識不多,根本不知道這些,也想不到這些。現在看來反而是我顯得淺薄無知了。」

  王驚夢很喜歡他這種坦誠,也很喜歡像他這樣有夢想和在陽光下顯得很明媚,很像握拳幹一番事業的人,他自己也認真道:「我和這裡尋常的獵戶不同,他們需要用很久的時間才能讓自己和家人吃飽,但是我用很短的時間就可以讓我在接下來很長的時間裡不愁吃穿,從三四年前開始就是這樣,所以閒暇的時間我可以做很多事情。你說的這些事情,我看書看過一些,聽人也說過一些。」

  李思聽得很認真,他聽著王驚夢說完這些,微微沉吟,道:「只是我看你似乎並不以為然。」

  王驚夢也不掩飾,點了點頭,道:「我老師和我說過,不同人有不同的修行方法,因材而異,我也十分認同。相同的劍招,用在不同的敵人身上,用在不同的時候,起的效果便很不同。兩朝處境不同,應該不能一概而論。之前我就聽很多從韓境歸來的商隊人說過,有法不依如何?那些人說在韓不敢不依,因為要持法而治的那人連韓帝都不敢不聽,那人座下有很多強者,誰不服就把他打服。所以在我想來,要想所有人聽你的,那必須有人將所有人全部打服才行。」

  「哪有人能夠將所有人全部打服。」李思下意識回了這一句,他這句話出口時,心中卻又覺得王驚夢所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

  「那人也不可能一個人將所有人打服,跟著他的也有很多人。」王驚夢迴答的卻是認真。

  李思深深的皺起了眉頭,道:「你說的很有道理,所以無論想做什麼,都必須有一個這樣能夠將所有人打服的人來幫忙。」

  王驚夢不再說什麼,這在他看來是最淺顯的道理。

  以前山中的獵物在遭遇一些幾個人都無法對付的猛獸時,便是召集更多人,更多人一起對付。

  「真的很高興遇見你,之前我老師也一直和我說,太過有夢想的人便往往幼稚,而且往往孤獨,但我現在覺得,這種人不是天生曲高和寡,不是天生沒有朋友,而是需要更費勁一些找,而且一個孤獨而覺得可以自我犧牲來成大事的人,往往成不了事。」

  李思認真的對王驚夢行了一禮,然後問道:「我要去長陵,你準備去哪裡?」

  王驚夢道:「我要去齊雲洞。」

  「那裡窮鄉僻壤,靠得近的只有一個苘山鎮,而且有些亂,所以你去是有修行之事?」李思皺了皺眉頭。

  王驚夢點了點頭。

  李思道:「將來若是在長陵相見,便是真的有緣。」

  王驚夢微躬身回禮,道:「好。」

  他是極為聰明的人,聽明白了李思這句話的意思。

  一般而言,像這種分別,對方都只會說,那有緣在長陵再見。

  長陵是秦的王城,也是秦境最大的雄城,最精彩多姿的地方,身為修行者,便很有可能最終會來到長陵。

  但李思說若在長陵相見,便是真的有緣,便讓他聽出李思到了長陵之後便也可能危險和困阻重重,將來他若是到長陵時,李思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好好的活著。

  所以那時若能再見,便是真的有緣。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32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18 07:58 PM 編輯

第0029章 道阻且長

  李思上了馬車。

  這輛馬車繼續朝著長陵行進。

  道路漫長且艱險,不知會有多少曲折,也不知何時才能到長陵,更不知到了長陵之後,又會如何。

  千山萬水阻隔,消息畢竟也不靈通,此時即便是他,也並不知道王驚夢是天下已然公認的第一劍師的弟子。

  只是遇見這樣有趣而又有夢想的人,又能給自己一些信心和溫暖,那便真的很好。

  李思掀開車窗簾子,看著道間掩映的綠色,他漸漸微笑起來,他的耳畔似乎響起了韓地許多城裡的歌聲。

  ……

  到了吃飯的時候。

  到了吃飯的時候就得吃飯。

  修行者對飲食往往有著超乎尋常的講究,對於修行者而言,純粹的天地靈氣自然是最潔淨的聖物,其餘任何食物,都或多或少會對人體留下些不利的影響。

  但王驚夢沒有什麼特別的講究,顧離人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講究。

  他很隨意的點了一碗紅油辣湯麵片,兩碟小菜。

  其實他並不窮。

  他之前殺死的那幾名馬賊身上的家當很多,即便分了一半出去,也足夠他很多年的花銷。

  更何況他從幾年前開始就已經不需要為有沒有錢吃什麼而發愁。

  只是看著那厚厚的一層油膩子,看著麵湯裡若隱若現的那些肥肉片,走到王驚夢面前的一名中年男子還是覺得王驚夢是那種苦修之後剛剛出山的很窮的劍客。

  他已經吃過了,見不得這麼油膩的麵湯和肥肉片,他的眉頭便不自覺得微微皺了起來,眼睛卻是亮了起來。

  越是剛出山,越是少見世面的修行者,就越容易被人說服,被人左右。

  王驚夢的對面沒有人,他便直接在王驚夢的對面坐了下來。

  然後他微微頷首,微笑道:「在下余宿,我家主人想要見先生,不知先生是否有空。」

  王驚夢喝了一口麵湯。

  他嫌不夠味濃,直接將兩碟小菜都倒在了麵裡,用筷子翻動起來,「你家主人是誰,找我做什麼?」

  說完這句,他喝了一口麵湯,這下味濃,他便十分滿意。

  他回這名中年男子的話很自然,沒有半分矯情,在他看來,任何事情當然不只是他有沒有空的問題,有沒有空,也得看事情是什麼,看對方什麼意思。

  若是這事情在他看來根本沒有興趣,那就算是有空,也不需要去談。

  他很年輕,面容看起來還很青澀稚嫩,但他天生比較沉靜,他此時這樣,在這名中年男子眼中反倒是有些刻意的做派,很有城府。

  「我家主人姓湯,在長陵有很多樁生意,而且一些是和公孫家有關的生意。」這名中年男子微微垂首,看似謙恭,卻是習慣使然,不想讓人發現自己有可能表現出的不悅,「我家主人想見先生,是想問問先生有沒有興趣隨我們去長陵,他會厚待先生。」

  「多謝你家先生好意。」

  王驚夢開始吃麵,道:「只是並沒有興趣。」

  中年男子微微一滯,但不死心,道:「我家主人對士不薄,雖不可能說無數錢財任你使用,但……」

  「不是錢財的問題,是真的沒有興趣。」王驚夢打斷了他的話。

  「哪裡有修行者不想在長陵佔一席之地?」

  這名中年男子離開是還滿心疑惑。

  在他看來,這是水往低處流一樣的道理。

  「果然是……」

  王驚夢看向李思那輛馬車離開時的道路,這個時候他對長陵自然有了很大的好奇,然而和這名不知名的中年男子對話最讓他心生的感慨,是李思說的對,這世上能令人感到有趣的人真的不多。

  所以像李思這樣的人,很多時間的確會很孤獨。

  王驚夢有些感慨。

  劍意最求心意,心意無非是由心迸發的情緒。

  青山迢迢水長長,孤獨的人不知何處是歸鄉。

  他感受到了李思的那種孤獨。

  他前方左側不遠處的一側小巷裡,有一簇紫色的薔薇在此時恰開得艷。

  它被籠在陰影裡,不為人注意。

  只是它望首藍天,沿著那斑駁的院牆眺望著那一份蔚藍。

  他心生劍意。

  顧離人對自己和對他的判斷都沒有錯。

  在顧離人看來,自己天生對和劍有關的東西要敏感一些,無論是前人留下的著作劍經,還是淡淡的劍痕,但在他的判斷之中,王驚夢的天賦應該比他更強一些。

  就如此時,王驚夢才學了兩本劍經,然而他卻創出了屬於自己的第一招劍招。

  ……

  琴聲叮咚,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淡茶清香,染得連一碟最尋常不過的鹽水花生都似乎煥發了光彩。

  垂著紗簾的亭外都是荷花池,荷花並未綻放,偶有紅鯉穿在葉間,吐出些水泡。

  女子和顧離人對面而坐,有些散漫的垂手出去,丟了些餅屑給那些紅鯉,曼聲道:「看來你對你的那名弟子很滿意?」

  女子身穿素衣,並不算年輕,但也不老,眼角沒有痕跡,眼睛裡卻有歲月留下的韻味。

  「很滿意,除了有些太過老成。」

  顧離人笑了笑,道:「哪怕看事情容易看得太清,但我總覺得年輕人總該有年輕人的樣子,這點像林煮酒就不錯,很陽光,很歡脫。」

  「看來你那弟子和你一樣,太過有自己性格,不太可能為人所動。」女子淡淡的一笑。

  顧離人想了想,道:「差不多,但又不太一樣,你應該知道,我太過隨意和散漫。」

  「所以你趕了幾百里路,只是因為知道我在這裡,想要聽我彈琴?」這名女子淡淡的笑道。

  「人之在世,不是要過好每一日時光,不是要看自己喜歡的風景,見自己喜歡的人,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有些人覺得王圖霸業才是正事,但在我看來,散漫的過自己喜歡的日子,便是正事。」顧離人微笑說道。

  女子搖了搖頭,「只是要讓你失望。」

  顧離人苦笑。

  女子道:「沾了血的雙手,便不再適合彈琴,我這師妹的琴韻不亞於我,你若是再失望,便讓她傷心了。」

  顧離人轉頭看了一眼那名正在彈琴的身穿翠黃色衣衫的女子,歉然一笑。

  那名女子也是嫣然一笑,對他卻是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強求。

  顧離人對著這名彈琴的女子也搖了搖頭,然後看著對面的女子,道:「你殺的那人是東陽門閥……那人害死了你夫君,被你殺死自然死有餘辜,但他們也不知你真正身份,我聽說他們請了人要來對付你。」

  「我從齊流落到此,只想尋覓一處安靜地做個尋常人。」女子靜靜的說道:「若是真有人找來,我便一起殺了,只是既然你都來了,想必已經不用我再出手。」

  她似是就事論事,但顧離人卻偏偏聽出了她的歸意,有些感慨,輕聲道:「將來還能再見?」

  「將來便很難見。」

  這名女子的眼神也變得複雜起來,她給顧離人倒了一杯茶。

  好琴難得,知音更難求。

  顧離人不問她的去處,便是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即便散漫都依舊會捲起天下的風雲,所以相見便不如懷念。

  ……

  清風高遠,遼闊大河上有一條大船順流而下。

  顧離人從一條洗衣巷走出,他徑直走向水面,然後踏浪而行,走向那條大船。

  大船上視野開闊,船首的一群人志得意滿,然而當看到踏波而來的顧離人時,這些人的驕傲和自得瞬間消失。

  船上船錨頓時拋下,大船戛然而止。

  一名修行者在船首最前端,對著顧離人行了一禮,正要開口說話。

  「我是巴山劍場顧離人。」

  顧離人的聲音卻已經響了起來。

  「東陽門閥如果還想在這世上存在下去,就不要再想著找那人的麻煩。」

  顧離人最怕麻煩,所以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隨便斬了一劍。

  他雙手未動,心念動了。

  船首這名修行者發現自己袖間微涼。

  他駭然垂首下去,只發現自己衣袖裂了。

  他後方的很多人,也發現自己的衣袖裂了。

  沒有人敢再說話。

  也沒有人敢再生氣。

  大船迅速掉頭,逆水反而比來時順水走得更快。

  河面上卻有掌聲響起。

  「看來余左池並未騙我,你的確比他還要強。」

  顧離人在這樣的聲音裡轉身,看著同樣踏水而來的那名修行者,道:「我師弟的確從不說假話。」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32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3 10:47 PM 編輯

第0030章 受教

  河面上那人身穿白衣。

  世上有很多驕傲孤高之人,但和這名白衣人相比,恐怕會不由得自慚形穢。

  因為一座極高的雪峰,哪怕只是矗立在哪裡,千百年不動,也依舊會讓人心生敬畏。

  這名白衣人靜靜而來,給人的感覺,卻就像是一座冰冷而不見頂的孤高雪峰。

  看著這名白衣人,顧離人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認出了這人,笑著很認真的問道:「百里流蘇,你總是身穿白衣,不是容易髒?」

  百里流蘇愣了愣。

  他之前並未見過顧離人。

  哪怕是那日顧離人出山出了一劍,出的那劍和說的那些話他都聽人說了,但道聽途說總是不如見人直接。

  他看出顧離人是真的灑脫隨意,只是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對方會忍不住笑著對他說了一句這樣的話。

  「真元激盪,自然就潔淨,不容易髒。」他愣了愣之後回答。

  余左池和他去鏡湖劍會時相處過很長的一段時間,對這名岷山劍宗的修行者,余左池的評價是太不容易親近,話太少,而且聊天太過正經,容易將天聊死。

  顧離人卻是覺得有趣,看著百里流蘇又是笑了笑,道:「話雖是這麼說,但時常沾染東西,時常要用真元激盪,不免有些麻煩?更何況白衣太過顯髒,越是潔淨,越有東西沾上,便越是覺得刺眼,就越是忍不住要用真元激盪……這真的很耗神。」

  百里流蘇又是愣了愣。

  顧離人的話和余左池一樣多,但同樣不令他討厭,而且此時這些像是玩笑的話語,卻讓他覺得很有道理。

  「只是我性喜白色,而且一直習慣白色,穿衣便不用想著要穿什麼顏色,會變得簡單一些。」百里流蘇說道。

  「這世間任何的道理,都敵不過喜歡,喜歡就好。」顧離人微笑看著百里流蘇,道:「今日你神清氣爽,劍意飽滿,大踏步而來,是想和我比劍?」

  百里流蘇肅然,「已是覺得不如,但光是看看不如,便總不如試劍,試過劍,才更容易清楚哪裡不如。」

  顧離人點了點頭,他很自然,沒有半分驕傲。

  哪怕當天他一劍震懾所有強者時,他也並沒有半分驕傲。

  「那日沒有一個人敢和我較劍,你今日見了我想出劍,便已超出他們所有人。」他平和的看著百里流蘇,說道:「我師兄余左池說的不錯,當世有希望破八境者,你應是其中之一。」

  百里流蘇也平靜道:「你到了何處?」

  顧離人道:「七境之巔。」

  「連你也未破八境?」百里流蘇有些吃驚。

  顧離人卻是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境界之劃分,只是世人對力量的強弱,搬運天地元氣之數量所做的區分,至於戰鬥和殺人,又是另外一回事,那些俗人看不穿,你又何必看不穿。」

  百里流蘇眉頭頓時深深皺起,他認真想了想,道:「說的是。」

  「萬物極盛而衰,花開到最濃艷時便往往會凋零,然後會結果。」顧離人看著百里流蘇,道:「只是結果這種事情,不可預知,即便如我,也是要真正踏出那一步之後,才知八境到底如何。」

  「你如此隨意,還有牽掛?」百里流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用很緩慢的語氣說完了這句話。

  顧離人的這句話之中有著很大的深意,甚至事關七境和八境之間的修行。

  這種胸襟,足以讓他敬畏。

  「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缺水會渴死,沉於大河中會淹死,若無牽掛便是非人,冷漠如石,我之劍意,始終來自於熱烈飽滿的情緒,若是斷絕羈絆,我的劍意便成風中之燭。」

  顧離人淡淡的笑著,他想到了應該在去往齊雲洞路上的王驚夢,他便更覺得滿意和滿足。

  「受教了。」

  百里流蘇越來越肅然,他認真的躬身行了一禮。

  「你小心。」

  然後他抬起身來,看著顧離人更為認真的說道。

  他知道顧離人比他強很多,只是他同樣很清楚,像他和顧離人這樣的修行者的比劍,會十分凶險。

  顧離人點了點頭。

  能和他師兄余左池不分伯仲的百里流蘇的最精彩一劍,他也十分期待。

  百里流蘇出劍。

  他自幼在絕高冰川上練劍,以酷寒磨煉真元和意志,和呼嘯而過的寒風相搏,斬身前飄過的雪花,追逐繚繞冰間的雲氣,聽冰川間的水聲,以天地極寒為本命劍。

  他的劍即便在鏡湖劍會上給人的感覺也是極寒,那幾名在劍器榜上的劍師和他戰鬥時,未出劍真元便已被極寒所逼,如河流冰封而不得順暢。

  然而此時百里流蘇的出劍,卻是雲淡風輕,沒有任何刺骨的寒意。

  一劍如清麗的秋日陽光,落向顧離人的身前。

  看似毫無危險,然而劍未落,劍意已至。

  顧離人的衣衫上,肌膚上,起了一層淡淡的白霜。

  最冷不是積寒三尺,冰湖動底,而是衣衫薄時,心覺尚暖,然而突見白霜,才發現天已經寒了。

  原來天已經冷了。

  這一瞬間影響的並非是人的身體,而是心境。

  這是一種恍然的驚訝,是剎那的時光。

  沒有任何劍能夠真正的超越時空的界限,那越是接近超越時間和空間的劍意,便自然是越強。

  顧離人有些感慨,有些驚艷。

  只是他不為所動。

  一道劍光自他手中生成,這道劍光和他一起,就像是化為了一塊頑石。

  任憑寒暑侵襲,我自巍然不動。

  無數聲悅耳的撞擊聲在一剎那響起。

  無數點劍芒圍繞著顧離人的身體旋轉,綻開無數朵晶瑩的劍氣。

  然而沒有一道劍光能夠侵入,百里流蘇的劍可以將每一道流過的山風都悄無聲息的消彌,可以刺中天空飄落在身周的所有雪花,卻無法刺入顧離人身體一尺之內。

  盛極必衰,當自己最強的一劍卻無法勝過顧離人,百里流蘇便知道自己必敗。

  只是他的心境也沒有任何的波動。

  在面對顧離人之前,他便已經明白自己不如顧離人,所以此時,他只是想要看清楚顧離人是以何勝。

  顧離人跳了起來。

  他在水面上跳了起來,然後揮劍。

  就像他舉的不是劍,而是一根棒子。

  他朝著百里流蘇當頭一棒。

  看著破空而至的這一劍,百里流蘇很自然的出劍相迎。

  兩劍相交。

  劍上竟是沒有任何的聲音,但是百里流蘇的體內響起了很多清脆的聲音。

  百里流蘇一聲悶哼,嘴角流出些血絲。

  百里流蘇看著顧離人收回去的劍,他眼睛裡儘是欣喜的神色,他清晰的明白了哪裡是自己最大的不足。

  然而顧離人卻是皺起了眉頭。

  這個時候他沒有看百里流蘇,卻是轉身向一側看去。

  江水依舊清澈,然而卻浮起了很多白色的魚肚。

  無數原本鮮活的游魚不斷失去生命,從水中浮起。

  百里流蘇也感到了異常,轉身過去,他深吸了一口氣,寒聲道:「有毒?」

  顧離人搖了搖頭,道:「好像不是。」

  魚肚原本是白色的,然而在兩人的對話之間,卻變成漆黑一片。

  清亮的水面上濃黑如墨。

  一縷縷黑色的氣息從漂浮在水上。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33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3 10:46 PM 編輯

第0031章 殺局

  顧離人微微皺起了眉頭,他看著這些黑色的氣息,感知裡卻出現了更多異樣而強大的元氣波動。

  他看了一眼百里流蘇,看著百里流蘇嘴角鮮艷的血跡,他明白了,道:「有人做局,你先走。」

  百里流蘇也明白了,他的眉頭深深皺起,搖了搖頭,道:「我很難走了,你走。」

  顧離人沒有糾結,異常簡單道:「那一起走。」

  當他這四字出口,這片天空就陡然明亮了些。

  他的劍在天光亮起時已經往前斬了出去。

  漆黑如墨的氣息還在前方的清亮水面上飄蕩,然而伴隨著一聲淒厲和驚恐莫名的叫聲,半空裡有一片如同憑空出現的黑布掉落下來。

  隨著這片黑布掉落的,還有一條流淌著鮮血的手臂。

  「浮光掠影,這是靈虛劍門的劍招,只是想不到在你手中出現,卻和所有人不一樣。」百里流蘇輕咳出鮮血來。

  他所受的傷比表面上看起來要重得多。

  他驚艷於顧離人這一劍,但他知道顧離人也並不輕鬆。

  消耗的真元尚在其次,無論是和他還是和這名來自齊的宗師戰鬥,哪怕是這樣看上去乾淨利落的一劍斷臂,都不會輕鬆。

  顧離人朝著那條斷臂掉落的方向行去。

  那裡是他感知裡強者氣息最多的地方。

  即便要走,他也要將那裡的強者全部擊破,也要從那個地方衝殺出去。

  他的第二劍,隨著他往前踏出一步,便已經斬了出去。

  天空裡的明亮光線順著他的劍意所指而落。

  天空迅速黯淡下來,但他前方水邊的蘆葦蕩裡卻是越來越明亮,亮到一片耀眼的白。

  無數蘆葦破碎,變成飛舞的碎絮。

  一名身穿白袍的身影顯露出來,那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他的手中有一柄枯黃色的本命劍,他的眼瞳被這種明亮的光線照耀得似乎乾涸起來。

  他的本命劍急劇的震盪著,無數道劍氣如同巨蟒往上方的天空湧出,想要擋住顧離人這一劍。

  然而無數狂風裡有一道火星亮了起來。

  這一道火星在狂風裡燃燒得更為猛烈,先前是螢火蟲般的一點,但瞬息之間,卻是變成了一道星火,一顆隕星。

  轟的一聲。

  看似不帶溫度的星火落在了這名中年男子的身上。

  他的身軀迅速消失,唯有他的本命劍黯淡無光的掉落在地。

  無數飛絮燃燒了起來。

  一場猛烈的大火席捲整個蘆葦蕩。

  有一條更為魁梧的身影在大火中被逼得顯現出來。

  這人有兩柄劍。

  一柄是黑色,分外寬厚,在他的手中,還有一柄是白色的小劍,飛旋在他身周。

  這兩柄劍黑白分明,是劍器榜上名劍。

  然而此時這兩柄劍和這兩柄劍上的主人卻是都顯得驚惶而無法自處。

  這名劍器榜中人一生見過無數次修行者殺人,但從沒有見過,有人能夠像殺雞一樣殺宗師。

  當天火墜落時,幽靜庭院裡那名年紀已經不輕,不再彈琴的女子有所感。

  她深深的皺起了眉頭,她可以第一時間走,然而她想了想,卻是留了下來。

  「連我也想殺?」

  「我都已經隱居在此,不問紛爭,還不讓我安寧?」

  她抬起頭來,看著慢慢出現在她視線裡的一名黑衣男子,說道。

  這名黑衣男子的臉是怪異的灰色,牙齒卻分外的白,他笑起來的時候便讓人覺得有些分外的詭異和寒冷。

  「城門失火,總是會殃及些池魚。」

  「我只是奇怪。」聽著這名黑衣男子的回話,這名女子臉上的神色也有些古怪起來,道:「是什麼人,敢殺他,敢有信心殺他。」

  「他不好殺。」

  黑衣男子看了一眼天火墜落的地方,莫名的沉默了片刻,「所以巫晶這樣的東西用在他的身上,便是值得。」

  這名女子的臉色微變,道:「齊的鎮國之寶,舉世獨一的東西,值得嗎?」

  「又不是只有齊付出這樣的代價。」

  黑衣男子有些自嘲的笑笑,道:「更何況獨一的東西用在獨一的人身上,沒有什麼不值得的。巫晶這樣的人只能用一次,最多只能殺死一些人,不可能改變太多的東西,但是像他這樣的人,卻能改變很多東西。」

  這名女子不再說話,她平靜下來,看著自己白皙的雙手。

  這雙手不想染血,然而卻始終逃不脫江湖。

  當她的目光落向自己的雙手時,一道黑色的煙氣從這名黑衣男子身後的地下悄然滲出,形成一柄黑色的小劍。

  噗的一聲,這柄黑色小劍刺在了這名黑衣男子的背心,然而這名黑衣男子的身影隨即消失,唯有一蓬黑煙裊裊。

  一臉微諷的黑衣男子出現在了這名女子的身前。

  他的身軀隨著他的呼吸膨脹起來,他的身體開始變得冰冷和沒有溫度,身上的氣息卻不斷的擴張。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眼瞳急劇的收縮起來。

  他感到一股可怕的力量在他的身前生成。

  那是一隻白生生的拳頭。

  這名女子握拳,轟向他的心脈。

  無數黑色的氣旋急劇的在黑衣男子的身前旋轉,一柄黑色的長槍刺在這白生生的拳頭上。

  然而從槍尖到這名黑衣男子的手,崩解只在一個呼吸之間。

  白生生的拳頭帶著可怖的力量砸碎了這柄黑色長槍,然後接著砸碎這名黑衣男子的手,然後印在他的胸口。

  這名黑衣男子的身體就像是毫無份量一般往後飛起,在可怕的力量在他的心脈之中炸開之前,這名女子輕輕的咳嗽著,說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可是我又不是什麼小魚。」

  這名黑衣男子苦笑。

  他現在無比認同這句話。

  但是他說不出話來,他的身體炸裂開來。

  無數道黑氣伴隨著血肉碎塊,落向這間安靜庭院各處。

  這名女子手指微動,黑色的元氣如同濃霧一般席捲整個庭院,她沒有再停留,開始逃亡。

  她已經幫顧離人吸引了足夠多的敵人,她的感知裡已經出現了幾道強大的,足以留下她的氣息。

  這是一個殺局。

  卻不是任何宗門針對顧離人的殺局,而是一些王朝的意志。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35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3 10:46 PM 編輯

第0032章 黑夢

  燃燒的蘆葦蕩裡黑白雙劍皆斷。

  黑白雙劍的主人,劍器榜中的人物,此時看著自己折斷的雙劍,看著已經走上燃燒的蘆葦蕩的顧離人,他頹然跌坐在地,苦笑著吐出了一口血。

  雖然心中已經明白這是必然的結果,但連一劍都接不住……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對他一生的否定,讓他此時臨死都依舊無法接受。

  他的頭顱折斷下來,嘴角還帶著苦意。

  顧離人沒有時間去驕傲或者感慨,因為這個時候又有兩名強大的敵人出現了。

  一名和他一樣身穿青衫的中年男子首先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

  這名中年男子白面無鬚,看上去十分儒雅,像個書生,只是他腰側配著一柄刀,一柄很奇特的彎刀。

  無論是刀柄還是刀鞘上,都鑲嵌著許多耀眼的寶石。

  這些寶石並非是俗世裡那些女子喜歡的貴物,而是真正的稀世珍品,都是內蘊著強大天地元氣的至寶。

  顧離人在余左池參加鏡湖劍會之前無名,甚至在巴山劍場門外出了那一劍之後,天下絕大多數修行者也依舊認為他是那種閉關不出只知練劍的劍癡。

  然而事實和他們想像的相反,顧離人很隨性而且任性,他走過的地方要比世間絕大多數修行者要多。

  看著這柄刀,他輕易的認出了這人的身份,頓時大皺眉頭,道:「為什麼秦人也想我死?」

  「我不想你死,我主人也不想你死,只是沒有辦法。」

  這名儒雅的中年男子歉然的躬身行禮,認真解釋道:「只是天下熙攘,皆為利往。只是為了達成目的,必有犧牲。」

  「都是秦人,那為什麼不和我談一談?」顧離人說道。

  他並非畏懼,只是即便是他這樣的存在,對自己的生地也有歸屬,他是秦人,殺秦人便總會有些令人不快,而且他很能接受任何人的觀點。

  在他看來,任何理由都值得重視,只有虛偽才最令人厭憎。

  「想過,但是像您這樣的人太過隨性,不可能屈尊去做很多繁瑣的事情,更何況很多事情很陰暗,用一些光明的手段便很難達到,像您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去做,甚至會反對。」這名中年男子道:「一切都是權衡的結果。」

  顧離人想了想,然後認真道:「你主人對我的評價很正確。」

  「抱歉。」然後他對著這名中年男子說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他不憤怒,他對這名中年男子道歉,是因為他覺得不管如何,這名中年男子應該也會和之前的數名宗師一樣,死在他的劍下。

  然而就在此時,他身後的天空變成了黑色。

  他曾經感知到的另外一股強大的氣息變強了無數倍。

  他和百里流蘇轉過身去,看到無數晶塵從天地間湧起,吞噬了一切光芒,化為黑潮。

  這是一種閃爍著琉璃光彩的很夢幻的黑色。

  無數色彩在黑色裡湧動,但最終沉寂,化為絕對的黑。

  「巫晶黑夢。」

  顧離人的臉色變了。

  他搖了搖頭,有些無奈,有些感慨。

  他也沒有想到,為了他,竟然會動用這樣兩件東西。

  他輕聲嘆息了一聲,揮出一劍。

  那名中年男子的身影已經在一片琉璃光澤中迅速消隱。

  他根本不準備動刀。

  因為對顧離人的劍而言,即便他的刀有可能是天下最強大的刀,都毫無意義。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顧離人的這一劍會來得如此之快,會如此的無敵。

  他身前琉璃光芒盡碎,他的身體在無可匹敵的劍意之中也如同琉璃一般碎裂。

  瀰漫天地的黑色如深沉的夜色淹沒了一切,將顧離人和百里流蘇的身影籠罩在內。

  蘆葦上閃耀的火焰如被瞬間冰凍,未燃盡的枝幹上析出了一層薄薄的黑晶。

  那名正在逃亡的女子感覺到了什麼,她轉頭看向那片變成黑色的天空,看到了諸多閃耀著夢幻色澤的晶光,她的心便驟然沉了下去。

  不只是巫晶,還有來自楚王朝的黑夢。

  ……

  黑夜來臨。

  王驚夢合上了第四卷劍經。

  「少爺,沒路了。」

  車頭上的車伕停下了馬車,歉然之中帶著驚訝。

  在齊雲鎮這一帶,少爺,老爺,都是對外鄉人的尊貴稱呼。

  只是對於這名年邁的車伕而言,能夠有錢僱傭他這樣一輛馬車的外鄉人,在他們這種地方也不會有什麼閒情雅致。

  這裡遠離山鎮,夜色的山林裡各種猛獸出沒,而且附近幾個山澗和各種厲鬼山鬼的故事有關,他不知道這樣一個年輕人在這種時候到這個地方來做什麼。

  「我是劍師,也是很厲害的獵戶。」

  王驚夢下了馬車,對這名很擔憂自己安危的車伕輕聲解釋了一句。

  他沒有解釋的必要,但他感謝對方的好意。

  「那你小心些。」

  車伕釋然,他猶豫了一下,看著和自己孫子差不多年紀的王驚夢,猶豫了一下,道:「或許你不信邪,但是裡面齊雲洞一帶真的很邪門,有很多厲鬼的傳言。」

  王驚夢再次致謝,然後走進前方山林。

  一切來自於習慣。

  舒不舒服,感覺危不危險,都來自於習慣。

  其實他在這種山林之中,遠比人多的山鎮更為習慣。

  在遇到顧離人之前,他知道自己和山林之中的普通獵戶有著很大的不同,但他始終覺得,顧離人所說的自己的那種面對猛獸都能保持的絕對冷靜,其實也來自於習慣。

  因為對於一名年幼的孩童而言,猛虎固然致命,但一條不起眼的毒蟲,一條隱於草間的毒蛇,也同樣致命。

  ……

  隨手挑飛了兩條有可能對自己造成威脅的毒蛇之後,王驚夢在一片斷崖前停了下來。

  齊雲洞並不是洞,而是一片石林。

  石林林立,其中隔出無數條羊腸小道,人行走在其中便容易迷路。

  人跡越少的地方,獸類就越多,對於尋常人而言危險就越多。

  所以厲鬼和山鬼的故事,就源於此。

  這片斷崖是齊雲洞的邊緣。

  崖下一些有天然挑石如屋簷的地方,都有柴火燃燒後的殘燼。至少在白天,在這一帶還依舊有不少獵物和樵夫行走。

  靠近這些篝火殘燼的地方,有許多鬼畫符一樣的圖案,應該是這些獵戶或是樵夫無聊之餘信手而為。

  但在距離這些用炭火或是一些山石刻畫出的圖案不遠處,卻有一些並不引人注意的痕跡。

  這些痕跡沒有什麼規律,只是當王驚夢的目光落在這些痕跡裡時,他的腦海之中迅速的出現了不同的劍以不同的劍路劃過這些山石時的畫面。

  越往裡走,這樣的痕跡便越多越複雜。

  在夜半月明時分,他很自然的在四根石柱之間停了下來。

  這四根石柱處於周圍更大的石柱的環抱之中,平時被陰影籠罩,上面長滿了青苔,但即便被青苔覆蓋著,他都依舊可以看得出那些深淺不一的痕跡。

  他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無數的劍痕在他的腦海之中變為長劍的運行。

  這些劍圍繞著他此時所站的位置,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牢籠。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52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3 10:45 PM 編輯

第0033章 剪斷

  驟然間,他感覺身邊的空氣都凝滯起來,就像是空氣裡摻雜了無數的蜜糖。

  這些劍痕裡早已沒有任何的元氣力量,但是卻依舊讓他的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他已經明白顧離人給他的五部劍經並非他想像的那麼簡單,但很顯然的是,這些劍痕裡很多劍招給他的感覺更為玄妙多變,更為強大。

  最為關鍵的是,這些劍經就像是告訴了一個人繪畫的方法,而這些劍痕,卻像是已經有極高明的畫師畫好的成品,一一陣列在前。

  他所受的壓迫更多來自於這些留下劍痕的人的境界。

  因為那些人太強,至少對於此時的他而言太強,所以他才感受到如此強大的壓力。

  其實世間絕大多數修行者身在此間恐怕都不會感受到他所受的壓力。

  因為很少有人看得懂這些劍痕。

  顧離人對他的評斷沒有任何的錯誤,王驚夢在這方面的天賦,甚至要超過他。

  尋常人看到畫就是畫,根本看不出內裡的筆鋒和調色,然而他看到這樣的畫,卻似乎直接看到了那名畫師整個繪畫的過程。

  他入了迷。

  是一種震撼的入迷。

  哪怕無數本劍經放在他的面前,堆積在他四周,都無法和無數劍師在他身周出劍相比。

  這些劍痕的確來自於許多許多人,而不是出自少數幾人之手。

  劍鋒的寬厚,劍身上的符文,用劍的手段,發力的方式……這些都是可以讓他很確定的得出這樣的結論。

  他一動不動的站著,他一條劍痕一條劍痕的看去,在心中慢慢的大致推斷出那些劍的走向,推測那是一柄何等長度,何等寬度的劍,然後推斷那些劍劍身上的符文,那些修行者的真元流淌在這劍身上,又是以什麼樣的劍氣發散出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天色漸漸亮起他卻沒有察覺。

  他眼睛裡沒有現在的天地,只有留下這些劍痕時的天地。

  他先是看到了很多人圍攻。

  有很多人從四面八方攻來,圍攻他置身處的這名修行者。

  絕大多數的劍痕都來自於這些劍師之手。

  這些劍痕的劍意都是像著他此時所站的方位,而往外反擊的劍意,卻都來自同一柄劍,來自同一人。

  他第一時間的直覺沒有錯誤。

  這些劍師和手中的劍,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牢籠,想要困住和殺死牢籠中的這人。

  最終的戰果他不可知。

  但能夠獨自面對數十名甚至上百名這樣強大的劍師,還能反擊的修行者,是何等的強大?

  他的身體微微的顫抖起來,覺得根本無法想像。

  他一直是很冷靜的人。

  但是在這裡所受的壓力和震驚,卻讓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徹底平靜下來。

  沒有絕對高明或者低等的劍招,只有是否用在合適時候的合適劍招,只有用劍招的人是強或是弱。

  顧離人給他的教育是如此,他也覺得如此。

  所以他並沒有只去看這名最強大的被圍攻者的劍招,而是由簡入繁,從最簡單,他最容易推斷的那些劍痕入手。

  他身上原本帶了不少乾糧,但是他覺得不夠。

  所以他採了不少野果,取了些清水再回來,然後就在這個無數劍痕組成的牢籠之中坐了下來,靜靜的開始看每一道劍痕。

  他先是看這每一劍是如何攻來,然後在心中想若是自己,則用什麼劍招來破,用什麼劍招反擊。

  當年這牢籠中的人是同時面對很多劍,但在他此時的世界裡,卻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和當年這些攻來的人交手。

  和這些很多年前的古人,一個接著一個的交手。

  和並非真實存在的古人在意念之中交手,通過劍痕的走向,判斷出那道劍所發的劍氣的位置,再想像出那劍在空氣裡以何種角度刺來,接著便是真元以何種姿態在劍上行走,通過什麼樣的符文綻放出來。

  通過劍的高度和傾斜的角度,時間略久,他甚至在腦海之中想像得出持劍的那人大致是什麼樣的身形,身高胖瘦……除了面目無法想像之外,都隱約在他腦海之中出現了輪廓。

  這對於世間絕大多數修行者而言都是難以想像的事情,即便是余左池這樣的人物都不可想像,但這畢竟是很傷神的事情。

  每想清這一劍,再在腦海之中想出破法,他都要花去很久的時間,然後再花不少的時間休息,然後再凝神去想下一劍。

  短則半個時辰,多則數個時辰。

  只是就如看風景,看得明白,看得喜歡的人往往會滿心歡喜,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修行之事對於王驚夢而言,就像是一個全新的世界,而這些古人留下的劍招,每一劍都是異常的精彩,就是一道不可用言語描述的絕妙風景。

  他入了癡。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甚至忘卻了黑夜和白晝的區別,他甚至有時會和這些只存在於他想像之中的古人對話。

  「為什麼會這樣?」

  「你為什麼這一劍要用這樣的方式出劍?」

  「如果這一劍這樣走,會不會更好一些。」

  「如果我用這樣的劍招來破你這一劍,你接下來會用什麼樣的劍招反擊?」

  「原來是這樣……」

  ……

  有時候所謂的苦修只是局外人看起來苦,在這片蛇蟲出沒的石林深處,停留十餘日不去,看似應該很寂寞,然而他每日裡卻似乎在和不同的很多人交談,根本無寂寞可言。

  他吃的不多,也未有換洗衣物,連續十餘日精神消耗得厲害,便自然顯得有些形容枯槁,然而揣摩這些人每一劍的行走,每一劍的劍意時,他體內的真元也在不自覺得試想著行走,隨著他的遊走,天地元氣很自然的隨之匯入他的經絡。

  他專心於劍意,體內的真元流動卻似以這些古人的不同方法在吸納天地元氣,他的真元修為在不經意之間飛快的增長。

  他的面容雖然變得清瘦,但眼瞳卻反而更加明亮,就像是有道道劍芒,在從他的眼瞳深處流淌出來。

  再過了十餘日,他看這些形成牢籠的劍痕看得差不多了,他和這些出劍圍攻的古人也談得差不多了,他開始接觸往外反擊的劍意。

  所有往外反擊的劍意都來自於同一個人。

  當時那人就站立在他此時停留的位置。

  只是王驚夢並沒有將自己想像成那個人,因為他不可能像那個人一樣強大。

  只是看這人的第一道劍意開始,他就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

  哪怕他看過了無數劍,那些劍對於他而言也是強大到了極點,但開始看這人的劍時,他依舊震撼到無法呼吸。

  這人的劍意筆直向前,一望無垠,就像是在遠方形成一片海,但是給他更強烈的感受,卻像是一把剪斷一切的剪刀。

  剪斷對方的劍意,剪斷對方的生命。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53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3 10:45 PM 編輯

第0034章 師門

  他開始明白為什麼那些圍攻的強大修行者有時候會用那種方式出劍,明明劍式和劍意精妙到了極點,有些卻沒有淋漓盡致之感,有些發力則太過。

  那是因為這人的反擊太強。

  所以那些圍攻的修行者有些即便是攻勢,但都留著力量防禦和替身邊的夥伴防禦,有些則是玉石俱焚,一劍施出便不再管自己的生死,所以給他的感覺才是發力太過,不夠流暢。

  他先前已經想過破解這些圍攻的修行者的劍招。

  四周攻來的每一劍他都想到了破招,但是此時這人的每一招破招都比他所想的更強,他施展出來的每一劍,都如同在風雨之中無比精準的找到間隙,然後將無盡的殺意傾瀉到他想要殺的那人身上。

  有些劍意的強大來自於這人的修為。

  這人的修為必定遠勝於那些圍攻的修行者,但有些劍意卻純粹是以招破招,一招就從對方的漏洞中殺入,連周圍的那些劍師都無法阻擋。

  想著這人在這些強大的劍師的圍攻之中,還一劍殺一人,這樣的強大,實在只能用可怕來形容。

  他先前癡迷於這些劍招本身,現在卻第一次對當年這場對決的勝負結果產生了強烈的好奇。

  他細數著這人反擊的劍痕,一共有七十三劍。

  圍攻這人的劍師,留下那牢籠般劍痕的那些人,他之前已經逐一『交談』過,一共有九十七人,只是當年圍攻這人的劍師肯定不只這九十七人,因為必定有人的劍意並沒有留下痕跡,或者即便留下了些許的痕跡,也已經在歲月的消磨之中消失。

  只是當年那人是殺死了七十幾人之後便被殺死,還是突圍殺了出去,通過這些劍痕,他卻是無法猜測得出。

  只是縱觀這些劍痕,他隱然發現了一種可能。

  這些劍招之間似乎有次序可循,有些劍招是接著某一劍使出,不只是流暢到了極點,還蘊含著真元流轉和發力的奧妙。

  他深吸了一口氣,接下來呼吸卻不自覺得變得異常緩慢下來,他瞇著眼睛,腦海之中忽略了其餘所有人的劍痕,只剩這七十三劍。

  他渾然忘我,周身的天地都似乎消失,連矗立在他身前的這些石柱也似乎變得透明,只剩下這些懸浮在空中的劍痕。

  劍痕就像是一柄柄往外刺出的劍,在他的意識之中不斷的排列組合。

  白晝和黑夜變幻,他都沒有在意,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體內的氣機都似乎和這些劍痕融為一體,順著這些劍痕的排列而按某種規律流轉。

  他的身體裡也似乎出現了一柄晶瑩的小劍,所經之處驅散了他身體裡所有疲憊和不適。

  這種氣機的流轉似乎也變成了佐證這些劍招先後順序的一種手段。

  這七十三劍漸漸在他腦海之中組成固定的順序,流轉得越來越順暢,越來越快,最終這些劍在變少,只變成三十二劍。

  他並沒有注意自己的肌膚一片晶瑩,在真元流轉之間,甚至有許多微塵般的污垢在從他的身體內裡被不斷逼出來。

  他只是感到震驚,他知道自己原來一開始的認知是錯誤的。

  這名受圍攻的強大劍師,其實並不是反擊了七十三劍,而是出了三十二劍。

  但其中有些劍在變招之間產生的劍氣,竟是無比精準的從有些人的劍招漏洞之中刺入,便殺死了那人。

  當他看出了這三十二劍,再去看那些圍攻的劍痕,心中便再生出更多新鮮的感受。

  純以劍招變化,見招拆招而論,此時他通曉了這三十二劍,再去破其中任何一道攻來的劍招,便變得更為簡單。

  而且他似乎能夠讓這三十二劍有更多的變化,有些劍招他會破解的比受圍攻的這人更好。

  只是他當然不認為自己比受圍攻的這人更強,哪怕是在天賦上。

  因為實際的戰鬥瞬息萬變,不是他這種事後悠閒旁觀所能比擬。

  劍經是死的,人是活的。

  雖然顧離人只是給了他五本劍經,對他所說的修行之事也不算多,然而顧離人確定王驚夢和他是一類人。

  一類人便往往能夠通心,能夠相知。

  顧離人喜歡篡改劍經,喜歡質疑前人的一些用劍方式和功法,王驚夢也是一樣。

  並非是因為覺得自己強過古人,而是在很多對劍招的理解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手中,這些劍經上記載的劍招,只是一個骨架,只是一些基本。

  他可以肯定,如果受圍攻這人閒暇,若是單純和人試劍,他的三十二劍可以變化為無數劍。

  而且在他看來極為有趣的是,他手中的五本劍經,到最後都是重於飛劍的劍招。

  當初開創這五種劍經的五名宗師,不約而同的選擇讓劍可以距離自己更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讓劍在百步之外如閃電般奔行,殺伐離開身側。

  但這三十二劍的主人卻始終需要將劍控制在自己的身周,他的劍就像是手臂的延伸,殺伐始終在身側。

  不同的道路選擇會有不同的優劣,但王驚夢卻下意識的喜歡將劍握在手中牢牢掌控的感覺。

  不明白為什麼,他雖然很嚮往那種修行者可以躍上很高的地方,可以像鳥一樣短暫的飛行,但對飛劍這種事情,他的興趣卻並不濃厚。

  三十二劍化為無數可能在他腦海之中流轉,他體內的真元也在不斷變化,流向體內深處的經脈,也如同在試著無數不同的可能。

  遠超平時他修行所能吸納的天地元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不斷在他身體裡玄妙的凝聚為點點滴滴的真元。

  前後他在這四根石柱間已經停留了二十餘日,他知道自己和進來之前相比,一定有了極大的進步,不管是在對劍招的領悟運用方面,還是在真元修為方面,但具體有多少進步,卻沒有什麼明顯的參照物可以比對,尚且不得而知。

  就在此時,他聽到遠處隱約有人聲。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這是他很多天以來第一次想要知道這在一天之中屬於哪個時辰。

  他看到西方的晚霞通紅,便確定已近黃昏。

  在黃昏之中到來的,應該不是普通的樵夫或者獵戶。

  他朝著腳步聲傳來的方位看去,看到有兩名風塵僕僕的,和他年紀相差不多的年輕人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一男一女,都身穿青衫。

  他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就像是微風吹皺了一池春水。

  不知為何,他的心中產生不愉快的感受。

  並非是這一男一女很他很直接的敵意,而是因為他感覺到這一男一女兩名年輕人,他們本身心情很沉重,很不愉快。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54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3 10:44 PM 編輯

第0035章 證明

  在他看到這一男一女這兩名年輕人的時候,這兩名年輕人也看見了他。

  三名年輕人的目光,就這樣穿過晚霞相逢。

  又不知為什麼,王驚夢覺得這兩個人看見自己的時候,又有些高興,但又有些失望。

  這些情緒讓他又不覺得疏遠,他想到了顧離人的青衫,想著便只有一種可能,這兩人應該來自師門。

  所以他的眉頭舒展開來,看著這兩名走來的年輕人,直接問道:「你們是巴山劍場中人?」

  少女有些意外,點了點頭,「我是嫣心蘭,他是林煮酒,你是王驚夢?」

  王驚夢也點了點頭。

  在他還沒有再說什麼之前,林煮酒卻是看著他,認真的問了一句,「如何證明你是王驚夢?」

  王驚夢覺得這個問題很有意思。

  但如果他也問對方,如何證明他們是巴山劍場的人,他就覺得很沒有意思。

  所以他想了想,直接出了一劍。

  這二十餘日無數的劍招在他腦海裡面盤旋,按照此時林煮酒站立在他身前的位置,他便很自然的用了其中的一劍。

  這一劍刺出,他的真元很順暢自然的順著劍身流淌出去,雖然是第一次施展這一招,然而給人的感覺卻像是練習了無數次一般熟練。

  他的一劍刺向林煮酒的胸口,但是劍身上流淌出來的劍氣,卻是如數片風中的白羽一般,飄然落向林煮酒身體其餘各處。

  嫣心蘭安靜的看著王驚夢出劍。

  其實遠遠的走來,看見灰頭土臉般站立在石柱間的王驚夢時,她就沒有懷疑他的身份。

  只是顧離人對王驚夢評價太高,她和林煮酒都是年輕人心性,心中自然有些不服。

  而且就是因為顧離人評價太高,她和林煮酒腦海之中下意識的認為自己見到的應該是一個帶著光輝的驚艷天才,而不是看上去灰頭土臉的存在。

  林煮酒顯然是和她一樣的想法,所以便會說那一句話。

  只是王驚夢什麼都不說,直接出這樣一劍,卻讓她的眼睛裡出現了一點星辰般的亮光。

  只是這樣直接平靜一劍,她便感覺到了王驚夢的不同。

  而看到這一劍劍意的形成,她的眼睛裡便開始出現真正驚艷的光芒。

  驚艷不在於她和林煮酒無法阻擋這一劍,而是因為這一劍除了少了殺意之外,其餘一切都可以用完美來形容。

  她知道顧離人收王驚夢為弟子並沒有多少時日,而且他收徒之後並沒有留在王驚夢的身邊教導,而是返回了巴山劍場。

  她覺得哪怕是師長絡那樣的天賦,都不可能施展得出這樣的一劍。

  更何況這一劍不是徒有虛表,而是帶著真正的力量。

  王驚夢的真元修為進境的速度,也遠遠超出了她想像的極限。

  林煮酒睜大了眼睛。

  他和嫣心蘭同樣的心情。

  這一劍讓他心中的失望蕩然無存,他的精神也迅速提振起來,就像連續長途跋涉的風塵,從內而外的迅速被洗去。

  他也出劍。

  一劍就像是塞外的風雪,朝著王驚夢的劍意迎去。

  很自然的,在林煮酒這道劍意起時,王驚夢的腦海之中就已經出現了那三十二劍之中的一劍。

  沒有任何的猶豫,順從心意,他的劍勢瞬間變化,用出了這一劍。

  叮的一聲震響,然後是一聲裂響。

  林煮酒往後退了一步,他沒有再出劍。

  他的目光落向自己的衣袖。

  他的衣袖上出現了一道裂口。

  他再緩緩抬起頭來,看向正在收劍的王驚夢。

  王驚夢的真元修為比他要差許多,所以方才這一劍,他已經刻意的收斂了自己的力量,然而一劍被這樣逼退,被斬裂衣袖,這樣的對手,甚至不存在他的想像裡。

  王驚夢平靜的看著林煮酒和嫣心蘭。

  此時不知為何,他沒有被林煮酒的目光吸引,他更多注意到的是嫣心蘭眼中的情緒變化。

  他覺得嫣心蘭的情緒很古怪。

  似乎很感動,很欣慰,但更多的是悲傷。

  「顧師叔說的很對,他是天下第一,他收的徒弟,在用劍方面,自然也是天下第一。」林煮酒深吸了一口氣,對著王驚夢微躬身認真行禮。

  這很正式。

  但必須正式,這是他作為師兄,第一次和未見過的師弟見面。

  王驚夢皺了皺眉頭,他沒有馬上回禮,因為他覺得很古怪,他從林煮酒的身上也感到了和嫣心蘭一樣的情緒,只是林煮酒壓抑得比較深而已。

  「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看著林煮酒,認真的問道。

  林煮酒和嫣心蘭也沒有馬上回答。

  他們都覺得需要緩一緩。

  數千里路,他們趕得太急,而見到王驚夢的出劍,確定王驚夢便是顧離人說的那種人,他們悲喜交加,便再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們並非怕王驚夢難以承受,而是他們身體裡壓抑著的疲倦和悲傷,在此時徹底釋放了出來。

  哪怕是林煮酒,他都覺得自己需要時間緩和,他都很難開口說出那句話。

  顧離人在他們的心中,不只是那個和余左池一起將巴山劍場的聲譽帶到無與倫比地步的師叔。

  「你剛才的劍招,是顧師叔教你的?」嫣心蘭坐了下來,因為這時林煮酒已經坐了下來。

  林煮酒取出了水囊,只是他的水囊裡裝著的不是水,而是烈酒。

  「你的這兩劍很特別,和我們巴山劍場裡的劍經中的劍招很不一樣。」嫣心蘭隨手取來些枯枝,很自然的開始用火石生火。

  王驚夢點了點頭,他點了點身邊那些石柱,道:「不是他教我的,是他讓我到這裡來,我通過這裡的劍痕學的。」

  林煮酒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有些慘淡,但他忍不住便仰頭將水囊之中的酒往口中倒去。

  他猛灌了一口酒,酒香四溢。

  「顧師叔死了。」火焰漸漸燃起,看著跳躍的火光,嫣心蘭加了點乾柴,然後慢慢的說道。

  王驚夢一直在安靜的看著她和林煮酒,此時他突然僵了僵,隔了一個呼吸的時間,他慢慢的問道:「他怎麼會死,他不是天下第一劍師嗎?」

  「雙拳難敵四手這種事情,終究存在。」林煮酒又灌了一口酒,然後慢慢說道:「尤其當別人動用了足夠的代價。」

  王驚夢沉默下來。

  他的情緒讓林煮酒和嫣心蘭很意外。

  在他們想來,王驚夢或許會很難接受,只是王驚夢似乎很平靜的就接受了這個消息。

  「是誰殺的他?」沉默了片刻之後,王驚夢問道。

  「不知道。」林煮酒說道:「至少現在還沒有查出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54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3 10:44 PM 編輯

第0036章 線索

  「巴山劍場是不是應該是很強的宗門?」

  王驚夢看著林煮酒和嫣心蘭,「不怕巴山劍場的報復嗎?」

  林煮酒沉默下來。

  他一時有些難以解釋。

  他此時想到了那日在巴山劍場外小鎮俞一斤所說的那些話。

  俞一斤當時便擔憂有變,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巨大的變故。

  「人心不一。」

  嫣心蘭卻是直接,既然王驚夢是她尊敬的顧師叔的唯一弟子,便是巴山劍場自己人,不管再怎麼說,巴山劍場中事,都不算是家醜外揚。

  「現在按理而言應該是余師伯主事,然而有人覺得顧師叔的死和余師伯有關,雖然我們都知道那絕不可能是余師伯暗中算計顧師叔,但余師伯現在卻無法插手這復仇之事。」

  「你的意思是,劍場中可能有人和外人勾結?」王驚夢問道。

  嫣心蘭點了點頭:「顧師叔的行蹤一向少有人知,而顧師叔之所以會死,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他在被圍攻之前,和百里流蘇交手了。百里流蘇是實力不亞於余師伯的大宗師,在鏡湖劍會上和余師伯難分高下,百里流蘇的行蹤也很少有人知。想必是有人既知道百里流蘇的行蹤,又知道顧師叔的行蹤,然後才促成了百里流蘇和顧師叔的一戰。」

  王驚夢聽著這些,他的面容依舊很平靜,但是不知為何,他的呼吸卻是變得有些困難,他慢慢的問道:「百里流蘇呢?」

  嫣心蘭道:「他也死了。」

  王驚夢再問:「巴山劍場中有人認為是你們所說的余師伯,是因為他既知道我師父的行蹤,又知道百里流蘇的行蹤?」

  「顧師叔的行蹤,他應該是知道的。」嫣心蘭看著王驚夢,道:「百里流蘇的行蹤,他不知道,但是誰都知道,他和百里流蘇的關係不錯。還有一點他讓人無法信服的地方,是因為他和魏雲水宮宮主的關係也不錯,而顧師叔隕落之地,似乎有魏雲水宮的人出手的痕跡。」

  「還有一個最為關鍵的問題,是巴山劍場只有顧師叔比余師伯強,而整個天下,也只有顧師叔比余師伯強,也只有百里流蘇和余師伯差不多,現在顧師叔死了,百里流蘇死了,余師伯便是順理成章的鏡湖劍會第一,天下第一。」林煮酒的聲音響了起來。他補充說道。

  王驚夢看著嫣心蘭和林煮酒的眼睛,「但不管有諸多的可能,你們卻還是堅信余師伯不會是幕後黑手,為什麼?」

  「直覺。」嫣心蘭說道:「不會就是不會。」

  林煮酒轉頭看了她一眼,苦笑道:「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要理由,且不管余師伯和顧師叔到底何等關係,余師伯並不是那種激烈的人,他並不想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害死了顧師叔有什麼好處?」

  「我也認為不是他。」王驚夢的聲音響起。

  嫣心蘭和林煮酒頓時有些愕然。

  他們不知道為什麼王驚夢會突然說這樣一句,因為王驚夢根本連余左池都沒有見過。

  「由劍觀人。」

  王驚夢看著驚愕的這兩個人,緩緩的說道:「他和我說過他師兄余左池的劍意和他的本質差別。心中陰暗的人,不會有那種灑脫熱烈的劍意。」

  嫣心蘭和林煮酒都沉默下來。

  他們原本就認定不可能是余左池,此時當然認同。

  「聽你們的話,你們對巴山劍場中的那些師長也和我一樣,瞭解得不算太多。」王驚夢看著沉默下來的兩人,繼續說道。

  林煮酒抬頭又灌了一口酒,隨手將酒囊丟給了王驚夢:「不算太多,巴山劍場不像尋常宗門,但即便是尋常宗門,門內弟子也幾乎只對平時一直教導自己的那一名老師熟悉,而巴山劍場中很多人原本就是散漫的歸隱在巴山內的修行者。」

  「接觸太多,反而容易被言行影響判斷,接觸不多,直覺反而越是真實,我們三個人看法角度都不同,但得出的結論都是一樣,那當然不可能是余師伯。」王驚夢看向嫣心蘭,他很少喝酒,但是此時提著酒囊,他還是仰頭,倒了一口酒。

  酒線入腹,如一團火在他心中燒了起來。

  他其實很難過,真的很難過,「在你看來,最可能是誰?」

  「反對余師伯主事的那幾個,在我看來都有可能。」嫣心蘭很直接的說道。

  王驚夢將酒囊丟給林煮酒,「那你們到這裡找我,是為了要告訴我這個消息,還是有什麼想法?」

  林煮酒灌了一口酒,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一眼嫣心蘭。

  嫣心蘭眼睛的睫毛微微跳動了一下,面色卻沒有什麼改變,「顧師叔說過,你在用劍的天賦上比他還要高,所以我便覺得,你或許可以從一些劍痕上看出些有用的東西。」

  「他和百里流蘇的遺體都在?」王驚夢的呼吸更加困難了起來,他慢慢的說道。

  嫣心蘭的面色也蒼白了些。

  她可以輕易的感覺到王驚夢此時的心痛。

  她也知道對於王驚夢而言,這是一件很痛苦,甚至有些殘忍的事情。

  只是她是很堅強的那種人。

  所以她點了點頭,道:「是,這是我的主意,在你回去之前,余師伯會保住他們的遺體。」

  王驚夢點了點頭。

  他垂下頭去,思索了片刻,然後抬頭道:「現在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既然是陰謀,不是光明正大的比劍能夠殺死我師傅和百里流蘇的,那為什麼要留下他們的遺體?」

  嫣心蘭和林煮酒的眉頭也都是深深的皺了起來。

  「這也是我所考慮過的問題。」

  林煮酒凝重的說道:「當然像你這樣的人不會多,但是有餘師伯這樣的人物,他們為什麼不消滅一切有可能留下線索的東西?」

  王驚夢抬起頭來,他看著漸黑下去的天空,道:「可能有些人故意想留下線索,要讓巴山劍場對付他想要對付的人。」

  林煮酒的眉頭跳了跳,「有可能。」

  王驚夢道:「有線索,便最終能夠牽得出最終的那人。」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55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3 10:43 PM 編輯

第0037章 幽蠶

  嫣心蘭抬起頭來,此時天色已黑,但篝火已旺,照耀得她臉上一片通紅。

  「你不怕嗎?」

  她看著王驚夢,問道:「連你師傅都能殺死的人。」

  王驚夢說道:「人都會死,怕也會死,不怕也會死。」

  林煮酒千里迢迢趕來,胸中始終悶著一口郁氣,此時聽到王驚夢這樣的話語,他覺得胸口一口郁氣隨著酒氣一起噴了出來,他頓時覺得說不出的爽快。

  「說的好。」

  他哈哈大笑了一聲,將酒囊丟給王驚夢:「人都會死,怕也會死,不怕也會死,但仇一定要報。」

  王驚夢接過酒囊,他的動作卻是微微頓了頓,接著並不喝酒,卻是提著酒囊站了起來。

  「怎麼?」嫣心蘭和林煮酒都是有些奇怪。

  「他讓我來齊雲洞,我至少將齊雲洞這裡看清楚了再走。」

  林煮酒說的老話並沒有錯,雙拳難敵四手,人力終有窮盡,只是當他此時腦海之中再次出現那三十二劍,想著這三十二劍的主人出劍的諸多變化,想著那三十二劍生出的每一劍,他突然想到,這每一劍都是流暢而完美,並未生出力有不逮的感覺。

  這便說明這人並未被困死在此間。

  沒有被困死在此間,就說明顧離人要他看的不只如此,這齊雲洞裡面,應該有更多可能。

  嫣心蘭和林煮酒各拾起了一根燃著的枯枝。

  跳躍的火光如同一個個陰暗不定的小人在斑駁的石柱上跳舞。

  看著那些青苔覆蓋的劍痕,兩人的心中都生出很特別的感受。

  青苔下的劍痕散發著玄奧的味道,似乎內裡蘊含著一個奇異的世界,只是那個世界對於他們兩個而言似乎有些遙遠,以他們的天賦都根本不可能觸及。

  ……

  星光從夜空裡灑落,穿過崖間的樹枝,折射成無數昏暗的光線。

  王驚夢面容堅毅的穿行在晦暗的石林間,不知為何,他似乎輕而易舉的感知到了一股很古老的氣息。

  他有些恍惚。

  初始時,他覺得似乎自己在追隨著那三十二劍的主人,又似乎在追隨著顧離人的腳步。

  那三十二劍的主人和顧離人,似乎在不同的時空交錯,他的眼前,似乎有著這兩個人的身影在山林間穿行,他只是跟在身後。

  等到那股氣息越來越接近,他終於明白這種感受為何如此清晰,為何如此真實。

  那是一種真元間的相互感應,熟悉的天地元氣味道。

  那三十二劍在他的腦海之中不斷盤旋,他體內的真元隨著那三十二劍的劍路不斷在經脈之中流轉,抽引著所需的天地元氣,融匯在他體內,然後便接觸到了當年這三十二劍主人殘留的氣息。

  只是這些劍痕至少已經存在了上百年,甚至是數百年,為什麼這人的元氣力量還如此真實的存在著?

  他現在已經不是對修行一無所知的山野少年,他已經知曉了修行的奧妙,甚至因為那無數的劍痕,就像是和無數古人宗師交談,他對天地元氣和劍道的理解甚至已經讓別人無法理解,但是他不明白,即便是再高的境界,天地元氣終究不能永久的凝成實物,既然在揮散,既然在不停散發,那終究會很快的抹滅,就像他手中提著的這壺美酒,若是倒在碗裡露天放著,過不了多久,內裡的酒氣就會散發乾淨,美酒也會變成濁水。

  順著這股悠遠古老的氣息,他來到了一道崖前。

  這道山崖在一片峽谷的盡頭,覆蓋滿了青苔。

  前方再無道路。

  王驚夢看著這一面屏障般的青崖,他感到那股悠遠古老的氣息之中充滿了悲涼。

  他清晰的感知到,這是那三十二劍主人的末路。

  他輕而易舉的在這片崖上看到了數道劍痕,這些劍痕終於沒有之前的那麼完美。

  沒有殺意,只有無奈和悲涼。

  他似乎看到,這三十二劍的主人到了這裡,雖然盡敗追殺的強敵,然而卻已經到了真正的末路。

  他的心意順著那數條劍痕遊走。空氣有裡看不見的元氣,很自然的被他的真元流動所牽引,悄無聲息的注入那些劍痕之中。

  噗噗噗……有細微的聲音在那些劍痕之中響起。

  就像是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在這崖上刻痕。

  青苔片片剝落。

  一股更加磅礡的氣息從這片崖上散發出來,然後這片崖上所有的青苔全部開始如積雪融化般掉落。

  青色光幽的山崖顯露了出來。

  一片如鏡般光滑的絕壁。

  林煮酒和嫣心蘭的呼吸微頓。

  「有法陣?」林煮酒出聲說道。

  這不是疑問。

  嫣心蘭沒有回答,因為這很顯而易見。

  這片山崖光滑得如同被人一劍削過,有數百條劍痕形成玄奧的圖錄,深入山崖內裡,而此時在王驚夢的元氣牽引之下,山崖的中央,有一片幽光正散發出來。

  那是一片灰濛濛的幽光,如同一隻醒來的怪獸的眼瞳,倒映著晦暗的星光。

  王驚夢的眼睛瞇了起來。

  他第一時間注意到的是那些劍痕。

  除了那數道顯而易見的劍痕之外,其餘這些後來顯露出來的劍痕都是細微到了極致,劍痕裡恐怕連一片竹葉都塞不進去,然而這些劍痕深入到山崖深處,進去不知有多少尺。

  這些劍痕雖然繁複,但在他的眼中,依舊是那三十二劍的諸多變化。

  他靜靜站立不動,意識裡卻在出劍。

  山體裡發出更多裂響。

  當他完成這三十二劍,當被他抽引的天地元氣沿著這些劍痕形成獨特的循環,這些劍痕開始裂解,堅硬的山石如腐朽般片片剝落,和那些青苔一樣掉落下來。

  那片幽光變得更加明亮,當所有的裂縫匯聚到那處,隨著山石的崩裂,一片灰色的玉符從中掉落下來,如一輪幽暗的月輪,落向王驚夢。

  那股悠遠而古老,顯得無比強大而悲涼的氣息,在此時消散無蹤,似乎根本未曾存在過。

  王驚夢接住了這片灰色的玉符。

  嫣心蘭和林煮酒的目光不由得落去,在星光的照耀下,光滑的玉符表面就像是有許多銀色的小蠶在游動。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55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4 03:07 PM 編輯

第0038章 不是那意思

  王驚夢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這些銀色小蠶般游動的銀光來自於光線的折射和這片玉符本身的元氣折射,他隱然感覺其中自有規律,這並非是完全自然形成之物。只是即便是他,都只覺得玄奧,都沒有那種一眼看到劍痕時心神自然融入其中的感覺。

  最簡單而言,便是看不懂。

  他將玉符翻過來,反面也是一樣,也是無數銀光游動,玄奧難言,只是看不懂。

  「法陣是什麼?」

  既然看不懂,短時間內再糾結也沒有意義,他抬起頭來看向嫣心蘭和林煮酒,問道。

  「某些特殊的金石,有些修行者殘留的本命物,能夠存儲一些天地元氣不散,以這些東西為核,特殊的符文能夠吸引天地元氣匯聚。」

  嫣心蘭知道王驚夢接觸修行的時間很短,所以盡可能清晰的解釋道:「簡單而言,法陣的核心,就是能夠固定提供一些天地元氣的東西,可以理解為一名不變的,提供真元的修行者,而法陣的符文,便像是劍招。」

  王驚夢的理解能力比她想像的要高。

  王驚夢很自然的想到了荷葉上,草尖上的露水。

  就像是草葉上自然凝結露水一樣,法陣能夠自然的吸聚天地元氣,然後在某種特定的情形之下綻放威能。

  一些晶石自然凝結著可以利用的天地元氣,就像是一個積蓄了很多真元的修行者,可以在很長的時間裡被慢慢使用。

  法陣的威力強大與否,想必和這構成法陣的晶石和符文是否強大有關,但法陣一旦完成,就像是修行者使用固定的招數,比較呆板而疏於變化。

  「有人在很多年前在這裡遭受圍攻,然後他擊敗了圍攻他的修行者,但到了這裡應該也是即將油盡燈枯。」

  「所以他在這裡構築了法陣,然後將這塊東西留在了這裡。」

  王驚夢的手指在這塊玉符上滑過,和他想像的一樣,這塊光滑如鏡的玉符有著很強韌的固定的元氣波動,他指尖輕湧的真元都只是在這片玉符的表面激起淡淡的透明水波般的漣漪,卻沒有改變那些銀光的流動。

  他的真元也無法像貫注劍器的符文一樣,根本無法深入這片玉符的內裡。

  「我直覺那人留下這片東西有用意,對於那樣強大的修行者而言,這片東西都十分重要,只是我現在看不懂這片東西的奧妙。」

  在王驚夢說話之時,嫣心蘭和林煮酒一直都在看著這片玉符,聽著他這句話,林煮酒的目光從那片玉符脫離了開來。

  他可能是巴山劍場這年輕一代的修行者之中,對法陣最有研究的存在。

  帶著他修行的祁准原本就是精通陣法,能夠構築強大陣法的陣師,而且在祁准看來,任何手段都只要能夠殺死強大的對手,便是好手段。

  而法陣,有時能夠因勢利導,能夠改變戰鬥時周遭的環境,最重要的是天地元氣的因素。

  「哪怕這東西只是純粹的陣樞,現在世上恐怕也沒有人能夠製出這樣的東西。」林煮酒看著王驚夢,很斷定的說道,「這應該是用自己的元氣力量,強行改變了這塊東西的元氣流動法則,能夠做到這樣事情的人,不只是真元修為強大而已。那些專門研究符文的陣師,再強大都不可能有這人的修為強大。」

  有風起於峽間。

  有人來。

  有一名樵夫模樣的男子出現在他們的視線。

  「顧離人和你都是舉世無雙的天才,所以你能發現這樣的東西。這應該是幽帝留給後世的東西。」

  這名樵夫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看著三名眼中都有警意的三人,平靜的說道:「昔日的幽帝,有三件東西讓天下的修行者覺得是至寶,九幽冥王劍、九死蠶、還有幽都三十二重劍。

  幽都三十二重劍你應該已經悟通,這塊玉符之中到底是有關九幽冥王劍還是九死蠶,便看你能不能悟透,只是幽帝的東西,所有人垂涎,卻是不能再讓更多人知道你得到了這些東西。」

  「幽帝?是幽王朝的幽帝?」林煮酒的頭皮陡然有些發麻。

  這個世上每隔一些朝代,都會出現一些如顧離人這樣特別強大的修行者。

  在浩如煙海的修行者世界裡,這只是概率的問題。

  但很少有人能夠無敵很多年,而且建立的王朝統治天下很多年,最終也沒有人能戰勝得了他。

  這樣的人,在歷史上只有一個,那就是幽帝。

  「您是?」

  看著點頭的樵夫,嫣心蘭微躬身行了一禮,她直覺這名前輩不像是有惡意。

  「我的劍比我的名字出門,等我出手你們就知道了。」

  這名樵夫模樣的中年男子轉過身去。

  他負手而立,看向山外。

  在此時,他依舊沒有散發任何強大的氣息,然而看著他的背影,王驚夢和林煮酒、嫣心蘭,卻都感覺好像看到了一座山。

  又有風雨來。

  有風將霧氣都吹拂得紊亂不堪,然後凝成雨珠,落下細雨。

  一名青衫客戴著竹笠,穿著草鞋,緩步而來。

  他手中提著一柄長劍。

  碧綠色的劍鞘在夜色之中也十分顯眼。

  他微微抬起頭來,然後很自然的將頭上的竹笠取下,露出一張膚色白皙,謙遜溫和的面孔。

  他看著擋在三人身前的樵夫,有些驚訝,道:「巴山劍場中人?」

  樵夫搖了搖頭,「和顧離人有舊。」

  青衫客皺了皺眉頭,他沉默的想了片刻,然後道:「那我走了。」

  「如果顧離人還活著,那我會讓你走,只是他已經死了。」樵夫看著青衫客,道:「我想知道是誰殺了他,所以你必須留下來。」

  「就算我留下來,也不可能讓你知道是誰殺了他。」青衫客認真的說道:「這沒有意義。」

  「那我會殺了你。」樵夫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

  青衫客抬起了頭,面色謙遜但又依舊認真道:「我當然覺得顧離人的朋友都不是普通人,但我當然也不會覺得我一定不是你的對手,不要以為我是已經有怯意。」

  樵夫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青衫客皺了皺眉頭。

  一聲嘶啞的劍鋒出鞘聲在他腰側響起。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56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4 03:06 PM 編輯

第0039章 妖惑劍

  碧綠色的劍鞘裡是一柄深紅色的長劍。

  深紅色的長劍劍身十分光滑,然而從劍鞘之中拔出,卻是好像無數尖利的牙齒在摩擦,顯得十分怪異。

  深紅色和碧綠的色澤也十分醒目,讓人一見難忘。

  「碧海宗?」

  樵夫皺了皺眉頭。

  青衫客依舊緩慢拔劍,卻是淡淡的笑了笑,「取碧海宗的劍,也未必是碧海宗人。」

  樵夫準備不再說話。

  但是當對方的劍拔出過半,元氣在劍身的周圍開始激盪,山中的薄霧都開始急劇的流淌時,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明明是天一閣的無邊風雨,卻是讓人覺得是雲水宮的雲水狂瀾。」

  王驚夢、林煮酒、嫣心蘭,包括這名青衫客,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懂樵夫這句話的意思。

  這名青衫客用碧海宗的劍,用天一閣的功法和劍法,卻是又模仿雲水宮的劍意,這當然是讓人根本摸不清他的真正師門來歷,讓人無法推斷他的身份。

  圍攻顧離人的修行者也留下了魏雲水宮的劍意痕跡,那或許便也是這樣的手段。

  青衫客依舊只是淡淡一笑,眼眸之中的神色卻凝重了些。

  他也不知道這名樵夫的身份,但即是顧離人的朋友,那便不是尋常的修行者,而能夠一眼看清楚真正的劍意,更說明這人是真正的大宗師。

  「讓我看看你的劍。」他說道。

  在他的聲音響起之前,夜空裡的無數股白色水霧已經如一條條蛟龍般被他的劍捲吸過來。

  無數滴晶瑩的水珠在空中形成,然後急劇的加速,伴隨著加速,在空中不停的拉長,變成無數條晶瑩的水劍。

  王驚夢抬頭望著夜空。

  看著這些快得超出他感知的細長水劍,感知著其中強大的力量,他確定自己不論以何種劍招,哪怕是這裡石柱上那些圍攻的宗師們的無數劍,還是那三十二劍的諸多變化,都不可能抵擋得住這些晶瑩的水劍。

  因為在力量上相差太遠。

  隨便一道細長的水劍上所蘊含的可怕力量,就足以將他手中的劍震飛。

  所以能夠越境而戰,卻不能越很多境而戰。

  而此時他可以感知得出來,真正厲害的一劍不在於那些天空降落下來的細長水劍,而在於青衫客手中那柄深紅色的長劍。

  就在他心有所感的這剎那,青衫客的身前響起一聲轟隆隆的巨響,彷彿是有一道真正的風雷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前。

  深紅色的長劍周圍突然出現了一蓬四溢的勁氣,這些勁氣是白色的,就像是一圈浪花。

  深紅色的長劍就像是巨浪之中露出的礁石。

  樵夫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一些。

  這並不意味著他無法應對對方這一劍,或者說對方的劍意強大到令他都覺得十分棘手。而是對方從一開始出劍到現在,這一劍是他唯一看不出對方師門來歷的。

  只是看得出和看不出,對他的應對而言沒有區別。

  他出手。

  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柄短劍,長不過兩尺。

  這根短劍若非有著尖銳的劍尖,一眼看見的人第一時間會覺得這只不過是一段黝黑的鐵棍,或者是一截還未鍛打的精金。

  黝黑的劍身甚至都不平整,看上去黑漆漆的,甚至就像是糊著一層鍋灰,不要說是精美的符文,就連任何的花紋都沒有。

  然而在看到這柄劍從袖間出現的剎那,除了不認識這柄劍的王驚夢之外,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這名青衫客變了臉色,林煮酒和嫣心蘭也變了臉色。

  這名樵夫真的不需要再花力氣介紹和證明自己。

  因為這柄劍已經在修行者的世界裡證明過自己,留下了無數的傳說。

  這可能是十年前最出名的一柄劍,也是世上最沉重的一柄劍。

  數十年前,有一塊隕石墜落在關中。

  那顆隕石被當年的星官稱為妖星或是惑星。

  那塊隕石砸中的地方,正好是關中最大的劍廬淬火居。

  數名煉劍名師隕落在這次天火之中。

  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隕石砸落在高爐之中,一些劍胎變成熔融的廢鐵,但是隕石砸落的中心,隕石之中的精金和高爐之中的一些玄鐵,卻是凝聚成一物,便是此時這名樵夫手中的劍。

  這柄劍不能說是完全自然形成,因為它一般來自於天火隕星,但一半也來自於這高爐中一些幾乎就要完成的劍胎。

  但恰好形成這樣的劍形,在很多人看來,自然屬於妖事。

  這柄劍的誕生便帶著詭異的色彩,所以當時一般叫做妖惑劍,或者妖星劍。

  但這柄劍更被人記住的地方,卻是它的重量。

  它真正的沉重如山,六境之下的修行者,根本連提都提不動,更不說持劍施展出任何完整的劍招。

  這柄劍的主人叫做戚寒山。

  從這柄劍出現到消失,從來只有一個主人。

  伴隨著戚寒山和這柄劍的,也是一個悲哀和充滿詭異色彩的故事。

  那座煉劍的劍坊原本就屬於關中門閥戚家,戚家的少主戚寒山是關中最負盛名的天才修行者,是那數十年間修到七境最快的關中修行者。

  他並不覺得這柄劍會帶來不幸和不祥。

  相反他很喜歡這柄劍。

  為了發揮這柄劍最強大的一面,他甚至費盡心血得到了昔日玄山劍派的山獄劍經。

  他融合山獄劍經的許多劍招,自行創出了一劍。

  這劍就叫做重山劍。

  就像是很多重山,壓在一劍上砸出的一劍。

  但後來更多的人喜歡將這一劍稱為一劍破。

  因為他創出了這一劍之後,在關中一時無敵,沒有什麼人能夠承受他這樣一劍。

  他擊敗了無數強敵,留下了無數傳說。

  然而這柄劍……真的有問題。

  這柄劍內裡的一些精金,對一些尋常人的身體真的有緩慢侵蝕的作用。

  等他發現時,他的妻子已經重病難治。

  而且他的妻子正懷著他的孩子。

  不只如此,當他的妻子死去的那年,關中遭遇百年難遇的大旱,大旱之後又有瘟疫。

  很多富賈門閥就此沒落,包括戚家。

  然後這柄劍和這柄劍的主人便不知去向。

  然而現在林煮酒和嫣心蘭,包括這名青衫客才真正知道,這妖惑劍的主人,是歸隱在了山林,做了一名普通的樵夫。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56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4 03:06 PM 編輯

第0040章 破境

  人之一生,便有許多難以割捨得事情。

  比如真正愛過的人,比如真正愛過你的人。

  比如手中的這柄妖惑劍。

  這柄妖惑劍決定了他一生,也改變了他的一生。

  此時這柄劍的重量,是他一生的重量。

  轟的一聲。

  萬千雨劍盡數被破,如深秋的淒風冷雨,全部從他身前震開,根本不能近身。

  漆黑的短劍繼續前行,砸在深紅色長劍上,將這柄長劍帶起的巨浪全部擊碎,然後繼續向前,劍意轟在青衫客的身上。

  一劍破。

  如隕星墜地,任何元氣不能阻擋,毫無道理。

  青衫客的身體倒飛數十丈,氣海震碎,身體無數骨骼折斷。

  妖惑劍隱於戚寒山手中。

  這名樵夫模樣的隱者落在青衫客的身前。

  他看著嘴角不斷流淌出鮮血的青衫客,認真而輕聲的問了一句,「可有什麼想說?」

  青衫客猶豫了一下。

  便是他此時的猶豫都顯得很艱難。

  然後他開口,含著血腥味苦澀道:「既已歸隱,又何必再入世。」

  「我的朋友不多,顧離人是其中之一,而且他對我有恩。」

  薛寒山看著他的眼睛,說道:「而且有關我的傳說不一定全部屬實,我的妻兒之死只有少部分是因為妖惑劍的原因,只是因為我以前和人對敵,都是一招致命,不留餘地,所以結下太多仇怨,我妻兒是被仇家在藥中下了毒毒死。我妻兒之死自然有我的原因,然而我因此更痛恨那些陰謀之事。誰真正能夠用劍公平對決殺死了顧離人,我根本不會覺得憎惡,但現在不一樣。」

  「有些事情你們改變不了,既然改變不了,做了也沒有意義。」青衫客很敬重薛寒山,即便他即將死去,他還是由心的告誡了這樣的一句。

  「生死不是最大的意義,而是心中的道理。」薛寒山說道。

  青衫客沒有回應,因為他已經死去。

  如果他此時還活著,應該也不會反駁薛寒山的這句話。

  王驚夢、林煮酒和嫣心蘭都聽清楚了薛寒山和這名青衫客的對話。

  看著此時的薛寒山,三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會送你回巴山劍場。」

  薛寒山卻是轉過身來,看著王驚夢說道。

  林煮酒俯下身去,他在這名青衫客身上搜了搜,除了那柄劍和一些碎銀之外,一無所獲。

  「前輩你也看不出這人的真正來歷?」他看著這名青衫客的屍身,想到這名青衫客的背後便是殺死顧離人的元兇,這種感覺,就像是只隔著一層濃霧,卻偏偏看不到對方,讓人無比難受。

  「不是雲水宮,也不是天一閣,也不是膠東郡,若不是他刻意的令人誤解,他的真正劍招還會更難對付一些。」薛寒山想了想,道:「按我所知,能用自身的真元模仿出這諸多宗門的劍意的,也不外乎崇明劍派和天舟劍宗。」

  「追查他的宗門沒有意義。」王驚夢的聲音響了起來。」

  薛寒山和林煮酒、嫣心蘭都怔了怔,轉過頭去看著他。

  王驚夢接著說道:「即便像他這樣的人,必定是那些宗門裡的重要修行者,只是哪怕知道他是誰,他為誰效力,卻不得而知。宗門不會為個人負責,要報仇,也不可能殺掉整個宗門。」

  林煮酒皺著眉頭,「那你的意思?」

  「不管這最終背後的主使者是誰,我只需把參與圍攻的人都找出來。至於這些人,我不去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我。」王驚夢看著青衫客的屍身,道:「哪怕那人手下的修行者再多,死的人多了,也一定會出現問題,很多線索自然會水落石出。」

  薛寒山點了點頭。

  通過一些用劍的痕跡去追尋背後的用劍者是誰,他做不到,巴山劍場的余左池等人也做不到,然而顧離人能做得到,眼下這王驚夢做得到。

  「這樣的人,我可以一劍殺死,但我和他這種宗師,生死也只是在一線,如果兩三名像他這樣的人,我不可能對付得了。」

  薛寒山看著王驚夢和林煮酒、嫣心蘭,道:「所以想要報仇,你們必須絕對強大。如果短時間內超過顧離人沒有可能,那你們至少必須很多人能夠勝過這種宗師。」

  「若是純按真元修為,需要多少年才能修到他這樣?」王驚夢問道。

  「真元破境,最關鍵在於體悟各境界的元氣轉化,感受天地間的元氣法則。」薛寒山知道這道理林煮酒和嫣心蘭肯定懂,但是王驚夢修行時間太短,他未必能懂,所以他很耐心的細緻說道:「這是一環接著一環的過程,在某一個境界領悟到那個境界的法則,擁有那個境界的力量之後,你的感知才會得到提升,才會感知到一些以前感知不到的元氣,才能有機會領悟下一境的元氣法則,將那些原先觸摸不到的元氣歸為己用。」

  「所以很簡單,就像是爬山。」王驚夢打斷了他的話,道:「爬上一座高山之後,才看的見更遠的風景,看得見更高的山,看得見更高的山,才能確定有更高的山的存在,才有攀登的目標,而攀上那座更高的山之後,才會看得見更遠的風景。」

  「就是如此。」薛寒山很欣賞王驚夢能夠將修行之事看得如此簡單,「所以最關鍵在於破境,在於感悟每個階段的元氣法則,所以有些人很快,有些人在某個境界便止步不前,但按照有關記載,最快便是七年修到六境巔峰。」

  頓了頓之後,他看著眼前那名青衫客的屍身,道:「只是這人的修為,已經到了七境中階。」

  「真的有人能夠七年修到六境巔峰?」王驚夢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概念,但在修行之路已經走了很久的林煮酒和嫣心蘭卻是真正的震驚起來。

  薛寒山點了點頭,道:「能夠到六境巔峰,距離七境也只差剎那破境,所以既然有人能夠做到,那七年有人到七境,我也並不意外。」

  「我師父用了多久?」王驚夢深吸了一口氣,問道。

  「據我所知,在十三或者十四年。」薛寒山看著王驚夢,道:「這在修行者的世界裡,自然也是已經很驚悚的數字,現在幾乎所有的七境修行者,包括我在內,都需要用兩倍甚至三倍的時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若是刻意追求,還能更快一些。因為他個性很隨意,所以他並不會像有些修行者一樣,去刻意的追求破境速度。」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6:57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4 03:05 PM 編輯

第0041章 人心

  修行破境,就如洪荒之中的巨獸在很多天敵存在的荒野之中成長,原本就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

  戚寒山生怕王驚夢想得太簡單。

  「我很討厭陰謀,討厭見不得光的事情。」

  王驚夢說道:「就像是我以前很討厭某個皮毛商人為了壓價,拚命在背後說我獵取的獸皮不好,取的都是帶病的獸皮,讓別的皮毛商人不敢收我的東西。」

  戚寒山不知道王驚夢此時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點了點頭,道:「我也很討厭一切陰暗見不得光的事情。」

  「如果一個人始終行走在光明之中,始終處於萬眾關注之下,很多陰暗的東西便對他沒有辦法。」

  王驚夢道:「我先回巴山劍場,然後我去長陵。」

  戚寒山此時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擔心王驚夢沒有想好,想的太簡單,現在他明白王驚夢已經想好了前路。

  王驚夢的目光再次垂落在那名青衫客的身上。

  他想到了長陵,想到了不久前遇到的李思。

  想著李思所說的以法為治,想到了李思言語中所帶的人無分貴賤,以法為大,既有規矩,任何人都應該遵循,應該在平等的規則之下。

  李思希望每一條生命都值得尊重,不會被人輕賤,但他總覺得李思太過於理想。

  誰讓那些人都甘於遵循平等的規則?

  先前他覺得只有純粹的力量。

  誰不服,便打到服。

  需要有這樣足夠強大的人來約束。

  然而口服和心服是兩回事情。

  哪怕真有人強大到那種程度,心不服,依舊會有陰暗的事情發生。

  他以前不覺得,然而顧離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他此時的希望和夢想會比李思的更大一些。

  他希望每一個秦人都愛憎分明。

  他希望每一個秦人都以光明為榮,都知羞恥,都能不惜一切用盡自己的力量去捍衛光明,捍衛李思所說的那種所有人都必須遵循的平等規則。

  只有絕大多數人認為必須如此,都厭憎陰暗,敢於和陰暗而戰,那些陰暗的事情才會越少發生。

  他沒有說出心中的這些想法。

  這些想法和七境的修為一樣,還太遠。

  然而不知為何,無論是林煮酒還是嫣心蘭,看著他此時靜默的面容,卻都覺得此時的王驚夢似乎在發光。

  ……

  在安縣的高處,天氣晴好的時候,能看清半個長陵。

  安縣原先叫做安鎮,鎮上原本的居民都姓安,因為這是從渭河下游的商船到長陵之前的最後一個淺灘,安鎮上一些酒肆的老闆也很靈活,不像長陵的許多酒肆老闆那般孤高,他們習慣揣摩這些外客的口味,久而久之,絕大多數商船都會選擇在這裡停靠,過夜,然後在第二天正午精神飽滿的到達長陵。

  安鎮成了安縣,規模大了數倍,外來的人口也自然佔了主流,只是生意做得最大的,依舊還是這裡的安姓。

  他們牢牢的掌握著手中的生意,後來那些落戶至此的外姓,幾乎都成了他們的附庸,門客。

  安姓之中生意做得最大的,叫做安年三,但所有安縣的人,包括停歇在安縣的商戶,都習慣叫他安老爺。

  「安老爺……」

  兩名師爺模樣的中年男子掀開門簾走進了這間臨水的雅室,走到靠窗坐著的安老爺的身後。

  但是他們才稱呼了一聲,坐在窗口看著下方道上一頂大轎的安老爺卻是已經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先不要說話。

  安年三今年五十七歲整,只是早年吃苦太多,哪怕現在養尊處優,但有些痕跡依舊無法抹去,他看上去比真正年齡要年老得多,更無法和那些自幼養尊處優的同齡貴人相比。

  他靜靜的看著那頂轎子上了一條大船,然後他便靜靜的看著那條大船,直到那條大船在諸多船夫的吆喝聲中再次開動,他才緩緩喝了手中一杯已經微涼的茶,自嘲的笑了笑,才道:「說。」

  「先前按您的意思,是決計不和他們談……是什麼讓您改變了主意?」

  這兩名師爺模樣的男子都有話說,然而聽著他們其中一人只是說了一句,安年三便又擺了擺手,道:「並非是因為他們條件給的分外優厚,所以你們不用擔心我見錢眼開而利慾熏心。」

  「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做生意的人。」安年三感慨的看著那艘離開的大船,說道:「膠東郡的這名新的話語人太可怕。」

  兩名師爺深深的皺起了眉頭,他們一個來自嘉縣,一個來自紹院,嘉縣在秦境專出師爺,紹院則是秦境之中專教人經商管事的學院,這兩名師爺也都是嘉縣和紹院之中的佼佼者。只是他們都有些難以理解,那膠東郡的新話語人只不過是極為年輕的少女,何來可怕之說?

  「最難懂的是人心。」

  安年三輕輕的搖了搖頭,他直到此時也才真正平靜下來,他的右手抬起,翻轉,張開。他的右手手心裡,握著一塊紅色的玉石。

  這塊玉石的材質本身不算獨特,是那種極為尋常的瑪瑙玉石,雕工也不算特別精湛,雕得也極為簡單,只是一個柿子。

  兩名師爺依舊不懂。

  「我的結髮妻子早亡,她跟著我受苦,剛剛日子才好轉,她沒有享到一天福,卻是患病去了。就連當年我送給她的定情之物,在我們貧困之時,都被她當了換成了米麵。」安年三緩緩的說道:「我到現在還記得那一鍋粥的味道。後來她去了,我一直耿耿於懷,費盡心思想要將這塊東西尋回來,只是這東西實在不值錢,又哪裡去找,後來便也消了這個心思。只是二十餘年過去了,這東西從她手中離開的時間,比這名膠東郡的新話語人的年紀還大,誰會想到,她竟然找了出來,放到了我手中。」

  「最可怕的便是能真正知人心。」

  安年三看著這兩名面容肅然的師爺,再次搖了搖頭,「不是我看重這份心思,而是……她連我的耿耿於懷都知道,如此看穿人心……像她這樣做生意,有什麼不成的,我若是不和她合作,遲早也會被她除掉。」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25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4 03:05 PM 編輯

第0042章 偏要

  兩名師爺全部沉默不語。

  雖然和膠東郡合作,捨棄先前那些貴人的一些生意,必定會引來諸多麻煩,但安年三的這些話,卻足以說服他們。

  若是換了他們,可能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安年三的手指慢慢的在紅色玉石上摩挲,他看向窗前的大河。

  他這個位置看不到長陵。

  這是他當年起家時經營的第一間酒肆。

  他經常在這裡喝茶,飲酒,談生意,時常便告訴自己,不要忘記自己的位置。

  不管擁有了多少財富,不管有多少兄弟現在可以將命都交給他,但他始終明白,這大河之中再大的魚也只是魚。

  始終不要忘記自己真正所出的位置。

  人也永遠不要貪心。

  若是超過了限度,那現在屬於自己的一切東西,便隨時都可以失去。

  生意就是這樣,不要過度追求利益,大魚不要上岸,始終要讓自己在大河裡,而且永遠遠離那些危險的漁網。

  ……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像安年三這樣的人並非足夠強大,但他知足,且知道自己的位置,哪怕和我們之間的生意會損傷長陵那些人的利益,但他會想辦法用別的利益補足那些人,而且像他這樣的人物不可或缺,哪怕那些門閥想重新培植一個這樣的人物,也會考慮需要多少年,需要費多少心思和考慮這個人會不會有安年三這樣聰明識趣。至於我們,既然他能夠盡可能撫平那些人的怒火,我們膠東郡所需付出的代價就越少。我做生意,便需要和這樣能夠長期而穩定的人做生意。」

  大船之上,鄭袖坐在船艙裡,船頭對著長陵,她前方船艙的大門洞開,正對著平坦的甲板,甲板乾淨如鏡,平坦寬闊的甲板前方,是滔滔的河水,更遠處,是長陵。

  她的身前左側,便坐著當日為她駕車的那名老者。

  「和安年三這樣的人做生意,取回我們膠東郡一些出產的控制權,我自然能夠理解,但你接下來為什麼要選擇晉覺,而不是去和曲連持談生意?」

  老者皺著眉頭,道:「在我看來,曲連持已經坐穩了長陵賭坊和雞戶的生意,能幫他賣命的人甚至比那些門閥的人還多」

  「晉覺和曲連持是互為對手。」

  鄭袖緩緩說了這一句,她頓了頓,有些冷漠的說道:「我和安年三不同,安年三只要守穩,但我所出的位置,卻必須通過一些冒險獲得最大的利益,並擁有一些排他性的忠誠夥伴。若是沒有我們插手,曲連持也可在未來數年徹底將晉覺那幫人趕出長陵,那我們對他有什麼意義?但晉覺不同,我們讓他贏了曲連持,我們從他身上獲得的利益將會多得多,更何況你看的不夠遠。」

  老者愣了愣。

  但他很清楚鄭袖的能力,所以這句話他不敢輕易反駁。

  「你只是覺得我們和晉覺、曲連持談生意,注重的是那些可以幫他們賣命的江湖漢子,以及他們五花八門的生意所能帶來的消息。但這種江湖漢子的黑市生意,實在太過脆弱,哪怕哪個長陵的貴人大開殺戒,將他們全部殺光,過個幾年,長陵各地依舊會有那些想要在長陵找口飯吃的亡命之徒過來搶地盤。」

  鄭袖平靜的說道:「我只在乎膠東郡的錢財能很順暢的往來膠東郡和長陵,以及在長陵滲透各種生意。晉覺現在已經插手錢莊生意,和關中的一些大戶都有往來。」

  老者深吸了一口氣,他微微頷首,表示讚許和同意。

  鄭袖抬起頭來,看向極高的天空,道:「我需要有一柄可以飛得足夠高的劍。」

  老者的眼瞳裡驟然湧出無窮的震驚。

  他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那部數百年來從未有人真正領悟的劍經,她竟然領悟了,而且已經修行到了需要這樣一柄劍的境界。

  ……

  村莊畔道路的盡頭是一處木橋,木橋原本可供馬車通行,但前日裡上游有暴雨,這座木橋被沖毀了大半。

  林煮酒看著這座他來時還完好的木橋,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河水暴漲,他們可以泅渡過去,但馬匹過不去,所以應該只能繞路。

  戚寒山沉默不語,此時他關心的卻不是繞路需要多花多少的時間。

  在距離他和王驚夢等人並不遠的河對面的林地裡,他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味道。

  那種味道就像是一些巨獸進食之後,口中殘餘的腐臭味道。

  就在這時,上游出現了一條船。

  那條船有著青色的風帆,看上去非常的乾淨。

  在戚寒山感知裡出現的那種腐臭味道緩緩的往後退去,然後徹底消失在河對面的那片林地裡。

  那條船來的很快,或許是因為青色風帆的影跡,船身周圍濺起的水花都帶著碧綠的色彩。

  即便是最沒有江湖經驗的王驚夢都看出了這條船的與眾不同。

  這條船上沒有他熟悉的那種船夫,全部都是女子,而且都是身穿麗裝,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

  「雲水宮。」

  林煮酒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輕聲道:「是魏雲水宮的人。」

  「請諸位上船,我家宮主在內裡等著諸位。」

  船停在岸邊水草間,一名高挑麗人在船頭盈盈一禮,「若有緊要行禮隨身帶著,這些馬便不用帶上船了。」

  船艙內,一名美麗的女子端正而坐。

  是真的美。

  和余左池當日在鏡湖所見一樣,她眉目如畫,髮挽成垂雲髻,其間斜插了一支如雪玉釵,膚若凝脂,眉似墨描。不施脂粉,卻美得驚心動魄。

  「想不到竟是宮主親臨。」

  看著這名似乎可以將整個船艙都變得亮麗數分的女子,戚寒山微躬身行了一禮,肅然道。

  「想不到此生還可以見到妖惑劍出世。」這名女子也認真回了一禮。

  她很傲氣,也不喜歡多話。

  所以回禮之後,她深深的看了一眼王驚夢,然後很直接的說道:「我會和你一起送他們回巴山劍場,先前在鏡湖,我便應了余左池,說會去巴山劍場看一看,只是未想到還未成行,顧離人便已死,只是既然有人假借我雲水宮之名,我便更要去看一看。」

  林煮酒和嫣心蘭互望了一眼,這雲水宮主雲棠只是簡單的說了這幾句,但是兩人心中卻都是同樣的想法。

  他們都理解為什麼余左池不提劍器榜上那其餘人,卻偏生對這名女子推崇至極。

  你們說顧離人的死或許和雲水宮有關,你們說余左池和我有染,或許在其中推動陰謀,那我偏不顧你們的想法,我偏要插手,要去巴山劍場看一看。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25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4 03:04 PM 編輯

第0043章 岸邊

  長陵的春氣候最為適宜,氣溫不低,又不會像南方很多地方一樣太過潮濕,很乾淨。

  兩輛馬車在長陵的某處街巷中相逢。

  馬車裡坐著的貴人。

  長陵的貴人都很喜歡在馬車裡談事情,因為隱秘。兩輛馬車可以隨時在某處街巷相逢,又很快交錯而過,似乎從未相逢過。

  其中一輛馬車裡坐著的是一名身穿黑色刺金衫的年輕人。

  他的面容方正,目光沉穩,英氣逼人。

  他身上的衣衫上用金線繡著的是魑虎的花紋,富麗堂皇。

  「我父皇到底還能撐多久?」當兩輛馬車交錯而過時,他輕聲的問道。

  另外一輛馬車之中坐著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穿紫紅色官服,耀眼的紫色即便是在晦暗的馬車車廂裡,也將他的臉龐映得有些紫紅。

  「若是藥物還能持續起效,最多五年。」聽著年輕人的問話,他恭謹的回答道。

  「那若是藥物並不能像現在這樣有效,最多幾年?」

  「最多三年,但這並非是最重要的。」這名身穿紫紅色官服的男子沉重道:「最為關鍵的是,他的腦子已經不如之前那麼清楚,有些事情忘記得太快。」

  年輕人沉默下來。

  這的確是最為重要,太過糟糕但他目前卻無力改變的事情。

  兩輛馬車就此分離,他所在的馬車繼續向前。

  前方的街巷之中,有兩名商販不知因為何事紛爭廝打在了一起,許多人圍著看熱鬧,道路便一時阻斷。

  年輕人心中晦暗,覺得此時這道路就像是他的前程,就在此時,他聽到有人在外輕聲道:「有筆生意,我家主人想和您談談……我家主人來自膠東。」

  ……

  大船行在水中央。

  雲棠看著王驚夢,好看的眉梢微微掠起,「如此明目張膽,讓天下人都知道自己的行蹤,這是誰告訴你的法子。」

  王驚夢道:「我自己想的。」

  「你覺得會有我這樣的人站到你身邊?」雲棠道:「如此確定?」

  王驚夢搖了搖頭:「人終究有想知道真相的好奇心,而且我知道必定有很多人擔心自己成為下一個顧離人。」

  「按我所知,顧離人和你見了也不過數日,之後他便返回巴山劍場。」雲棠道:「相處時間太短,便真有如此深的感情?」

  王驚夢微微的皺起了眉頭。

  他的身前有一道劍意生成。

  一道劍意從他身前直衝上天,上方風帆為之一震,陡然兜了更多的風,船速更快了一些。

  雲棠淡淡的笑了笑。

  她看著王驚夢便也有些滿意。

  由劍知心。

  她明白王驚夢這一劍想要說的意思。

  這世上能找到一個懂自己的知音很難,而他今日之所得,所見之世界,全拜顧離人所賜。

  有些老師教導學生很多年,學生依舊在局限的天地裡打轉,而顧離人和王驚夢相逢不過數天,他卻已經見到了新的天地。

  這和時日的長短無關。

  「去,將那一顆蛟珠取來給他。」

  她也是豪邁,揮手便對身後的一名宮裝女子說了一句。

  那名宮裝女子是她師妹,聽到她這一句話,頓時吃了一驚,下意識道:「那顆東西不是留給白……」

  「修劍亦是修心,不在時日長短。我讓白山水在寒潭,磨的便是她的劍心。」雲棠淡淡的一笑:「這提升些真元修為的蛟珠,她用不著,而且她要是想要,難道不是自己斬了寒蛟,還想要我這一顆?」

  ……

  巴山漸近。

  大船換了小船。

  兩岸漸漸滿是猿聲。

  一片亂石灘上,有幾根竹竿撐起了一座雨棚。

  雨棚裡,手捧著一冊劍經的師長絡在等待著王驚夢的到來。

  在傍晚時分,兩名身穿尋常粗布衣衫的年輕人卻是從附近的山林之中走了出來。

  一名年輕人穿著一雙破舊的草鞋,露出了腳趾。

  他有些瘦小,頭髮也有些枯黃,滿臉風塵,似乎趕了很久的路才終於來到這裡。

  另外一名年輕人卻長得很壯實,甚至顯得有些太過粗壯,不像一般的修行者那般體型勻稱。

  「我是茅七層,他是張十五,算起來我們入門比你早,應該算是你師兄。」

  那名有些瘦小的年輕人走向這個簡陋的雨棚,在師長絡抬起頭來看著他時,他便很直接的說道。

  師長絡站起身,收起劍經,然後對著兩人微躬身行了一禮,平淡道:「見過兩位師兄。」

  「我剛從關中趕回來,他卻是正好在附近山谷種花。不過都恰好聽說了你在這裡等他們,猜想你應該是想在這裡和王驚夢比劍?」茅七層看著師長絡的神態太過平淡,不夠親近,他卻是不以為意,溫和的笑了笑。

  他早就聽說師長絡天賦極高,自學劍經,性子又十分孤高。

  「為何不直接等他回了巴山劍場?」張十五卻也是直接,粗聲粗氣道:「在這裡攔住他比劍,不像是同門,反像是剪徑的山賊了。」

  「他回了巴山劍場,諸多事端,還不知能否有比劍機會。」

  師長絡看了張十五一眼,道:「更何況到時他情緒有些問題,若是劍意凌亂,我勝了他也不能說明什麼,沒有意思。」

  「我猜也是如此。」茅七層的眼中有了些莫名的感傷,「所以我拉著他來看一眼,尤其我很想先看一眼,顧師叔找的弟子是何等樣人。」

  雨棚下燃起篝火。

  火星點點飄起,飛到雨棚上的時候便熄滅,消失。

  船行的水聲越來越進。

  三人看著已經出現在視線之中的船影,都起身到了水邊。

  遙遙的看見熟悉的身影,茅七層直接便喊了起來:「林煮酒。」

  「茅七層,你終於回來了。」

  林煮酒站立在船頭,河中帶著水氣的清風吹得他髮絲飄舞,他心中說不出的歡喜,又是有些感傷。

  「林煮酒,我想在此處,和王驚夢師弟比劍。」

  師長絡十分直接,挺胸便說道。

  「有趣!」

  雲棠微微一笑,她伸手抬起,所有的小船便都靠岸。

  王驚夢走下船。

  他見到了新的三位師兄。

  這也是師長絡和茅七層、張十五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顧離人的弟子。

  他們此時沒有覺得王驚夢有什麼特別,只是覺得他很安靜。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26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4 03:03 PM 編輯

第0044章 規矩

  王驚夢對著這三位師兄微躬身行禮。

  「不必多禮。」

  師長絡看了他一眼,道:「我只在意你比不比。」

  「禮數也是規矩。」

  「強者為尊便是巴山的規矩。」

  「是這樣嗎?」

  「本來就是如此。」

  「只是我聽說現在卻並非如此,我師父已然不在,余左池師伯便是巴山劍場最強者,現在卻似乎都不是他說了算。」

  「……」

  師長絡為之氣結。

  「只是比劍,你扯得如此之遠,你到底比不比?」他忍不住看著王驚夢冷笑道:「難道顧師叔選了半天,只是選到一名用嘴比用劍強的?若你擔心我入門時間比你長,修行時間比你長,我自然會在真元力量上做出讓步。」

  「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規矩能夠成為規矩,便是絕大多數人都認可,而且長久存在下來,禮數是如此,巴山劍場的規矩也是如此,除非不在巴山劍場,不是巴山劍場的人,或者按照規矩,由巴山劍場最強的主事人來制定和改變規矩,否則便誰都要遵守,誰都不能改變。無論他入門了多少年。」

  王驚夢平靜的看著有些生氣的師長絡,他抬起頭來,目光落向已在不遠處的巴山劍場所在,「這和比劍是兩個事情,至於這樣的比劍,我不會拒絕。」

  師長絡蹙了蹙眉頭。

  所有人都明白王驚夢意有所指。

  連林煮酒和嫣心蘭都沒有想到王驚夢在臨到巴山劍場門前,竟然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

  雲棠的眼睛裡亮出異彩。

  她很欣賞這種氣概。

  因為她自己原本就是擁有這種氣概的人。

  同為巴山劍場的天才修行者,她覺得在氣概上,王驚夢和師長絡之間已分出高下。

  「請。」

  王驚夢沒有再多說話,他緩緩拔劍,橫劍於胸,對著師長絡說道。

  原本在師長絡看來,和王驚夢這樣修行時日並不長的修行者比劍根本用不著用劍,然而此時看著王驚夢持劍的儀態,他的眉頭卻是深深的皺了起來。

  「借劍一用。」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茅七層,說道。

  茅七層有些意外,但卻不多說,將自己的佩劍遞了上去。

  他的劍不好不壞,屬於那種沒有什麼特色,但劍胎堅韌,哪怕是分外鋒利的好劍也切削不斷的那種玄鐵劍。

  師長絡還從未認真挑選過佩劍,在他此時看來,人和劍意比劍要重要,所以他並不在意。

  他握住了這柄劍,看著王驚夢,道:「請。」

  王驚夢的腦海之中有無數劍。

  顧離人給他的五本劍經,齊雲洞裡的無數劍,還有那名遭受無數劍圍攻的強者留下的三十二劍。

  在此時,有一劍從中脫穎而出,似乎最合乎自然,最順應此地的元氣。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如閃電劃過夜空。

  王驚夢很自然的將這一劍用了出來。

  水面上正有一團水霧飄動過來。

  當他的這一劍刺出,這一團水霧轟的一聲,驟然發出驚濤拍案的聲音,然而這一團水霧本身卻只是被劍意牽引,變成很多白色的氣霧衝向師長絡的面目,真正的凌厲劍氣,卻來自於王驚夢的劍尖,以及水邊。

  水邊有很多卵石。

  河水拍打在這些卵石上,原本顯得溫柔,水流如織錦一般漫過石頭的表面,但在王驚夢的劍意牽引下,這些水流陡然激濺而出。

  王驚夢一劍刺出,氣霧衝面,他的劍尖刺向師長絡,師長絡身後的水邊,也有無數晶瑩的小劍湧起,就像是河水之中有很多小妖,在一起出劍從四面八方刺向他。

  一片驚呼聲響起。

  這些抑制不住的驚呼聲來自於那些雲水宮的女子。

  這些雲水宮的女子看似柔弱,然而大多都是足以在世間傲視一方的強大劍師。

  雲水宮呼風喚雨,以世間無所不在的雲氣為符,以天地之間的水勢為劍威,能在這方面和雲水宮比肩的,唯有秦王朝的天一閣。

  只是天一閣的天一生水雖然神妙,但強大修行者的數量,卻遠不如雲水宮。

  即便如此,這些雲水宮的強者看到王驚夢這一劍,心中都依舊充滿驚艷之感。

  她們覺得王驚夢這一劍十分完美。

  完美到哪怕她們不斷演練這一劍,都恐怕不如王驚夢這一劍自然如意。

  師長絡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他的面色沒有絲毫改變,只是眼瞳深處卻是湧起無數震驚的情緒。

  他的震驚不只在於王驚夢的劍意如此完美,還在於王驚夢的真元修行境界。

  明明顧離人遇到王驚夢並沒有多久,哪怕算上來去的時間,最多也不過數月,但現在王驚夢的真元修為雖然不如他,但相差並不太多,難道在顧離人遇到王驚夢之前,他就已經是一名修行者?

  他不喜歡防守。

  像他這樣充滿朝氣和銳氣的年輕人,比劍時也喜歡搶攻。

  然而此時面對王驚夢的這一劍,他想不到用什麼劍式來反擊。

  他只有防守。

  他的劍隨著手腕的轉動,在身周划出了幾個美妙的弧線。

  噹的一聲。

  王驚夢的劍往後彈起。

  那些被劍意帶動,落向他的晶瑩小劍也盡數破碎,變成水霧。

  就連拂面而來的白色水霧,也盡數被劍氣逼開,消失無蹤。

  王驚夢感覺自己的劍就像是撞在了一道鐵牆上,在他的感知裡,這道鐵牆在下一剎那就會化為鐵索,纏繞上來。

  他腦海的無數劍之中,便很自然的又有一劍清晰的浮上來。

  如水落石出。

  他的劍便很順暢的往下沉去,然後劍尖斜挑,往上刺向師長絡的小腹。

  他這一劍沉穩無比,帶著不可撼動的氣勢。

  這一招的名字,就叫水落石出。

  蓬的一聲。

  師長絡的身體無法站穩,他往後退去。

  他握劍的手心發麻,腳底也發麻。

  但不容他多想什麼,王驚夢的第三劍已至。

  一道劍光匹練,很簡單的攔腰一斬。

  然而當師長絡出劍閃電般朝著他的手腕刺去時,他的劍身卻不可思議的在空中驟停。

  師長絡的劍尖距離他的手腕唯有數寸,卻無法觸及。

  他的劍身在空中猛烈一震,空中許多還在飄灑的水珠和劍身相遇,擊碎無數細絲。

  無數細絲如白毛銀針,落向師長絡的面目。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26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4 03:02 PM 編輯

第0045章 水邊

  師長絡的眉頭深深的鎖起,極為堅硬的玄鐵劍在他的手中似乎驟然變得柔軟起來。

  劍身其實並沒有任何的變化,只是數道從劍身上流淌出來的劍氣就像是被春風吹動的柳枝一般在他身周盪開,將所有細碎如白毛銀針的水針全部掃開。

  失卻先機是很可怕的事情。

  在施展出這一劍時,師長絡已經想好了反擊的可能。

  劍氣如柳枝在他身邊掃落,他手中的劍卻是破空前行,如破開激浪的小舟。

  然而他依舊沒有能夠搶佔到絲毫的先機。

  王驚夢的第四劍已經刺了出來。

  這一劍並無太大的變化,只是快如閃電。

  所有劍身上流淌而出的劍氣,全部順著劍身,從劍尖激射出來。

  師長絡的呼吸驟頓,他的劍往上提起,連震七震,抖開一片劍氣,如萬重山林。

  噗噗噗……

  筆直激射的劍氣和平擋在前的劍氣相撞,發出無數的破殼聲響,最終是劍尖和劍身相逢,發出一聲刺耳的震鳴。

  師長絡後退了一步。

  他的面色蒼白起來,眼瞳深處蕩漾出憤怒和惘然的光焰。

  一片喝彩聲卻是在那些小舟上響起。

  雲水宮的修行者都是女子,但從上到下,氣概卻更勝世間大多數男子。

  在她們看來,無論是王驚夢的攻,還是師長絡的守,都是精妙到了極點。

  王驚夢的這一劍雖然只是如湧泉激射,看似筆直向前,但哪怕只是隨著他的身體微微的晃動,這一劍的最終落處便有無限可能。

  師長絡在無法預知對方這一劍搶攻落處時,以萬重山劍意,抖開一片劍氣來延緩這一劍的速度,最終守住了這一劍,也是無可挑剔。

  這兩名年輕劍師從施出第一劍開始到現在,所有的表現都已經足以令人讚嘆。

  她們見過許多天賦高絕的年輕修行者,雲水宮自己也有數名天賦足夠令人驚羨的年輕修行者,然而王驚夢和師長絡這兩人,應該是她們所見之中最優者。

  只是她們的讚嘆並沒有讓師長絡感到欣喜,反而讓他心中的怒火徹底的燃燒起來。

  哪怕是同等完美,這都不是他所能忍受的事情,因為參悟劍經的時間比王驚夢長了很多年,更何況他連出四劍,都是被破防守,連出劍進攻都做不到。

  這種感覺,和兩個人打架,一個人只是揮拳,而他只是雙手抱著頭護住自己的臉一樣的感覺。

  這不是他所能忍受的事情。

  他垂下頭來。

  一道異樣明亮的劍光,卻是如同驚虹一般亮起。

  不斷從他體內迸發出來的真元,在劍身上發出奔雷般的聲音。

  王驚夢微微的皺起了眉頭。

  他不知道對方這劍招的具體名字,但是他可以確定,這一劍之後是疾風驟雨的無數劍。

  對方的劍會在下一刻變成無邊風雨。

  他也可以感知到對方的憤怒。

  這種無邊的風雨是對方憤怒的宣洩。

  他明白對方的憤怒來自於驕傲,只是他不能理解對方到此時為何還有這樣憤怒的資本,以及想要將怒火宣洩在自己身上的驕傲。

  對方的劍招當然是很厲害的劍招。

  但若論這樣的疾風驟雨,齊雲洞那些圍攻那名強者的劍師之中,有很多人的劍招比這樣的劍招更為強大,更為迅疾。

  師兄對師弟,原本就應該愛護和提攜。

  至於天賦,從來就不應該是自傲和驕傲的本錢。

  至於不如,就更不應產生這種無端的憤怒。

  更何況他回巴山劍場,並不是因為有什麼喜事,而是要送別他的老師。

  所以他也有些憤怒起來。

  風雨便用風雨對。

  他遞出一劍,遞出了風雨。

  嗤嗤嗤嗤……

  一陣急劇的洞穿聲在兩人之間響起。

  師長絡瞬間倒掠數丈,他身前的灘上到處都是細而深的孔洞。

  「這是?」

  雲水宮的人此次沒有讚嘆,她們看著那些劍氣揮灑造成的痕跡,面色都驟然凝重起來。

  「南紹劍派的淒風冷雨劍。」

  雲棠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她沉聲道:「南紹劍派早已消亡百年,但有人得到過南紹劍派的劍經殘譜,我看過那人的出劍,劍意和他相同,但卻不如他的劍意完備。」

  她以如此肯定語氣說出來的話,便不可能有錯誤,只是雲水宮這些人聽著,心中卻是湧起更強烈的不可置信,南紹劍派的東西失傳已久,那這顧離人的弟子,怎麼可能會南紹劍派的劍招?

  師長絡的嘴唇微微顫抖起來。

  他這一劍來自楚地的大澤劍經,劍招名字叫做八方風雨,是大澤劍經中最難掌握,也是威力最大的劍招。

  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一劍施出,風雨還未成形,就已經被對方的風雨破去,瞬間將自己逼退數丈。

  他感到羞恥,但更加憤怒,他不甘心,也不相信自己真的會敗在對方手中。

  伴隨著一聲厲喝,他的手腕以奇異的頻率震動起來。

  他的劍身在空氣裡抖出無數玄奧的劍光,形成無數的劍花,如千樹萬樹梨花開。

  王驚夢的身前,出現了無數朵劍花。

  只見劍尖抖起的劍花,甚至難以看到這些劍花之後師長絡的身影。

  「梨花落,天明劍宗的劍經。」一名雲水宮的修行者說道。

  雲棠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和讚許。

  王驚夢直視著這些虛實難辨的劍花,他抬起頭來,他手中的劍也往上抬起。

  看似很尋常的往上抬劍,接著笨拙的刺向那萬花之中,空氣裡卻是響起許多道悶響。

  他劍身上流散的劍氣,在夜色裡如同有無數道籐蔓在生長。

  梨花盡數被掃落,或者黏附在籐蔓上,然後被震碎。

  「這是什麼劍招?」

  先前出聲的那名雲水宮女子大皺眉頭。

  雲棠也保持了沉默,這一劍連她都未見過。

  噹的一聲震響。

  師長絡再退數丈。

  他的雙腳落下時,已有水聲在他腳下響起。

  他的鞋面微濕,已經到了水邊。

  他的身後已經是水面,退無可退。

  此時的師長絡都甚至已經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他的腦海有些恐怕,他的劍垂於地下,當水流觸碰他的劍尖時,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施出了一劍。

  濕潤的泥地上出現了一道筆直向前的劍痕。

  泥地上很多卵石被元氣牽引,往上懸浮起來。

  對於王驚夢而言,這自然是很奇妙的畫面,只是當這些卵石漂浮而起時,他的腦海之中已經清晰的出現了一劍。

  他沒有猶豫,直接用出了這一劍。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6 07:28 PM 編輯

第0046章 差距

  師長絡的這一劍就叫做『卵石』,這招的名字雖然普通,然而卻是溪山劍宗卵石劍經中最強大,也是最難駕馭,最難真正發揮出神妙和威力的一劍。

  溪山劍宗曾是百年前長陵一帶的四大劍宗之一,卵石劍經是溪山劍宗最主要的劍經,而卵石劍經又以這一招得名,足以見這一招是何等的重要和精妙。

  卵石劍經作為溪山劍宗的最重要劍經,其劍意來自於山澗溪水灑落時的輕靈飛灑,來自於悄無聲息的流淌過卵石之間的千變萬化。

  此處河灘上正有無數卵石,能夠掌握這一劍的劍師在此處施展,正是得了地利,平添諸多威勢。

  這些卵石對於這一劍的最終劍意而言,都是天地間最樸實的符文,師長絡的真元力量凝聚天地元氣形成的劍意,穿行其間,會生出無數可能。

  然而當王驚夢的這一劍刺出,這些無數可能便盡數消失。

  數十塊卵石的表面被王驚夢的劍鋒切過,留下了一道道淺淺的溝壑。

  這些溝壑對於此時匯聚而來的天地元氣而言,卻變成了深深的溝渠,變成了因勢利導的溝渠。

  河面上匯聚著的,從上游奔流而下的充沛水汽,以驚人的速度匯聚而來,變成了高山落下的流瀑,匯聚在王驚夢的劍上。

  轟的一聲巨響。

  所有懸浮而起的卵石全部拋飛出去,有些墜在更遠的灘上,有些墜落水中。

  師長絡連退三步。

  他的身後就已經是水面。

  他連退三步,水已經齊腰。

  他站在水中,濺起的水花已將他的渾身都濕透,他的臉上也有水在流下,看上去無比的狼狽。

  王驚夢收劍。

  勝負已分。

  對於生死戰鬥而言,此時這結果或許還不夠,但對於同門比劍,尤其是一名入門很早的師兄和一名入門時間很短的師弟之間的比劍,這種結果已經讓勝負變得太過明顯。

  從頭至尾,師長絡都沒有任何一劍能夠對王驚夢造成真正的威脅。

  師長絡低頭看向水面。

  他的身體緩緩的顫抖起來。

  他的唇角微微抽動,艱難而迷茫的笑了笑,笑容是無比的苦澀。

  他無法理解。

  他真的無法理解。

  那些劍招……他在過往數年之中參悟的那些劍招,他認為今夜在自己的手中施展出來,已經趨於完美。

  然而無論他用什麼樣的劍招,對方竟然會用更完美的劍招來破去!

  無論的劍招的精妙還是劍意,都比他所會的劍招強大很多。

  最讓他難以理解和無法承受的,是王驚夢的真元修為,竟然也和他相差得並不太多。

  如果說王驚夢在遇到顧離人之前,是真正的山野少年,根本不懂修行,那他開始吸納天地元氣入體,開始凝練真元時……至少比王驚夢早了六七年。

  他比王驚夢早了六七年時間吸納天地元氣,而且這六七年間他也沒有絲毫偷懶的時刻,王驚夢怎麼可能追趕得上來!

  「怎麼可能!」

  他遲鈍了一息的時間,猛然抬起頭來,「怎麼可能……你的真元修為怎麼可能也和我如此接近!」

  王驚夢微微的蹙了蹙眉頭。

  「因為有兩個原因。」

  然而在他開口說話之前,一個不怒之威的聲音已經響起。

  開口說話的是雲棠。

  她應該是此時天下最強的女子,她的話無論在任何時候都很有力量。

  「我給了他一顆蛟丹,還有,他所修的真元功法也很特殊。就連我都從未見過凝練真元如此快的修行者。」

  她的話沒有人可以懷疑。

  師長絡得到了解答。

  他的嘴唇也不斷的顫抖起來。

  茅七層和張十五之前只是震驚於王驚夢的用劍之強,然而聽著雲棠的這句話,他們也陷入了強烈的震驚之中。

  雲水宮的寒潭蛟丹是天下最強的提升真元修為的靈丹,然而寒潭蛟丹出自雲水宮的寒潭之中,是極寒深潭之中的蛟龍體內結出的內丹,這種寒蛟潛於深淵之中根本不浮出水面,要想斬殺寒蛟獲得蛟丹,必須修行者自己潛入寒淵之中和這種真正的蛟龍戰鬥。

  在雲水宮的歷史上,也唯有三名宗師成功的做到。

  在過往數十年間,也只有雲棠斬殺了一條寒蛟,獲得了一顆這種蛟丹。

  且不管這種蛟丹對於雲棠而言到底有多少用處,但獨一的這樣一顆送給王驚夢,這卻是太過令人震驚。

  只是雲棠這時候的話並未說完。

  她看著師長絡,安靜而帶著一些嘲弄道:「只是這樣的解釋,對你們而言又意義嗎?」

  林煮酒和嫣心蘭相視苦笑了一下。

  這的確沒有意義。

  既然是公平比劍,不管王驚夢是因何這樣強大,對於勝負的本身,便沒有意義。

  更何況在方才的戰鬥之中,至始至終,王驚夢並非靠真元力量強大而壓制,而是以劍破劍,若兩人拋開真元修為,師長絡和他之前的差距,恐怕還要更大。

  敗要知恥。

  恥不能生恨,而要後勇。

  雲棠微微仰起頭來,她的目光有些冷,但又說不出的驕傲。

  當日她在鏡湖劍會敗在余左池的手中,便沒有絲毫的憤怒,也只是想著這一生終究要尋覓無數超越的可能。

  顧離人的死訊傳出之後,她也去顧離人戰死的地方看過。

  她便確定顧離人比自己強大太多,但依舊沒有覺得自己便永無追趕的可能。

  一名真正驕傲的劍師,在她看來便應該有這樣的心境。

  只是看著師長絡,看著這名天資也驚人到極點的年輕劍師,她卻是懶得將這些話出口。

  劍師最大的對手,永遠是自己。

  而並非那些顯得比自己優秀的劍師。

  若是連自己都無法戰勝,那萬法皆空,一切道理都是無用。

  「勝負已分,師長絡你也不要在水中站著了。王驚夢師弟如此,余師伯見了也會歡喜。」張十五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性格寬厚,便想打個圓場。

  只是師長絡沒有回話。

  他轉過身去,沉默的涉水離開。

  茅七層心中微嘆,他聽說過師長絡的性格十分孤傲,現在看來,的確如此。

  「你用的這些劍招,似乎不是我們巴山劍場所有,你從哪裡學來?」他轉過身去,看著王驚夢認真的請教道。

  「我在齊雲洞,觀一些古人的劍痕所得。」王驚夢並不隱瞞,說道。

  「那些劍痕還在?」茅七層的眼睛微亮。

  「在是在,不過我和嫣心蘭都看不懂。」林煮酒自嘲的笑了笑,然後戲道:「我估計你也差不多。」

  「那不管如何,得空還是要去看一眼。」茅七層不好意思的笑笑,「按你這麼說,便更應該和王師弟多親近親近。」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2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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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7章 也是這般

  師長絡獨自離開,眾人重新上船。

  有些人好相處,有些人天生不好相處。

  茅七層和張十五,便是那種天生好相處的人,他們屬於就算去看熱鬧,也會想方設法吆喝一聲,多喊幾個同門一起的那種人。

  說親近,他們便很自然的和王驚夢變得親近。

  對於王驚夢而言,巴山劍場有很多個這樣的師兄。

  但對於他們而言,王驚夢卻是巴山劍場中最特別的師弟。

  這個師弟的選擇和走的路,有可能徹底決定巴山劍場的未來。

  ……

  當這些小船靠岸時,巴山劍場的山門已經近在眼前。

  「那就是顧離人當天一劍切削而成的石頭?」

  一名雲水宮的女子發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很自然的落在山道一側那塊滾圓的大石上。

  這個問題無須回答。

  只是這名出聲的雲水宮女子卻是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的用詞未必準確。

  因為當日顧離人用劍,劍氣從天地間四面八方落向這塊石頭,卻不知是切削,還是劍尖雕琢。

  「那人是誰?」

  王驚夢在路上已經聽說了這一切和顧離人有關的事情,但他的目光在石上只是片刻停留,便落在了道畔的一處樹蔭下。

  樹蔭下的石上,靜坐著一個人。

  這是一名老人,身穿舊布衫,他的面容很普通,只是身上很自然的流露出一種和天地極不和諧的蕭索意味。

  看他只是靜坐在那裡,卻很容易讓人瞬間聯想起寒冬臘月時的荷塘,想起枯枝敗葉鋪陳於寒霜凍土之上。

  「我們也不太清楚,只是喊他南宮師伯。」

  嫣心蘭看著那人,道:「平時難得遇見。」

  茅七層輕聲的說道:「我聽說了,當顧師叔的遺體運回山門之後,南宮師伯便出了山門,一直守著這塊石頭,這麼多時日,一直在這石畔沒有離開。」

  任何人執著於某一件事而表現得和常人不同時,一定有著特殊的原因。

  戚寒山看著這名老人,他想到了某個可能,然後很快確定了這個可能。

  他第一個走上前去,躬身行了一禮,道:「是南宮景天前輩?」

  這名老人點了點頭,看著戚寒山,道:「你認得我?」

  戚寒山也點了點頭,道:「晚輩戚寒山。」

  這老人的思緒似乎並不活躍,他沉默了片刻,似乎也才想起戚寒山是誰,道:「原來是妖惑劍劍主,也是顧離人的朋友?」

  戚寒山和這老人的對話很平靜,甚至因為老人說話的時間間隔過長,顯得有些斷續,但兩人的對話內容,卻還是讓不少雲水宮的人都震驚起來。

  她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名老人竟然會是南宮景天。

  她們也沒有想到,南宮景天會是巴山劍場中人。

  「想不到您也隱居在巴山劍場之中。」戚寒山此時出聲,他說的這句話,正好便是她們許多人的心聲。

  「隱居此間,伴了世間最強的劍師,卻還逃不出那所謂的命運和詛咒。」南宮景天站了起來,他的目光越過戚寒山的身體,落在王驚夢的身上,「他就是顧離人的弟子,你是送他回來的?」

  戚寒山道:「是。」

  他此時已經隱然明白這名老人的情緒,但王驚夢卻是一無所知,包括南宮景天這個名字,和這個名字背後的故事。

  「原來南宮師伯……竟然就是……」林煮酒和茅七層等人,都是相對震驚到無言。

  「什麼意思?」王驚夢皺了皺眉頭,忍不住問道。

  「長陵有四大門閥,公孫家、呂家、李家和南宮家。是你們秦王朝境內最富有,最有權勢的世家。」雲棠的聲音淡淡的響起,她似乎並不在意被南宮景天聽到她此時對王驚夢的回話:「南宮景天,南宮家這近百年來最具天賦的修行者之一,然而卻是傳說中在出生之前便遭受了惡毒的詛咒。他出生時難產,為了保住他和他母親的命,當時他父親動用了一切可能尋藥,但最終從一名醫師手裡奪得的藥,卻是那醫師用來保他難產妻子的救命藥物。結果他順利出生,但那名醫師卻是妻兒雙亡。」

  「那名醫師不知從哪個巫師或是哪本巫書上聽來看來的手段,就在他滿月時,在南宮家門前道上自戳了雙目,在自己的頭頂割開血肉,灌入屍油,點了油燈,念誦惡毒詛咒而亡。」

  「最終的結果便是,他的母親受了極度驚嚇,在次日便死去噩夢之中。而之後只要和南宮景天親近的人,便無一好下場,都遭橫死。」

  「最後連他的父親都對他畏如蛇蠍,將他送到別朝修行。」

  「不過最終不返家門,隱居在這巴山劍場,想必其中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王驚夢靜靜的聽著。

  他聽完這些話,面色沒有什麼改變。

  「我從來不相信所謂的命運和詛咒。」

  他朝著這名老人和那塊石頭走去,他平靜而堅定的聲音,在這林間響起。

  「你真的相信命運和詛咒?」

  他直視著這名老人的眼睛,認真的問道,「你留在巴山,只是因為你覺得我師父是天下最強的劍師,任何人都不可能讓他發生意外,你覺得依靠他,便可以破除糾纏你一生的命運和詛咒嗎?」

  南宮景天的一切都顯得異常的緩慢。

  他看著王驚夢看了許久,然後笑了起來,笑得有些心酸,笑得很寬慰。

  「不,我也不相信命運和詛咒。只是這樣所謂的命運和詛咒帶來的厄運,一直常伴著我。」南宮景天緩緩的伸出手來,他摸了摸王驚夢的頭頂,輕聲道:「我當年見你師傅時,他也是這般看我,也是這般問我。」

  當年……他和顧離人第一次相見的當年,顧離人便自然還不是天下第一的劍師。

  「所以您應該教了我師尊不少東西?」

  王驚夢聽出了很多不同尋常的意味,他躬身對著南宮景天行了一禮。

  「我在巴山劍場沒有弟子,只是教過他一些東西。」

  南宮景天緩緩的深吸了一口氣,他點了點那塊石頭,道:「這是他的東西,我守著留給你。」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29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6 07:27 PM 編輯

第0048章 冰封

  王驚夢沉默的看著這塊大石許久。

  任何劍痕都會帶著當時那人的情緒。

  所有落在這石上的劍痕熱情洋溢,帶著說不出的滿足和歡喜之感。

  這所有的劍痕都在述說著顧離人的滿意。

  似乎都在告訴天下人,他招收到了一個如此令他心滿意足的弟子。

  旁人不能體會這種劍痕裡的情緒,但是他能。

  有些人相處很多年,卻依舊如同陌生人,便是因為無法真正走進對方的內心深處,無法得知對方的真正所想,真正的情緒。

  就如很少有人看得出劍痕裡的情緒一樣,也很少有人能夠體會他此時的情緒。

  林煮酒和嫣心蘭一開始都不能理解,像他這樣只和顧離人接觸沒有多少時日的人,怎麼可能會和那些追隨師尊很多年的弟子一樣的情緒。

  相知,其實和時日無關。

  「您恐怕還得幫我看一些年。」

  他抬起頭來,再次對著身側的南宮景天行了一禮,然後輕聲說道。

  南宮景天初時並未完全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但是看著他的目光,他便明白對方並非是看不懂,只是出於修行境界的問題,一時無法完全領會,更無法掌握這種劍意。

  所以他自己的眼睛很快亮了起來。

  「好。」他異常簡單的回答道。

  「走吧。」

  王驚夢踏上山道。

  當他走向巴山劍場的山門時,巴山劍場裡驟然起了風。

  無數團自然漾起的氣息互相衝撞,讓樹葉嘩啦作響,讓一些水珠四處飛濺。

  「這是我們巴山劍場自己的事情。」

  一名中年修行者出現在了巴山劍場的山門口,他對著戚寒山和雲棠等人有些歉然的說道:「所以他們能進去,但諸位恐怕要等一等……」

  「誰說他們不能進去。」

  這名中年修行者的話語還沒有說完,便已經被王驚夢的聲音打斷。

  王驚夢對著這名中年修行者行了一禮,平靜而冷的說道:「現在巴山劍場誰說了算?若是余師伯說了算,他斷然不會將雲宮主和戚前輩拒之山門外。」

  這名中年修行者微微一怔,眉頭便深深皺起,他沒有想到第一次見過的這名少年竟然會如此的態度,他有些隱怒,道:「你師尊被人所害,現在很多事未明,自然要先查清楚再說。」

  「規矩便是規矩,任何巴山劍場之人都需要遵循巴山劍場的規矩。」

  王驚夢直視著這名中年修行者的眼睛,道:「既然很多事未明,那在明瞭之前,做主的應該依舊是余師伯,至於你們對余師伯不放心,說要查清楚,那自然是由我來查,這些事情便更應該由我做主。整個巴山劍場,只有我一個人是顧離人親口對天下所說的弟子,沒有人比我的關係和他親近,我師尊死了,他的後事,自然是我最有資格料理。」

  這名中年修行者沉默不語。

  因為王驚夢說的都是事實。

  他沒有理由反駁。

  雲棠淡淡的一笑。

  她笑得毫不掩飾的自傲。

  「你們便在外等著,我和戚寒山進去。」她對著雲水宮的其餘修行者說道。

  王驚夢第一次進入巴山劍場。

  許多道身影出現在林間的道上。

  他們都聽清楚了山門口王驚夢的聲音,不知為何,他們都覺得王驚夢和顧離人很像。

  一名青衫短髮男子出現在正對著王驚夢等人身影的山道上。

  他看著王驚夢和王驚夢身後的雲棠,眼中充滿了感慨。

  他是余左池。

  「這是余師伯。」嫣心蘭在王驚夢的身後輕聲的說道。

  「余師伯。」

  王驚夢認真的躬身行禮。

  其實不用嫣心蘭說,他已經猜到了這人是誰。

  他是顧離人在外收的弟子,巴山劍場是他的宗門,宗門對於修行者而言,便是家園。

  但山門口那名修行者卻並未給他回到家園的感覺。

  只有在看到余左池,看著他的目光時,他才有了這樣的感覺。

  「多謝。」余左池回禮,感慨的輕聲說道。

  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他的致謝是什麼意思。

  是謝王驚夢的相信,是謝王驚夢對顧離人的情感。

  「你還是來了。」

  余左池的目光落在雲棠身上,他忍不住笑了笑。

  「所以多話還是容易誤事。」

  雲棠看著情緒無比複雜的余左池,看著笑容裡甚至有一些羞澀之感的余左池,她微嘲的笑笑,道:「看你還敢不敢再和鏡湖劍會上那般多嘴。」

  「可是真的很好看啊,真的好看,還是好看。」余左池笑著,他的笑容變得真正燦爛了些。

  嫣心蘭和林煮酒偷偷互望了一眼。

  兩人都覺得余左池和雲棠之間似乎就像是在調情……只是他們都認為,余左池說得並沒有錯。

  雲棠真的很好看。

  而且除了好看之外,她這個雲水宮的宮主,在很多地方都不由得令人心生敬畏。

  「憔悴了。」

  雲棠收斂了笑意,道:「思慮太多。」

  余左池搖了搖頭,「因為止不住悲傷。」

  「走。」

  他牽住了王驚夢的手,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面容瞬間堅毅起來,含著一種鋒銳的味道,「我們一起送你師尊最後一程。」

  他的手很暖,很有力量。

  但王驚夢從他的手上感覺到的卻是一種堅定不移的意味。

  他明白余左池此時傳遞給他的心意。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他和余左池為顧離人復仇。

  晶瑩的水流沖刷在劍塔之上,濺起無數朵水花。

  劍塔旁有一間草廬,草廬裡不斷散發著凜冽的寒氣。

  戚寒山深吸了一口氣。

  雖然他已經見過無數生死,見過無數傷悲的事情,但當這世間和自己真正親近的人又少了一個的時候,他還是會忍不住傷悲。

  他看到了顧離人的身影。

  顧離人的身軀在許多透明的堅冰之中。

  王驚夢安靜的走到無比冰冷的冰塊之前。

  他的手落在冰塊之上。

  他的手很冷。

  隔著這些透明的堅冰,朦朦朧朧的看不清顧離人的面目。

  「化掉。」他輕聲的對著余左池說道。

  余左池還未出聲,這間草廬之中一名巴山劍場的師長輕聲的提醒余左池,「冰封時間太長……若是解封,顧師弟的遺體便……」

  「化掉。」

  王驚夢的聲音再次響起。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0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6 07:26 PM 編輯

第0049章 厲聲大笑

  整個巴山劍場安靜下來。

  隔了許久的時間,林煮酒等人逐一走出劍塔旁這間草廬,只有王驚夢卻是遲遲沒有從這間草廬之中走出。

  又隔了許久的時間,一名披髮男子從山門外走來。

  他是方臉,但兩側頭髮遮住了他小半的面目,讓他的臉看上去卻是十分尖細。

  「俞師伯。」

  林煮酒等人再見這俞一斤時,想到之前顧離人在開山門收徒時,俞一斤所說的那些話語,他們的心中便是無限感慨。

  「在裡面的就是王驚夢?」

  俞一斤感知著草廬之中的動靜,看著林煮酒等人問道。

  「是。」

  聽著肯定的回答,俞一斤的眉頭微挑,但他除了對雲棠和戚寒山頷首為禮之外,卻不再說什麼。

  又過了很久的時間,草廬之中才有腳步聲響起。

  王驚夢的身影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出現。

  嫣心蘭看著王驚夢的面目,她能夠想像這種悲傷,當第一次返回師門,見到的卻是自己師尊的遺體。

  然而從王驚夢的臉上,她卻沒有看到任何明顯的悲傷的情緒。

  「好了。」

  王驚夢只是對著余左池行了一禮,輕聲的說了這一句。

  只是這樣的兩個字,巴山劍場之中卻是又響起很多的風聲。

  不知有多少人如釋重負。

  「你看出了什麼?」

  俞一斤看著王驚夢,眼中驟然升起幽幽的光焰。

  「在他力盡之時,真正對他造成了威脅的,有超過七名修行者,我看出了五道劍招。」王驚夢看著俞一斤,說道。

  俞一斤的眉頭微皺,聲音卻是霍然轉疾,道:「你接下來想要如何做?」

  王驚夢抬起頭來,他的目光落向山門,道:「封山門。」

  山林裡驟然響起無數的風雨聲。

  所有人都不能完全理解王驚夢這句話的意思,包括余左池在內。

  「封山門的意思,是從我說這句話的時候開始,我不想有任何人離開巴山劍場。」王驚夢的聲音緩慢而清晰的傳開,「不是長久的封禁,是直至所有人在我面前用過一遍那五道劍招。」

  「什麼意思?」

  一名身穿紫袍的老者出聲,他和絕大多數巴山劍場的人依舊不能理解。

  「我在來時的路上,便聽說很多人懷疑我師尊的死和余師伯有關。我並不覺得余師伯是會出賣我師尊的人,但我和你們所有人一樣,都懷疑巴山劍場之中存在著這樣的人。」

  王驚夢說道:「任何人都可以說假話,但劍招不會說假話。」

  「你這是懷疑所有人。」

  俞一斤冷笑起來,只是他的臉上卻是反而有一種光澤亮了起來,他看著王驚夢的目光裡,卻沒有任何的厲色,「只是即便是有人出賣顧離人,也不太可能親自對顧離人動手。你想要這樣做,恐怕沒有意義。」

  「我不這麼想。」

  王驚夢搖了搖頭:「越是要對付可怕的敵人,越是害怕自己暴露,就越是要確定他的敵人一定會死亡,最好是自己在敵人的要害刺上一劍,看著對方死去,這才放心,而且我現在回來,他或許又會不放心,一定要在巴山劍場之中來看看我到底會看出什麼。」

  「哪怕真是如此湊巧,真的完全和你所想的一樣,那人真的在我巴山劍場之中,你就真的能通過這樣的方法找出這人?」俞一斤瞇起了眼睛,說道。

  王驚夢看了他一眼,道:「應該可以。」

  「當是查案,將所有山門中人當成案犯?只是為了這樣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就讓所有的人逐一到你面前演示這五招劍招?」一個有些憤怒的聲音響了起來。

  王驚夢沒有看那人。

  他此時的腦海之中出現的,卻是外面山道上顧離人留給他的那塊大石。

  他便明白顧離人告訴了他一個道理,有些時候,話語是最無力的東西。

  一道劍鳴聲響起。

  王驚夢出劍。

  五道劍意一氣呵成。

  五道帶著強烈殺意但截然不同的劍意,帶著無比森然的意味,驟然出現,然後又驟然消失。

  如同一隻野狼,驟然亮了亮雪白的牙齒。

  滿山無聲。

  沒有人想到王驚夢會突然這樣做。

  也沒有人想到,王驚夢竟然擁有這樣驚人的天賦,竟然將他所說的這五劍,施展得如此驚人。

  「這不是兒戲,而是事關我師尊的一條命。」

  王驚夢的劍沒有歸鞘,他的劍尖垂落在身前地上,「我在來時路上,便已經明白我師尊給巴山劍場帶來了什麼。哪怕作為尊敬,他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你們在他的面前,每個人施展這樣的五招劍招?」

  余左池笑了起來。

  他是很感性的人。

  他笑著,眼眶卻是微微濕潤。

  他的手落在了林意的劍柄上。

  他和林意之前的山風再次被破開。

  五道完全相同的劍意逐一出現,只是在力量和氣勢上而言,卻不知道強大了多少倍。

  這種強大,甚至連絕大多數巴山劍場中人都沒有見過。

  「我同意。」

  他的目光落向所有人,「誰反對,那他就第一個試。」

  雲棠笑了起來。

  余左池的這句話很霸氣,在她看來有自己的味道。

  但在她看來,無論是以余左池的力量,還是巴山劍場的規矩,都應該是這樣的霸道。

  「我同意。」

  俞一斤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也笑了起來。

  厲聲大笑。

  「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的。我早知道你們之中有很多人有很多種想法。但若是顧離人死了,都不敢復仇,這樣的宗門便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他看向所有人,道:「今天誰想要反對,誰想要離開山門,我殺誰。」

  嫣心蘭和林煮酒等人的眼睛徹底的亮了起來。

  他們突然無比的感動。

  他們沒有想到王驚夢會說出這樣的話,更沒有想到余左池和俞一斤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是他們在顧離人那日當著天下強者施出那一劍之後,第二次為了巴山劍場而感動。

  「我同意。」

  「我同意。」

  很多道聲音響了起來。

  「這五劍你見過沒有?」

  在這樣的聲音裡,雲棠輕聲的問身側的戚寒山和余左池。

  戚寒山搖了搖頭:「沒有,但流傳出去,總會有人認得。」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0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6 07:26 PM 編輯

第0050章 權威

  一個人的情緒無法和同門的生死相提並論,尤其這個同門不是尋常的同門,而是讓巴山劍場一舉成為天下最知名劍宗的顧離人。

  當大多數人同意在王驚夢的面前施展這五劍時,其餘小部分人的意見便已經不再重要。

  五道劍光亮起。

  俞一斤揮出了五劍。

  看著這名長髮披散的師伯,林煮酒和嫣心蘭莫名的感動。

  俞一斤的面相看起來比其餘任何師叔師伯都要嚴厲,給人不容易親近之感,然而到了此時,他們才明白這名師伯之前在山道上對他們講的話,並非是擔心巴山劍場的未來,而是擔心顧離人的安危。

  「今日既然我在巴山劍場之中,便也出五劍以示敬意。」

  雲棠的聲音淡然的響起。

  她也揮出了五劍。

  五道澎湃的劍意破空而去,劍光消失處,那種澎湃的劍意卻是長久彌留在空中,經久不散。

  看著她的這五劍,許多原先懷疑余左池的品格,懷疑他和雲水宮有牽連的巴山劍場中人,頓時都是心有羞慚。

  劍意如人。

  她的劍意桀驁不馴和傲氣到了極點,這樣的劍意,便是想要模仿都模仿不出。

  像她這樣的人,自然不屑於去做那樣陰暗的事情。

  當日顧離人一劍讓人無話可說,她現在這一劍,也是讓許多先前懷疑她和雲水宮的巴山劍場中人無話可說。

  劍光不斷亮起。

  劍氣縱橫。

  巴山劍場的山門之中原本幽靜而清淨,毫無殺意,然而隨著這劍光不斷湧起,便是連山風之中都似乎出現了無數金鐵之意,變得越來越肅殺。

  一些鮮嫩的樹葉悄然中斷,在飄落的過程之中又被空氣裡絲絲流散的銳氣切成更多的碎屑。

  很多巴山劍場中人都很認真的看著王驚夢的臉色變化,從顧離人的遺體劍傷之中看出這樣的五招劍招,已經是很驚人的事情,但從這五招劍招之中找出誰和此事有關,卻又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只是王驚夢的臉色始終很平靜,他只是認真且專注的看著所有人的出劍。

  直到所有巴山劍場中人在他面前施展過了這五劍,等到空氣裡流淌的肅殺劍意完全消失之後,所有人才看到他的臉色有了些絲毫的變化。

  他的眉頭微微的蹙起,面色從平靜變得冷漠了些。

  他的目光落在一名黃衫中年男子的身上。

  「您是?」

  他對著這名黃衫中年男子微躬身為禮,問道。

  無數道驚疑的目光瞬間落在那名黃衫中年男子身上。

  這名黃衫中年男子身體微微一震,他的眉頭也是不自覺得皺起:「唐寒魚。」

  之前沒有人覺得他會有問題。

  因為無論是相貌還是修行,唐寒魚都屬於那種很普通,普通到容易讓人忽視和想不起來的那種人。

  但現在王驚夢這樣問他,所有人心中便是都想著,難道這人有問題。

  「你有問題。」

  王驚夢看著他,很直接的說道。

  一片吁氣聲響起。

  很多人剛剛提起了一口氣,因為王驚夢說得太直接,他們都很自然的將這一口氣吐了出來。

  唐寒魚的面色也沒有什麼改變,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看著王驚夢道:「我有什麼問題?」

  王驚夢看著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他已經接著說了一句,「顧離人被人暗算的那幾日,我都一直在巴山劍場之中,我會有什麼問題。」

  「不管你在不在巴山劍場之中,你用這五劍時有問題。」王驚夢說道。

  唐寒魚深吸了一口氣,他的面上起了些寒意,道:「我用這五劍時有什麼問題?是用得不夠熟練?」

  「和是否熟練無關,如果一個人的天賦足夠高,那就算是第一次學著用這樣的五劍,也會和練過不知道多少遍的人一樣熟練,我就是如此。」

  王驚夢直視著他的面容,面色也冷漠了些,「我只通過劍意和真元來判斷,你的劍意顯得太過心虛。」

  沒有人出聲。

  但巴山劍場之中的風聲,卻是驟然大了些。

  唐寒魚的眼睛微微的瞇了起來,他冷笑起來,「我的劍意心虛?」

  「你的劍意太過猶豫,而且在用這些劍時,你的真元流動也和此時一樣有些震顫,不夠流暢。我不知你做了什麼心虛的事情。但你就是心虛。」王驚夢看著他,緩慢而清晰的一字一頓說道:「我想知道,在我師尊死這件事上,你做了什麼心虛的事情。」

  「任何情緒都可以導致劍意的不穩。」

  唐寒魚深吸了一口氣,道:「或許只是因為我不想被迫著在一個後輩之前用這樣五劍,或許是我對你的判斷本身就保持懷疑態度,就如現在,你說我心虛,說我有問題,這也只是你個人的感覺。你個人的感覺,誰能保證就是正確?」

  很多巴山劍場的人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他們覺得這個問題很令人糾結。

  然而就在此時,王驚夢的聲音已經響起。

  「他能保證,他早已經對天下人說過。」

  王驚夢側轉過身去,他點了點身後的草廬。

  所有人一怔。

  在絕大多數人還沒有徹底反應過來時,王驚夢的聲音已經接著響起,「我師尊都說過,我的天賦甚至在他之上,那對於劍意這種事情,我當然是絕對的權威,我說誰有問題,誰就有問題,而且沒有人可以反駁,因為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人比我更擅長,沒有人比我更權威。」

  所有人都無言。

  因為這好像的確是無可辯駁的道理。

  雲棠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很喜歡這種霸道的感覺。

  「我可以證明我對於劍意的感覺超過你們所有人這件事。」

  王驚夢的聲音再次響起,他看著唐寒魚:「如果你覺得是我瞎說,是我要故意陷害一個不認識的師長,那你也可以拿出證明,拿出你絕對沒有做心虛事情的證明。」

  「但現在,要查,便一定會從你開始。」

  王驚夢看著他,接著緩緩說道:「從你所做的一切事情,接觸的一切人,包括你在巴山劍場的一切活動軌跡。」

  唐寒魚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面色慢慢的變了。

  他的雙手不斷的顫抖起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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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1章 看盡劍經

  「你們不可能查出什麼。」

  他的雙手不斷的顫抖著,慢慢的抬起頭來,然後用一種很古怪的神色看著王驚夢,看著余左池和其餘人。

  「為什麼要查呢?」

  他艱難的吞了一口口水,然後繼續說道:「難道你們不覺得,有能力殺死顧離人的人,也應該能夠輕而易舉的殺死你們嗎?」

  「老虎吃人,但人還是會殺老虎。」

  王驚夢看著他說道:「而且有些事情,是哪怕失去性命也要去做的。」

  唐寒魚用古怪的眼光看著王驚夢,但在他再次出聲之前,余左池的聲音響了起來。

  「做任何事情都有代價,殺顧離人的代價,比殺世上絕大多數人都要大得多,同樣,要殺死我們,那人也要付出足夠的代價。」

  余左池平靜的看著他,說道:「沒有人能夠無休無止的不斷付出這樣的代價,而且巴山劍場有關誰的劍最強便誰拿主意的規矩,並非有關權勢,而是有關一句老話,天塌下來,也有最高的人頂著。」

  「我不知道你在怕什麼。」

  他認真的看著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的唐寒魚,緩聲說道:「巴山劍場最高的是顧離人,有什麼事情,自然是他頂著,現在最高的是我,那人要殺,也要先殺了我。」

  「我覺得你是真傻。」

  雲棠冷笑起來。

  這是巴山劍場自己的事情,她在這裡屬於外人,按理而言,這個時候她不應該發聲,但這不是她的性情,她想說便說,「天要下雨,你害怕下雨,但你自己卻將擋在你頭頂的那柄傘給刺破了。你傻不傻?」

  唐寒魚緊抿著雙唇,他沒有說話,他的衣衫被自己的冷汗所浸透。

  「唐寒魚!你到底做了什麼,是誰害死了顧離人!」一名老者憤怒的厲喝出聲。

  現在所有人都不再懷疑王驚夢的判斷,都已確定唐寒魚的確有問題。

  「你們不可能查出什麼。」

  唐寒魚慢慢的抬起頭來,他苦笑起來,「因為哪怕你能從顧離人的身上看出些蛛絲馬跡,但也不可能從另外一個死人身上看出什麼。」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就死了。

  他的體內響起無數道破裂的聲音。

  破碎的臟器和鮮血,從他的口鼻之中狂噴而出。

  「白癡就是白癡。」雲棠看著倒下死去的唐寒魚,嘲諷的說道。

  很多巴山劍場中人對她怒目而視。

  雖然唐寒魚肯定是和顧離人之死有關,但他畢竟是巴山劍場中人,而且死也已經死了,似乎輪不到她這樣的一個外人如此說。

  「怎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雲棠卻是好不迴避那些憤怒的目光,她臉上嘲諷的神色反而更加濃烈了一些,「難道他是想保護那個幕後黑手?他這樣一死了之,自然是想要保護他在意的人,家人或者好友,但幕後那人難道會容許別人從他的家人身上查出些線索?如果我猜的不錯,等你們去追查那些線索時,他的那些家人或是好友,恐怕早就死光了。」

  「齊王朝的巫晶,楚王朝的黑夢。」

  余左池點了點頭,道:「只是能夠拿來這兩樣東西的人,世上便沒有幾個。」

  雲棠也點了點頭,「哪怕對於秦王朝之外的其餘王朝,都很想滅掉秦王朝的最強劍師,但也需要佈局的人有足夠的實力,讓他們覺得交出這兩件東西給他之後,便一定能夠殺死顧離人。」

  「對於生意而言,這樣還不夠。」

  戚寒山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的說道:「只是殺死顧離人,齊王朝和楚王朝未必就願意給出那兩件至寶,這背後組局的人,一定還要給予更多的利益交換,否則對於齊王朝或是楚王朝而言,便是虧本的生意。」

  「說的對,換了我是齊王或是楚王也是一樣,憑什麼要殺一個對各朝都有威脅的人物,卻只有我們出錢出力?」

  雲棠淡淡道:「但不管如何,組局者一定是權傾朝野的權貴,而且他一定認為顧離人對他做某些事情有著致命的威脅。」

  「那也不一定。」

  戚寒山看著她,說道:「或許顧離人本身也都是交易的內容。」

  「也對。」

  兩度遭受戚寒山辯駁,但是雲棠卻毫不生氣,她自嘲的微微一笑,道:「在我等看來,世上事便是橫來直去,一筆一劃,有仇怨便是一劍斬去,乾淨了斷,但在那些上位者而言,世上的所有事都是交易。」

  「你接著準備如何做?」

  雲棠說完那幾句,已生歸意,在她離開之前,她認真的看著王驚夢問道。

  她這一生敬佩的人不多。

  顧離人算一個,余左池也算一個,但王驚夢,卻也算得上一個。

  雖然只是晚輩。

  「我要去長陵。」王驚夢說道。

  雲棠很驚訝他的乾脆,微笑道:「為什麼。」

  「此事發生在秦境之中,若說權貴,自然脫不開秦王朝的權貴,秦王朝的權貴,都在長陵。」王驚夢說道:「我師尊之死是大事,但要以我師尊之死為交換的,也一定會是大事,只要有這樣的大事發生,我便能找出做這件事的人是誰。」

  雲棠的眼中再次充斥欣賞之意,「有道理。」

  「長陵諸派修行者雲集,無數宗門的修行者都在長陵,我要看盡劍經,看盡諸門諸派的劍法。」王驚夢道:「既然我已經記住了殺死我師尊的那些劍,只要我能看盡劍經,我就能找出是何宗的劍師參與殺死了我師尊。」

  「真相和陰謀就如手中抓取的沙子。」

  雲棠有些感慨,她覺得王驚夢終究不愧自己的那顆蛟丹,她看著這名自己欣賞的晚輩,道:「你說的不錯,沙子抓得越多,五指之間便終究抓不牢所有沙子,終究會有沙子從指縫掉出來。」

  雲棠在轉身離開之前,她對著余左池微微頷首,道:「有空可以去雲水宮看看。」

  余左池微羞,又微喜。

  「不過話雖如此,看盡劍經,挑戰所有劍宗強者……真是好大的氣魄。」雲棠的聲音在山道上傳來,「可惜顧離人就是顧離人,也只有他找得到你這種弟子。若是被我遇見,我也一定要將你收入雲水宮。」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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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2章 她的時間

  長陵,渭河港。

  謂之河,實為大江,此時長陵這最大的港口之中,萬舸爭流,無數商號的旗幟飄揚。

  在膠東的海港之中,多的還只是秦境內的船隻,但渭河港中,諸朝通商,可以看到天下各朝的商號雲集。

  站在高端俯瞰這港口,如同可以看到天下無數的財富流進流出,一刻不歇。

  當一隻分外龐大的船隻駛入這港口時,港口之中,無論是船上還是港口岸上,無數人的目光都被吸引,無數聲驚異的聲音匯聚起來,如同潮水一般拍擊在這港口的水流之中,拍擊在船身上。

  這條大船比起其餘商號停靠在這裡的最大的大船還要大出一倍不止,這種大船的龍骨木材便十分難得,造價可以用可怖來形容。

  但只是大,也可能是虛胖,並不能令人震驚。

  此時這艘大船真正令人吃驚的地方,是它的船身之上都充滿著森冷的反光,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金鐵。

  這是玄甲大船。

  這種周身覆蓋著玄甲的大船,建造到如此龐大的程度,已經能夠抵禦驚濤駭浪,能夠航行到距離陸地很遠的海域。

  在過往所有的朝代裡,那些海域被稱為未知之地,那些沒有人跡卻出產富饒的海島,很多都被稱為海外仙山。

  這樣的船隻不只需要驚人的財富,還需要強大的工坊和世間最優秀的工匠的支持。

  而這種建造完成的船隻,在此時很多港口人的眼中,本身便意味著帶來巨大財富的生意,讓他們的眼睛火熱了起來。

  「是膠東郡門閥的大船。」

  「前年聽說膠東郡鄭氏門閥匯聚其餘膠東郡門閥,說要建造可以通航海外的大船,先前覺得這些泥腿子要造這種東西,簡直就是笑話,沒想到……」

  看著這條大船上的一些標記,許多人輕而易舉的認出了這條船所代表的身份,這樣的談話聲在很多船上同時響起。

  「長陵再大,不走出去也只是井底之蛙。」

  在一條船頭擁有紫色標記得大船上,一名身穿紫色華服的男子嘲諷的看著周圍那些船上出聲的人,「將膠東郡那些門閥都看成泥腿子,那你們恐怕便是泥腿子底下踩著的蛤蟆。」

  聽著他這句話,他身後一名青衫文士微微的一笑,似乎十分贊同。

  「膠東郡門閥這些年連楚地的一些巧匠都搜刮了過去,造出這樣的大船只是時間問題,能從膠東郡航行到此,這樣的大船航行遠海也不是什麼問題。」

  這名身穿紫色華服的男子微微的蹙起了眉頭,眼中卻是有些隱憂,「只是膠東郡門閥行事一直低調,如此將這隻船展現,一定有所用意。」

  紫色為貴,貴來自稀有,事實上天下各朝,也只有極少數的工坊能夠製出這樣純紫色的布料。

  這少數幾個工坊之中,便有屬於這個男子所在門閥的工坊。

  在這名男子的眼中,此時的長陵已經不算太平,膠東郡鄭氏門閥在這時以這種姿態進入長陵,便有著非同尋常的意味。

  ……

  鄭袖在這條大船的船艙內。

  整個船艙都被她的光芒照亮。

  彷彿整個世上最艷麗的色彩都匯聚在了她的身上。

  她身上的衣衫用最華貴和柔軟的絲線編織而成,鑲嵌著無數色彩絢爛的珠寶,這些珠寶許多都來自深海,是這世上絕大多數權貴都沒有見過的。

  這件衣服很沉重,色彩太過絢麗,或許絕大多數女子穿著都會覺得艷俗,都會給人色彩太過雜亂之感,然而無論是衣服本身的沉重,還是這無數艷麗的色彩,她卻都能夠承受。

  她的絕色,超過這件華衣上任何的色彩。

  天色並不好,烏雲沉沉。

  一名身穿黃袍的中年男子來到她的身前,認真躬身行了一禮,然後凝重道:「可能會有暴雨。」

  「不會有。」她搖了搖頭,說道。

  這名身穿黃袍的中年男子愣了愣。

  他甚至懷疑自己聽錯。

  他是常年跟船在海外的修行者,對於風雨之事的判斷,超出世間絕大多數修行者。

  在他看來,此時港口上這氣候,在接下來半個時辰裡,下雨的可能性已經非常的大。

  「我說不會有,便不會有。」

  鄭袖站了起來,說道:「不需要有任何改變。」

  說完這句,她便朝著船艙外走去。

  已經到了時間。

  這已經是她的時間。

  她並不通天氣,但在她看來,膠東郡以如此方式進入長陵,這本身便是一場豪賭。

  她現在就如同匯聚著整個膠東郡的氣運,她便是要和天賭。

  她賭不會下雨。

  不知為何,她有著莫名的信心。

  ……

  數名黃袍修行者在船艙門口躬身。

  她便從他們的中間走了出來。

  當她的身影顯現在船上,落入這港口之中所有人的視線時,整個港口的聲音徹底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無法移開。

  整個港口似乎失去了所有色彩,包括那名權貴身上的紫色。

  所有的色彩都好像全部匯聚在了她的身上,然後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許多商船上的女眷看著這名來自膠東郡的少女,她們的臉色不由得變得慘白。

  脫毛的鳳凰不如雞,而和這名膠東郡的少女相比,她們似乎才是真正來自鄉下的土雞。

  無數目光之中有無數的意味。

  鄭袖平靜的抬起頭來,看向烏雲沉沉的天空。

  此時她所在的船比別的船高,她便如同站得很高。

  她能夠承受身上之重,也自然能夠承受天下的仰視。

  巧而巧之,她賭贏了。

  當她如白天鵝般揚起頭時,天空之中的烏雲出現了數道縫隙。

  金色的霞光從雲層之中灑落下來。

  數道之後便是無數道。

  瑰麗的霞光灑在這港口,灑在大船上,灑在她的身上。

  所有人深深的震撼。

  所有人都見到了她的美麗,她的平靜,她安然承受的這姿態。

  她代表著膠東郡。

  即便那些從未出過長陵,只是在聽聞之中聽過膠東郡的那些充滿臭鹹魚味道和銅臭味道的門閥是何等卑劣的人們,也瞬間覺得自己所聽到的那些是錯的。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2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6 07:24 PM 編輯

第0053章 餘年

  長陵深處是皇宮。

  莫怪乎那些真正見過天地廣闊風景無限的人鄙夷許多長陵權貴如井底之蛙,在過往數十年裡,長陵人口中的大秦王朝在和各朝的爭鬥之中卻是並未佔多少便宜,沒有更多的開疆闢土不說,反倒是吃過一些敗仗,連幾個富庶的郡都賠了出去,才換來這些年的安寧。

  今日膠東郡鐵甲巨船進入渭河港,鄭袖和膠東郡門閥以這樣的姿態進入天下人的視線,其實便是膠東郡對於整個大秦王朝而言越來越重要的結果。

  膠東郡那些散發著令這些權貴不愉悅味道的魚乾,不只是成為了秦境內大多數軍隊的主要肉食來源,甚至連鹽分都得以天然的補充。

  地方上的許多將領對此其實都心存著莫名的感激,相比廉價而有效的食物,讓他們可以將更多的軍餉用在別的地方,比如說箭矢。

  膠東郡擁有著無與倫比的地利和天然出產,即便長陵的權貴們手握著兵權,諸多苛刻刁難,然而越是如此,便越是讓膠東郡的諸多門閥同仇敵愾,鐵桶一塊,讓長陵的權貴們都無法插手他們在膠東郡的生意。

  膠東郡門閥的興起,其實和關中門閥的興起毫無差別。

  但不同的是,關中在大秦王朝福地,八百里平川,無數的財富在征戰之中消耗了一輪又一輪,而數代積累之後,許多當年如虎狼的門閥的子侄在朝堂之中變成了身高位重的權貴,他們已經完全和他們的祖先們不同。

  ……

  皇帝的寢宮裡充滿著新鮮藥物的氣息。

  來自膠東郡出產的鯨脂所製的蠟燭在燃燒,其中加了來自海外諸島的香料,連煙氣都是散發著寧神的芬芳。

  銅鶴的口中慢慢升騰起底下冰窖之中的涼氣,巨大的紅色垂幔從宮殿的頂端一直垂到地上,如同天上的晚霞被一條條採摘下來,然後又堆積在這裡。

  大秦王朝的皇帝已經老了,而且已經病了數年,沉痾難治。

  他需要這宮殿裡的溫度適宜,也需要哪些喜慶的顏色,讓他的臉色看上去更加鮮活一些,讓人覺得他還能支撐得更久一些。

  贏武恭謹地穿過這些紅色的垂幔,看著身前床榻上那名已經脫了人形的皇帝,看著鮮艷的紅色卻依舊掩飾不住的蠟黃和灰敗,他很自然的聯想到樹枝上已經徹底枯黃帶著霉斑的黃葉,鼻翼不由得微酸。

  這是每日裡都會有的父子會面,諾大的寢宮裡沒有旁人,但贏武還是認真的持禮,行禮問安之後,這才上前幾步,到了榻前。

  「你在等什麼?」床榻上的皇帝輕聲問了贏武一句。

  或許是要將自己剩餘不多的力氣和生機用在讓自己支持得更久一些上,所以即便說話,他也是十分低沉,甚至臉面上也沒有多餘的神情。

  嬴武微怔,他不明白自己的父皇這句話的意思。

  「你是不是奇怪,為什麼到這時,我還不立旨,將皇位傳給你。」床榻上的皇帝聲音繼續響起。

  贏武低垂下頭,他依舊沒有說話。

  「任何旨意都會是一紙空文,只要我死去,任何旨意都會被更改。」

  老皇帝輕淡而微諷的說道:「任何有關皇位傳繼給你的旨意,都會引起劇變,而此時的大秦,承受不住這樣的劇變。」

  「兒臣明白。」嬴武將頭垂得更低了些。

  「所以不會有任何這樣的旨意留下,甚至不會有什麼遺旨,若是在我死去之前,你無法掌握絕對的力量,我不會遵從自己內心的想法,而會屈從於現實,將皇位傳給成皎。」

  皇帝接著緩緩的說道:「無論你心中有多不甘,但這是保存大秦王朝和你自己的手段。」

  嬴武再次點頭,道:「兒臣明白。」

  「我聽說今日膠東郡鄭氏門閥之女到了長陵。」

  「是。」

  嬴武沒有意外,他知道對方即便是在床榻上,也依舊看著整個長陵和整個天下。

  「我從未去過膠東郡,但我知道膠東郡是何等的景象。」

  皇帝說道:「即便是我皇宮裡的佈置擺設,論華貴富麗,也無法和那些門閥的府邸相比。你應該明白,他們擁有的不只是積蓄百年的財富,更大的是野心。」

  贏武保持著沉默,沒有說話。

  他們很多時候的談話方式就是如此,他更多的需要傾聽,需要學習。

  「任何事情都是雙刃劍,他們的野心也是一樣。」

  皇帝對他的這種態度也很滿意,他接著慢慢的說道:「在已經固定的地盤,他們無法得到更大的利益,別人也不需要他們插手……但你不一樣,你會被認為可以給他們更多的利益,因為你比別人更需要幫助,但你自己心中一定要十分清楚,他們真正需要的,並不是他們已經擁有很多的財富,而是能夠凌駕於原先那些凌駕於他們之上,甚至一直欺負了他們很多年的那些人之上的權勢。」

  贏武恭謹的垂首聽著。

  這其實是他本身已經想明白的道理。

  看著他的這副姿態,床榻上的皇帝昏黃的眼中便閃現出更加滿意的神色。

  「要獲得,同樣要懂得捨棄。」

  皇帝休息了片刻,才又有力氣說出了他最想說的那句話,「你現在最大的武器並非是那些忠誠於我的人的支持,那些人的力量相對於更強大的力量而言太過脆弱,不值得依仗,你最大的武器,而是很多人的同情,你最應該利用的,便是這些人的同情。」

  ……

  「你為什麼不肯好好學劍?」

  「你明明是我所見過的最有天賦的學生,為什麼偏偏不肯好好學劍。」

  長陵深處,有著無數權貴的府邸。

  氣勢最為恢弘的一棟府邸深處,數聲暴怒的聲音響起。

  「想不到……您竟然看出來了。」

  一個柔弱的,做了虧心事一般,有些心虛的好聽的女聲響了起來,「先生您看來比之前的那些老師,要強出太多,可是……」

  「可是什麼!」

  身穿青衫的劍師胸膛劇烈的起伏著,他在十餘年前便已入七境,是秦境內修行速度最快的修行者之一,他當然要比之前那些教導過她的老師強出太多,但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學生。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2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6 07:24 PM 編輯

第0054章 你的想法

  「可是劍乃凶器,劍天生用於殺人,我天生不喜劍啊。」高挑的少女一臉無辜的看著這名青衫大劍師,說道。

  這名青衫大劍師為之氣結。

  他將劍投擲於地,靜默片刻,這才重新恢復了平靜。

  他抬起頭來,看著這名眉眼如畫的少女,認真的說道:「你有沒有看清自身?」

  這名高挑少女奇怪的看著他,道:「老師,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青衫大劍師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高挑少女愣了愣,道:「公孫淺雪。」

  青衫大劍師的目光笑了起來,他的笑容裡充滿著說不出的複雜情緒,「是啊,你姓公孫。」

  高挑少女微微蹙眉。

  「你是公孫家的長女啊。」

  青衫大劍師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目光越過她的額頭,越過她的雲鬢,看向遠處長陵的街巷,看向重重疊疊的屋瓦,乃至遠方。

  「你知道公孫家這三字意味著什麼?如果你還不夠看清,我可以提醒你,公孫家,是此時長陵乃至秦境最具權勢的門閥,你父親的意見,足以影響這整個王朝。你也應該聽說了,膠東郡鄭氏門閥的長女鄭袖今日到港,膠東郡那些門閥,他們要的光鮮和認同,今日裡或許得到了一些,但你不同,你不需要爭,你哪怕穿著最普通的布衣,只要公孫家還是如此,你便是天生的高高在上,你便如同公主,成皎和贏武也不過如同你的兄長。」

  他的語氣有些森然沉重,公孫淺雪一時不免有些心虛,尚未回話,這名青衫大劍師卻已接著說了下去。

  「自古紅顏禍水,生得太過好看,雖然未必是壞事,但能引來很多事。你是公孫家的小姐,又絕色無雙,必定是無數王孫公子追逐的對象。」

  青衫大劍師的目光森寒的落回她的臉面,道:「劍乃凶器不假,但這世間,即便是那些無敵的王朝都已如過眼雲煙,唯有手中劍會堅定不移的成為守護你的夥伴,它對你不離不棄,你到此時,難道還不能理解你父親遍求天下名師來傳授你劍法的真意所在嗎?你若無天賦,我便不強求,但你天資之高,卻是連我都從未見過,如美玉卻亂雕琢,這不令人憤怒嗎?」

  公孫淺雪低頭不敢看他,卻是忍不住低聲說道:「看來我父親最近思慮又重了。」

  青衫大劍師眉頭微挑,他知道這句話不假。

  公孫淺雪卻又忍不住輕聲道:「我明白老師的意思,但我不愛學劍,不愛修行……那我找一個不離不棄能始終如一對我的愛劍之人,保護我不就可以了嗎?」

  青衫大劍師沉默片刻,緩緩而又認真的搖了搖頭,道:「公孫淺雪,你需明白一點,人心如流水,無不變之可能,世間情愛,大多都是一場怨憎會,但這手中劍不同,它對你不變。」

  說完這句,他看著這名垂著頭的絕色少女,便知道對方終究花樣的年紀,很多想法終究無法融入他們的世界,他想著自己年輕時許多的夢想,許多不切實際的想法,他便在心中輕聲嘆息,知道今日即便自己說了這麼多,這名少女也未必能夠理解,更不會絕對聽從。

  「不管任何的想法,消磨和浪費時間都沒有意義。」

  他想了想,對著公孫淺雪說道:「從今日起,我每天只教你三劍,你只要會了這三劍,我便不干涉你,多餘的時間,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我也樂得清閒。」

  公孫淺雪不加猶豫的點頭,道:「只是三劍,那也無妨。」

  「那方才這劍,應算一劍。」

  她出劍,又施了剛才一劍。

  劍光落處,如數十朵寒梅綻放,劍意凜然。

  這名青衫大劍師微微垂首算是認可,心中卻是無限感慨。

  他見過無數優秀的年輕修行者,那些人心中有著不同的抱負,練劍用劍自然也是用心。原本在他看來,只有真正鍾於劍,癡於劍的人,才能真正的用好劍。

  但公孫淺雪的用劍卻是改變了他之前所有的看法。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麼不喜劍的人,施展出來的劍也會如此的美妙和強大。

  他同時不免有些出神。

  他不由得想到,若是眼前的這名少女將來的想法有所轉變,她若是真正想用劍,真正追求劍道上的極致時,她的成就,恐怕非他所能企及。

  ……

  「我沒有想到你會找我。」

  李思看著眼前那名幾乎集天下所有色彩於一身的女子,苦笑起來,「但我依舊想不明白,你找我是要做什麼?」

  一輛馬車停在李思的這個陋院之外。

  不只是他沒有想到,整個長陵都不會有人想到,今日裡以那樣的姿態登臨渭河港的鄭袖,竟然會連衣衫都未換,便到了他的院中。

  「膠東郡只談生意,見你自然便覺得有生意可做。」鄭袖在他面前的一張竹椅上坐下,說道。

  「髒。」李思看了一眼那張竹椅,是真正的有些心疼她身上的這件衣衫。

  「反正今日穿過之後也不會再穿。」

  鄭袖卻不在意,道:「我先需問你一個問題,你是李家的庶出,又是陳不害的弟子,既然你主張以法治國,從韓回來之後,為什麼不追隨李布相?更何況我聽說他對你有招攬之意。」

  「法乃正,不正不公。」

  李思微微的瞇起了眼睛,看著她說道:「任何法,便要讓任何人覺得出於正途。法在於根基,在於民眾所想。若民眾都已覺得這法立身不正,誰會尊法守法,以為天則?」

  鄭袖聽得認真,道:「我卻還是不太明先生的說法。」

  「皇權天命,這是自古以來所有天下人共認之事,這是諸事之基。」

  李思卻是冷笑起來,看著鄭袖,道:「所以不管皇權如何弱勢,不管諸多門閥何等強大,我想你進入長陵之後,始終還需要記得,你們的看法,和所有尋常民眾的看法不同。」

  鄭袖認真的思慮了片刻,道:「你的想法,我很認同。」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3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6 07:23 PM 編輯

第0055章 為劍首

  天微雨,漸涼。

  渭河邊的一處水田裡,有些村民在收割水芹。

  水田不遠處有村落。

  這村落都是青磚黑瓦,雖然簡陋,卻在長陵皇宮之前便有,一磚一瓦都透著老氣,連厚厚的青苔在微涼的雨絲裡都顯得分外有韻味。

  這些村民黑且瘦,早已經習慣了在水中和雨中勞作,如此細雨,他們連蓑衣都未穿,只是任憑雨絲漸漸打濕衣衫。

  有人持著傘在村落深處走向道邊。

  尋常人的油紙傘深黃,他的傘卻也是青色,顯得雅致。

  有人從遠方的道上來,他在等待。

  這是一名顯得很乾淨的年輕人。

  他的頭髮梳理得十分細緻,手指指甲也修剪得十分整齊,在雨中緩步而來,身上衣衫也極為潔淨,就連鞋面都不染泥水。

  當遠處的數輛馬車接近,他走向前方,停住,就如一株青蓮,靜在道中央。

  「可是巴山劍場王驚夢?」當這數輛馬車停下來時,他收了傘,對著這幾輛馬車頷首,問道。

  「我是。」

  王驚夢掀開車門簾子,走了出來,他看著這名年輕人,反問道:「你是?」

  「莫螢。」年輕人說道。

  「是天一閣的修行者。」林煮酒隨著王驚夢走出,道:「也是長陵最出名的天才之一。」

  「應該不是之一,而是唯一。」

  莫螢絲毫不見傲色,似乎只是平靜的述說著某個事實,「在這月初,和我齊名的心間宗陳流雲已經敗在我劍下。」

  「你怎麼知道我今日會來?」王驚夢並不在意之一或是唯一,他想了想,問道。

  「我叔父是巴山郡通守,你們的過關文書是他的屬下查檢,所以我便是第一時間知道,這或許算是私利,算了時間差不多……我或許比此時長陵裡絕大多數權貴知道的都要早。」

  莫螢耐心的解釋了兩句,然後道:「我在這裡等你,是想和你比劍。」

  聽著比劍二字,王驚夢的面色沒有絲毫改變,但林煮酒的面容卻是有些怪異起來。

  「我不知別人怎麼想,但對於我而言,身為劍師,自然是要有心氣,自然是要爭為劍首。」莫螢平和的說道:「長陵為秦地修行者匯聚之地,在長陵年輕才俊之中爭得第一,在以往便自然是大秦王朝之內第一,但你師尊顧離人公開收徒,只是一劍,卻讓在長陵之中爭得第一毫無意義。」

  「因為現在所有人都覺得你是年輕才俊之中第一。」

  莫螢看著王驚夢,說道:「但我並不服氣,老師的成就,未必代表弟子的成就。所以我想找你比劍,希望你不要拒絕。」

  王驚夢安靜的聽完他的這些話,他點了點頭,他的目光越過莫螢和莫螢身後的村莊,落向遠處的大城。

  這真是一座他難以想像的大城。

  灰牆黑瓦,如海域一般一望無際,接到視線盡頭遠山的黑影之中。

  他以往已經知道長陵的大,卻未想到是如此的大。

  「既是我朝都城,為何沒有城牆?」

  他沒有先回答莫螢的話,反而只是平靜的問了這一句。

  莫螢微微一怔,眉頭蹙起,道:「舊牆在戰事之中損毀過半,後來長陵規模不斷增擴,便廢棄舊牆要建新牆,但前些年和楚作戰又失利,錢糧吃緊,又無足夠勞役,近年來便聽說是有數個門閥湊錢,卻不知其中細節,一直便耽擱至今。」

  王驚夢點了點頭,他的目光收了回來,落在莫螢微蹙的眉頭上,道:「你想錯了,即便你不找我比劍,我應該也會找你比劍。」

  莫螢頓時一怔。

  王驚夢接著說道:「我到長陵,便是要找各宗各派比劍,只是我所想和你不同,要為劍首,當然並非是年輕才俊之中第一,而是要和我師尊一樣,管你年輕還是年邁,只要用劍者,我便是第一,為首,是為天下劍首。」

  莫螢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他沒有掩飾自己心中所想,直接道:「任何修行都需要時間……你如此說,口氣也太大了些。」

  王驚夢笑了起來。

  他笑得很明媚。

  他握住了身側的劍柄,然後對著這名天一閣的年輕修行者微微躬身行禮,道:「請。」

  莫螢的眉頭鬆開。

  他的心境也徹底恢復平靜。

  他緩緩抬起自己的青傘,也微微躬身行禮,道:「請。」

  王驚夢橫劍於胸,然後抽劍。

  一聲輕鳴,莫螢的劍也已出鞘。

  他的劍從傘柄之中抽離出來,劍柄是青色,但劍身卻是透明晶瑩,如同一條冰片。

  當他的劍從劍柄之中抽離出來時,道間的空氣潮濕得黏稠起來。

  他的劍身周圍,出現了許多晶瑩且沉重的水珠。

  隨著一聲輕喝,他的劍身微震,數十顆水珠朝著王驚夢激射而去,在空中變成數十道晶瑩的水線。

  王驚夢手中劍光揮灑,如孔雀開屏,一柄劍驟然在他手中展成無數劍。

  晶瑩的水線被劍光全部擋住,紛紛破碎成霧。

  雨霧遮住了他前方的視線,天空之中卻又出現數顆晶瑩的雨滴,瞬間來長,變成數道薄薄的小劍,帶著恐怖的嘯鳴朝著他墜下。

  然而王驚夢卻並未在意這數道從天而落的水劍,他的劍極為平穩的往前刺出,如同雨霧拍打之中的拙石。

  雨霧中發出了數十聲清脆的碰撞聲。

  雨霧隨著劍氣的震盪往外散逸,莫螢面色極為凝重的往後退去,那數道從空墜落的雨劍在距離王驚夢頭頂不到數尺時卻是破碎成霧。

  王驚夢一步向前,他手中的劍狠狠的朝著前方拍出。

  空氣裡一陣轟鳴,所有的水霧隨著他的劍身去處,形成了一個大浪,轟然拍向莫螢的身前。

  莫螢的劍朝著身前劃去,一條晶瑩的水鏈攔住了這個大浪,他的整個身體卻是再次一震,往後又退三步。

  「拙石劍宗的拙石劍。」

  「雲水宮的濁浪滔天。」

  他的腦海之中響起這樣的聲音。

  他的心境之中也是波瀾滔天,他沒有想到王驚夢竟然用的都是別的宗門的劍法,而且沒有想到的是,這樣的劍招在王驚夢的手中,竟是完美到了極點,無懈可擊。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4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6 07:23 PM 編輯

第0056章 踏浪行

  王驚夢的劍尖從濁浪中透出,筆直的刺向莫螢的眉心。

  莫螢左手並指為劍,嗤的一聲,一滴晶瑩的水珠化為小劍,噹的一聲將王驚夢的劍往上震起。

  他右手長劍未見任何的動作,但是真元在劍身上急劇的流散開來,卻是在流散之中形成無數的水線。

  天一閣的天一生水劍經,劍意便是無數符意,在戰鬥之中不斷無中生有,凝聚真水。

  這種劍經之強大,在於真水越聚越多,形成無邊風雨。

  天一閣的劍師都是越戰越強,劍招施展越多,劍意的威力也是越強,所以即便莫螢每劍被破,甚至被王驚夢連連逼退,他都並未覺得自己會敗。

  王驚夢的劍收了回去,在收回的剎那時光裡,劍身劇烈的震盪起來。

  無數道柳絮般的劍氣在劇烈震盪之中生成。

  襲向王驚夢的水線多,然而這柳絮般的劍氣卻更多。

  「慶雲劍宗的亂飛絮。」

  林煮酒和嫣心蘭互望了一眼,兩人都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他們覺得若是師長絡在這裡,恐怕心中的苦意會更濃。

  在離開巴山劍場之前,王驚夢借閱了不少劍經,這慶雲劍宗的劍經便是其中之一。

  師長絡自傲的便是自觀劍經學劍,然而王驚夢借閱的劍經眾多,而且他看這些劍經的時間很短。

  但讓他們此刻苦笑的最為重要原因,卻並非是王驚夢這種他們已知的駭人天賦,而是他們可以確定,莫螢和他們相比,也只在伯仲之間。

  在林煮酒和嫣心蘭看來,若是換了他們和莫螢交手,到此時,他們也應該能夠佔得上風,現在王驚夢見招拆招,似乎和莫螢平分秋色,便只能說明一點,王驚夢只是在故意餵招。

  他想要多看一些天一閣的劍經,看看到最後的無邊風雨。

  身在山外看山,便比山中看山更能看清全貌。

  莫螢並沒有林煮酒和嫣心蘭如此清晰的感受,他只是有種很奇怪的感受。

  任何招式,在王驚夢的手中都信手拈來,而且自己無論用出任何的劍式,王驚夢都能隨手用一劍化解。

  他之前從未遭遇過這樣的對手。

  他甚至都有些期待自己最後的無邊風雨。

  因為從未有人給他這樣的壓力,讓他每一劍都竭盡心神。

  隨著每一劍的使出,他體內的真元流淌得越來越快,越快越迅速,空氣裡開始出現很多閃光。

  一些晶瑩的水珠在空中不斷凝結,又奇異的懸浮在空中。

  「原來是這樣。」

  王驚夢感受著這些晶瑩的水珠,他就像是站立在一場凝固不動的雨中。

  無邊風雨,看上去很像是之前每一劍未消除的力量的累計,然而實則卻是之前的很多劍意不斷的堆砌,形成了一個偌大的劍陣。

  這個劍陣是不斷雕琢的結果,以有形的水流不斷吸附無形的天地元氣,最終這場無邊風雨,甚至會超過這名修行者本身的力量。

  此時風雨已成,要如何破解,卻是難題。

  和離開齊雲洞時相比,他的腦海之中已經擁有了數以十倍計的劍招。

  但哪怕是那名幽王朝劍師留下的三十二劍,卻似乎沒有任何一劍能夠阻擋此時的無邊風雨。

  一劍不行,便用多劍。

  王驚夢想了想,先出一劍。

  莫螢的身影往後飛掠了出去,他的劍卻朝著前方斬去。

  劍意已成,無邊風雨已經捲起,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再能對這劍意有所改變,甚至無法改變任何這道劍意的進程。

  王驚夢身周的天地驟然變得晦暗無比。

  因為無數凝聚的水汽盤隨著狂風呼嘯,變得就像是壓緊的烏雲,遮住了天光。

  呼嘯的狂風遮掩的只是視線和感知,真正被紊亂的風流帶動的,卻是在空中急劇拉長的晶瑩水珠。

  每一顆水珠變成了一柄細長的劍。

  每一柄細劍都是殺意十足,漂浮在周圍的天地間,然後隨著紊亂的風流,從四面八方,在不同的時間襲向王驚夢,如同永遠不會停止。

  林煮酒和嫣心蘭的面色一片肅然。

  他們兩個人其實都有信心戰勝莫螢,在他們看來,雖然莫螢毫無疑問很強大,但在實戰方面,卻並不如他們有經驗,但即便是戰勝,他們也絕對會在無邊風雨形成之前設法訣勝。

  當此時的無邊風雨形成之後,他們也絕對找不到戰勝的方法。

  一道明亮劍光筆直往上刺出。

  這一道劍光快到極點,就像是烏雲之中射出的閃電。

  嗤的一聲,無形的邊界之中似乎被刺出了一個孔洞。

  數股狂風驟然被那處孔洞牽引,朝著天空飛去。

  無數晶瑩的水劍被這處孔洞捲吸,也朝著天空飛去。

  這一劍無疑很精妙,而且充滿著臨危不亂之意,只是無論在莫螢的眼中,還是在林煮酒和嫣心蘭的眼中,卻根本無法解決問題。

  哪怕是巨蟒吸水,也只是能夠捲去身邊的一些風雨,又如何能夠抵擋無邊風雨?

  然而也就在這時,以極快的劍光平直的朝著前方斬落。

  轟的一聲,如巨槳拍水,前方的風雨之中如同出現了一道溝壑。

  王驚夢的身影,沿著這條溝壑朝著前方疾進!

  諸多襲向他的風雨,全部落在他的身後。

  莫螢的眉頭微微蹙起。

  這是什麼劍勢?

  這似乎極為簡單的一劍,竟然能夠破開無數的風雨,簡直不是他所能理解。

  但不管如何,這一劍必定消耗王驚夢大量的真元,根本不足以讓他脫出無邊風雨。

  然而也就在此時,王驚夢手中連出數劍。

  兩側無數的風雨,竟被他劍勢帶動,落於他的腳下。

  他的腳下,出現了一道激浪。

  莫螢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極點。

  王驚夢踏浪而行,如天河瀉地,將無邊的風雨全部甩在身後,一劍化為一點寒光,朝著他的身前刺來!

  噹的一聲。

  莫螢的劍橫在身前。

  他的身體如同鬼魅般連退十丈。

  然而王驚夢依舊如踏浪而行,瞬間再到他的面前,再次一劍刺來。

  噹!

  莫螢再退!

  王驚夢再進!再刺一劍!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4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6 07:22 PM 編輯

第0057章 心中的風雨

  這一劍刺向莫螢的眉心。

  這一劍無比森然,無比鋒銳,連劍意都帶著一股決絕的,毫無更改的意味。

  所以這一劍的劍路絕對不會有所改變。

  莫螢的身體劇烈的震盪起來。

  他的手中劍急速的抬起,迎向這一劍。

  與此同時,一滴晶瑩的水珠,出現在王驚夢的眉心之間。

  這滴水珠隨著莫螢體內真元的急劇流淌,在迅速的拉長,形成一柄尖細的小劍。

  天一閣之所以強大,並不只是因為很多劍意在最後會凝聚成威力磅礡的無邊風雨,還在於劍勢和劍意攻守兼備,還在於無中生有。

  距離便決定時間。

  一柄跨越很長一段距離而來的劍,應該不會有直接在身邊出現的水劍快。

  這便是天一閣的修行者在很多人眼裡比雲水宮的修行者還要難以對付的真正原因。

  即便是在王驚夢這一劍刺來時,莫螢都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事實證明他錯了。

  他的劍往上抬起,卻並未和王驚夢的這一劍相逢。

  王驚夢的這一劍,比他想像的快出太多。

  冰冷的劍尖到他眉心之前,和他的肌膚相觸的剎那,他那道水劍距離王驚夢的眉心還有三寸。

  他停了下來。

  無邊風雨在王驚夢的身後已經徹底消失。

  那柄水劍隨著他心神的劇烈波動和真元的難以為繼,而在空中驟然崩散,變成無數細小的水滴。

  王驚夢的劍平直的往後收回。

  他卻心悸難安。

  這一劍的劍尖已經真正接觸到了他的肌膚,卻沒有留下任何的傷痕,但劍上的劍意,卻似乎已經深入他的識海,刺穿了他的驕傲。

  「抱歉。」

  王驚夢歸劍於鞘,然後對著他微躬身為禮。

  「為什麼會這麼快?」

  莫螢此時還並不明白王驚夢這抱歉兩字的真正含義,他並不知道,王驚夢是想看看他的無邊風雨,所以才在無邊風雨之後決出勝負。

  他只是無法理解,王驚夢的這一劍為何會如此快。

  「我的劍招當然是很快的劍招,但最重要的,不是我快,而是你慢了。」

  王驚夢看著身前地上那些消失的晶瑩水珠,然後再抬起頭看著莫螢,道:「無中生有當然強大,但無中生有,必須做到無跡可尋。若是我提前感知到你的劍路,感知到這真水的凝聚,我便自然能夠提前斬斷你的劍路。」

  莫螢的臉色驟白。

  他聽到第一句時還未真正明白,但是聽到第二句,他便真正醒悟過來。

  「原來是這樣……」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有些失神的說道:「原來我這一劍,是比平時慢出太多,比我想像的慢出太多。」

  「劍意當然並非施展出便是結束。」

  王驚夢看著他,真誠道:「坦白而言,我覺得天一閣的劍經當然是天下可數的強大劍經,但我並不是特別欣賞,因為我始終喜歡劍在手中的劍,細微處的變化更快感知,而且始終掌握在自己手中。」

  「劍在手中的劍。」

  這似乎是一句很拗口,很難理解的話,但莫螢卻懂。

  「我從來沒有想過,同等修為境界的人,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感知出真元和元氣的流動和凝聚,甚至直接從根源阻止。」

  他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更何況你的真元修為,似乎還略遜於我。」

  「既然我可以,便意味著有別人也可以。」

  王驚夢看著他,說道:「更何況你也說只是同等境界的人不能,但若是真元修為遠超於你的人,他甚至直接可以用力量來改變你的劍意,所以從這方面看,你的劍法和劍意,便自然存在可以改進的部分。」

  莫螢呆了呆。

  王驚夢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他心中很亂,但他很清楚此時莫螢的問題時什麼。

  所以他在轉身走回馬車之前,便又認真說了一句:「我知道絕大多數修行者都認為越境而戰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大多數人在修行時,都很少想像自己面對超過自己一個大境的修行者的問題,你應該和他們一樣,你潛意識便覺得,和超出你一個大境的修行者相比,任何劍招和掙扎都是無用,所以你不會去考慮這種問題……但是你應該明白,除非你永遠不進行真正的戰鬥,永遠停留在宗門比劍的程度。否則一名修行者,是沒有選擇他敵人強弱的權利的。」

  莫螢的身體一震。

  他抬頭看著王驚夢的背影,「難道你能夠越境而戰?」

  王驚夢的眉頭微蹙,他沒有回頭,輕聲道:「難道一名修行者,永遠只和比自己弱的修行者戰鬥,若是遇到了比自己強的,是選擇臣服,還是轉身便逃?或者永遠只在同階的修行者之中爭最強?」

  莫螢的背心出了細密的一層冷汗。

  他的心中如同下了一場滂沱大雨。

  真的很亂。

  難道爭為首,不是和同輩的修行者爭,而是和那些強大的師長,那些修行了很多年的前輩爭嗎?

  這和王驚夢所說的一樣,似乎的確不對。

  但在過往很多年裡,很多年輕的天才們,不都是等著上一代的天才們老去,等著時光讓他們慢慢變得更強大,才開始取代那些人的位置嗎?

  「我王驚夢師弟,不會只找同輩比劍。」

  嫣心蘭看著這名困惑而惶恐的天一閣天才,在走上馬車之前,認真說道:「尤其和你比過劍之後,長陵裡面許多年輕人他應該也不會找了,應該直接會找他們的師長。」

  莫螢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起來。

  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幼稚。

  他的呼吸變得困難起來,雙手也有些冷。

  只是這些馬車卻並未有所停留。

  馬蹄聲響起。

  他再抬起頭來時,王驚夢和嫣心蘭等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馬車車廂之中。

  只是嫣心蘭的那句話,還在他耳畔不斷的迴響。

  他的心中,也是無邊風雨。

  ……

  「和天一閣有關嗎?」馬車車廂裡,嫣心蘭看著王驚夢,認真的問道。

  王驚夢沒有說話,只是慢慢的搖了搖頭。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5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6 07:22 PM 編輯

第0058章 他不會拒絕

  一切都和顧離人的死有關。

  他其實不只是對莫螢抱歉,還很感謝莫螢。

  因為天一閣原本就在他挑戰的名單上。

  在和顧離人的死有關的那些劍之中,有一道很像雲水宮的劍意,也很像天一閣的劍意。

  然而今日和莫螢交手過後,他卻是已經可以肯定,那並非雲水宮的劍意,也並非天一閣的無邊風雨。

  ……

  這幾輛從巴山遠道而來的馬車十分普通,但駛入長陵的街巷中後,那種異樣的風塵僕僕的氣息,卻很快引起了有些人的注意。

  一名神都監的暗衛很快出現在了這幾輛馬車之前。

  因為諸多的原因,長陵的城牆到此時還未真正修建,一國的都城,沒有明面上的城牆,便一定有著暗中的力量在警惕著。

  神都監是皇宮裡皇帝的眼睛和爪牙,他們不只有監管各司的權力,在很多方面都有著特權。

  這名神都監的官員很年輕。

  他身穿著便服,做事很守規矩,在攔停這幾輛馬車的第一時間,他便展示了自己藏匿在袖中的神都監令牌。

  他的五官不算難看也不算好看,而且在陽光下顯得乾淨,還沒有那些神都監的那些老監員們獨有的老奸巨猾和陰霾的神色。

  「巴山……你叫什麼名字?王……王驚夢?」

  不夠世故,便也不夠城府,在看到通關文書上的那些字跡時,這名神都監的年輕官員眼睛瞪大到了極點,連說話也不自覺得結巴起來。

  「是我。」

  王驚夢明白他為什麼震驚,他很簡單的點頭。

  「巴山劍場……顧離人的弟子……你是巴山劍場顧離人的弟子王驚夢?」這名神都監的年輕官員雖然心中已經明知答案,然而他卻還是忍不住顫聲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王驚夢再次點頭,道:「是。」

  這名神都監的官員呆了半晌。

  「你們到長陵來,想做什麼?」

  他直到自己問出這句話來之後,才有些回過神來,覺得自己這句話問的都有些蠢。

  「查事情。」

  王驚夢看了他一眼,道:「你應該明白我們想查什麼事情。」

  這名神都監的年輕官員身體微微一震,他深吸了一口氣,莫名的說了一句:「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

  「你想清楚了?」

  王驚夢沒有說話,嫣心蘭卻是看著他認真的反問道:「你真的敢幫忙?」

  這名神都監的年輕官員臉色微微發白,他想了想,輕聲說道:「顧離人是巴山劍場的宗師,他也是我大秦王朝的宗師,他一劍令天下各朝宗師俯首,任何秦人都與有榮焉……我雖不敢做些拋棄身家性命的事情,但一些能幫的忙,我會盡量幫。我想不只是我,絕大多數長陵人都會如此。」

  嫣心蘭也不再說話,只是轉頭看向王驚夢。

  「除了雲水宮,就你所知,長陵的修行者之中,還有誰擅長類似真水劍意?」王驚夢還未說話,林煮酒的聲音卻是響了起來,「就我所知,神都監對長陵絕大多數修行者都有案台,神都監監管的不只是各司官員,還有任何進入長陵的修行者。」

  「邱家。」這名神都監的年輕官員不假思索的說道。

  「邱家的離水劍經也是一絕,我在初入神都監背卷宗時背過,邱家的離水劍經和天一閣的天一生水各有所長。」

  「門閥,因夫家而貴,邱家的聯姻,是管三大工坊的崔家,關中的老世家門閥。」嫣心蘭知道王驚夢對於長陵的門閥並不算瞭解,所以她用很簡單的言語,介紹清楚了邱家。

  「修行者。」王驚夢點了點頭,異常簡單的說了三個字。

  嫣心蘭知道他的意思,想了想,道:「邱家子弟眾多,值得你挑戰的,應該有三名。其中最強者應該已經到了六境巔峰,另外兩名應該都是五境神念巔峰,修為也在你之上。」

  「若無必要,就不需要越境而戰。」

  林煮酒看著王驚夢,道:「你可以在這兩人之中挑選一個。」

  王驚夢點了點頭。

  「那可以選擇邱谷雨。」

  嫣心蘭道:「他還是白露劍宗的弟子,應該身兼兩家之長,他也比較年輕,你挑戰他,比較合適。」

  「那就選他。」王驚夢說道。

  他轉頭看向這名聽得有些呆了的神都監官員,說道:「若是有可能,替我們找個人,幫我們傳信給邱谷雨,說我想和他比劍。」

  「至於比劍的地點……」

  王驚夢想了想,看著這名官員,道:「我想要一處很多人都能看見,來去都比較方便的地方。」

  神都監這名年輕官員深吸了一口氣,想了想,「如果可以,那就在七染房之外,那裡有很大一片晾布場,那裡又屬於城中,兵馬司衙門都在附近,和我們神都監相距也不遠,比劍之後,若是住在附近,那誰也做不了手腳。」

  「好,就那裡。」王驚夢說道。

  「那你們若是還沒有決定住處,可以住在落月雅居。那家主人先前是皇宮中的樂師,和皇帝都有交情。住他那裡,沒有人敢鬧事。」

  神都監這名年輕官員下意識的說了這一句,但頃刻間面色卻是有些為難,「只是我身上錢財……」

  「那便不用你擔心,巴山劍場不至於無錢可用。」林煮酒微微一笑,隨手遞上一個錢袋。

  「那我便差人帶你們過去。至於挑戰書,我也馬上會派人送到。」

  這名神都監官員有心幫忙,但他辦事卻是謹慎,他畢竟身在朝堂,知道顧離人之死的背後險惡,他也不自己親自出面,只是貼了少許錢幣,差了兩個閒散人幫忙做事。

  「你叫什麼名字?」

  嫣心蘭在重上馬車前,看著這名神都監的年輕官員,問了一句。

  「我叫端木淨念。」

  這名神都監的年輕官員倒是莫名的有些面紅。

  等到馬車走動起來,他卻是又想到一件事情,突然道:「若是邱谷雨拒絕和你比劍?」

  「他不會的。」

  馬車之中響起王驚夢的聲音,「因為我叫王驚夢,我是顧離人的弟子。」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5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4-26 07:21 PM 編輯

第0059章 城中的眾生

  「顧離人的弟子怎麼了?」

  「我當然很想見識一下顧離人挑選的弟子到底和平常人有著何等的不同,但說挑戰我就挑戰我,我不要面子的嗎?」

  「我要吃豬肉,難道一定要自己殺豬?」

  「我要見識一下他的劍,難道一定需要我自己出手?」

  「且不論他有沒有資格挑戰我,也不論他挑戰我是想搏得什麼名聲,我學劍多少年?他修劍多少年?我勝了他,那是前輩勝了晚輩,說出去有什麼光彩?」

  「要想和我比劍,先勝了我的弟子再說。」

  「差人告訴他們,要比劍可以,先和我弟子關飛比,若是能勝,再和我比。」

  邱谷雨懶懶的躺在一張紫檀大椅上。

  他身穿一件很柔軟的墨色衣衫,衣衫上繡著緋紅色的荷花。

  ……

  「和我所想的有些不同。」

  王驚夢平靜的聽著邱谷雨帶來的話語,他並不惱怒的說道:「看來不在眼前發生的事情,容意讓人覺得虛無縹緲,哪怕所有人都覺得顧離人的確是天下第一,但未曾親見,他們也未必會覺得天下第一和他們之間有多大的差距,更不用說我只是他的弟子。」

  「但越是如此,我越是要讓他們發現自己是錯的,我越是要讓他們在長陵親見。」

  他看著面前那名送信人,道:「你告訴邱谷雨,我可以先和他的弟子關飛比,但如果我勝了,我會當場和他比劍,到時候他不要拒絕。」

  ……

  「有意思。」

  邱谷雨若有所思,「他說在哪裡比劍來著?」

  「七染坊的晾布場。」

  「倒是會挑地方。」

  邱谷雨站了起來,「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他的劍。」

  ……

  「聽說顧離人的弟子到了長陵?」一處雅院裡,一名老者看著盞中清亮的茶湯,問道。

  「他們住在落月雅居,不知為何,他第一時間挑戰邱谷雨。」恭立在他身前的一名中年男子說道。

  「是嗎?」

  老者抬起頭來,道:「那你差人去看看。」

  中年男子躬身行禮,一句話都不多說便轉身往外走去。

  「倒是有件事情需要小心。」

  老者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這名中年男子腳步一頓,便停了下來,轉過身來看著這名老者。

  「不要讓巴山劍場和膠東郡的人走得太近。」

  老者看著他,認真說道:「顧離人雖然死了,但還有余左池,還有妖惑劍主,就連雲水宮的人都有可能和巴山劍場一起,所以巴山劍場是下山虎,而膠東郡卻是剛剛到了渭河的海蛟龍,原本就想攪風攪雨。」

  這名中年男子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

  「巴山劍場?很出名嗎?」

  「先前巴山劍場出了一名劍師叫做顧離人,號稱天下第一。」

  「為什麼能夠號稱天下第一?」

  「因為先前巴山劍場有一名叫做余左池的劍師參加鏡湖劍會,劍服群雄,但卻稱顧離人比他更強。」

  「鏡湖劍會又是什麼?」

  「劍器榜中人較技的劍會,能夠排上劍器榜的,都是各國的最出名劍師。」

  「若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起先前我們長陵的名吃榜,有些酒樓在榜上位置也是靠前,但吃食卻真是不敢恭維,就如彩雲樓的酸湯魚,那真是徒有其名。」

  兩名配劍的年輕修行者在一處酒樓之中走出,他們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遠方七染坊的方向,卻是連特意趕去看那場比劍的心思都沒有。

  這兩名修行者都是獨山劍院的修行者,在長陵,獨山劍院並不算是最出名的劍院,然而在過往數十年裡,獨山劍院在長陵和整個秦境應該比巴山劍院出名很多。

  所以這兩名修行者之間發生的對話,其實代表著很多長陵修行者和修行地的態度。

  就如同絕大多數沒有走出過長陵的人,在他們的想像之中,膠東郡的人應該都是翻曬著鹹魚的泥腿子小販一樣,即便是對於那些劍器榜上的修行者,他們也缺乏足夠的認知和敬畏。

  因為天下太大,即便是長陵許多宗門的修行者,即便在同一個城裡,很多人一生都不會相逢。

  很多人連自己都看不清楚,當然看不清別人。

  ……

  「為什麼來了這麼多人?」

  「據說好像是有兩名劍師要在這裡比劍。」

  「在這裡比劍?哪裡來的劍師?」

  「一名好像是從巴山來的,一名就是在我們長陵的。」

  「從巴山那麼遠跑過來,和我們長陵的劍師比劍,這巴山的人簡直是瘋了吧?」

  「比劍歸比劍,那最好不要弄得血濺當場,到時候恐怕還得我們打掃。」

  一些染坊的人憂慮的看著周圍街巷之中越聚愈多的人群,不住的搖頭。

  ……

  「你覺得誰會勝?」

  「顧離人雖然出名,但所收弟子到底如何,誰也沒有見過,而且聽說這人成為顧離人的弟子不過數月,再厲害又能厲害得到哪裡去。關飛不同,關飛是邊軍出身,本來就是邊軍舉薦過來到白露劍院修行的,便是因為太過出色,所以才被邱谷雨收為弟子,現在成了邱家人。那些邊軍之中的人,可是實打實的砍過不少頭顱,他們用劍起來,可是天生有股狠氣,恐怕真正比劍起來,這關飛還沒有出劍,只是一個瞪眼,這巴山劍場的王驚夢,就已經嚇得渾身冷汗了。」

  「英雄所見略同。」

  數名錦衣少年拍案而笑。

  這些錦衣少年也都是長陵的世家子弟,聽得有熱鬧可看,恰好又在附近,便早早過來找了處最佳的位置。

  他們此時看上去自然是談笑風生,意氣風發,然而當他們說話間談及邊軍和關飛時,眼神之中倒是不免流淌出畏懼的神色。

  ……

  一輛馬車在暮色即將降臨前,在這些錦衣少年的談笑聲中悄然的停靠在晾布場邊的一處街角。

  這輛馬車裡有一名年過六旬的老人。

  他並沒有認真聽周圍的這些聲音,他只是在安靜的等待著王驚夢的出現。

  城中有無數人。

  很多人在他看到當然很幼稚。

  他也當然很清楚,顧離人在這個修行者的世界裡,所佔的是何等的位置。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6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5 02:46 AM 編輯

第0060章 位份

  天空無雨。

  莫螢持著收攏了的青色傘走在街巷之中。

  兩個孩童在巷中分食一片糖畫,不知是何故,兩個孩童都似乎覺得委屈,都哇哇的大哭了起來。

  有大人從院中跑了出來,看到這兩個孩童一邊大哭,鼻孔裡冒著鼻涕泡泡,卻還時不時的舔一口紅糖,他們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片街巷之中原本的氣味並不好聞,染坊之中的味道已經充斥了這邊街巷的下水道,很是刺鼻。

  但這時是這些尋常民眾做晚飯和吃晚飯的時間,整片街巷裡到處都是食物的香氣,那種豬油和青菜的味道,不斷的衝入鼻翼,讓人覺得滿足。

  沒有什麼人注意到莫螢。

  他這樣的年輕人在長陵已經擁有很大的名聲,但是很多人聽過天一閣和莫螢這個名字,卻很少有人當面能夠認得出來他。

  就如現在天下的修行者很少沒有聽過顧離人的名字,但絕大多數人都未見過顧離人一樣。

  長陵是大秦王朝的中心,大秦境內的修行者都如萬流匯海般匯入長陵,長陵的修行地和宗門很多,然而和尋常這些百姓相比,修行者便也如同混雜在沙海之中的珍珠,屬於很少的異類。

  穿行在街巷之中,修行者的世界和這些普通百姓的世界似乎隔得很遠,甚至修行者和修行者之間的世界,也隔得很遠。

  許多聲音不斷的飄入他的耳廓,聽著這些聲音,他也才判斷出那些人的出身,屬於何宗何派。

  今日他在城外和王驚夢的交手,也並沒有被人所知,否則傳入他耳中的話語應該會截然不同。

  他已經見識過王驚夢的劍,所以他可以肯定,邱谷雨的弟子關飛不可能是王驚夢的對手。

  但是邱谷雨,卻不一定。

  ……

  端木淨念早早的就到了這晾布場的邊上。

  他一眼就認出了安靜的停靠在一側的一輛馬車,猜出了王驚夢等人應該已經到來。

  只是因為這次他的身邊還有神都監的兩位前輩在,他不敢流露出任何異樣的神色。

  他身邊的兩名神都監官員其實卻有些心不在焉。

  他們的目光雖然梭巡在這晾布場上,但心中此時想得更多的卻並非是這場比劍。

  最近宮裡不斷傳出消息,除了神都監之外,將會再行設立一個督查司,雖說傳出的消息更多的司職所在是協助城門司和刑司的追捕,但神都監的人都不是傻子。

  這種司職很多和神都監重合,關鍵在於,神都監監管朝堂百官,那誰來監管神都監?

  很明顯,是宮裡頭對神都監也已經不甚放心了。

  那關鍵在於,是那名重病的老皇帝想在他歸天之前,為防有變,為下一任的太子將道路鋪得更平一些,還是兩位皇子之中某人的主意。

  他們這種官員,在神都監中的官位不高不低,這便不足以參與到真正權貴之間的利益牽扯,所以在他們看來,便很倒霉。

  或許自己只是懵懵懂懂,什麼都沒有做,便已經捲入了皇位之爭裡,會因為上階官員的站位,而導致一些可怕的後果。

  ……

  一輛馬車穿行在長陵的西城。

  這輛馬車的外表很普通,但是車廂內裡卻顯得分外的寬敞,而且馬車的車頂那些看似如同深色布一樣的頂棚,卻是某種深海之中的龜殼打磨而成,透過這頂棚撒入的光線柔和而令人舒暢。

  鄭袖此時已經穿著素色的衣衫,只是即便如此,她依舊顯得明艷異常。

  這輛馬車不緊不慢的穿行著,若沒有意外,她會和邱家門閥的那些馬車差不多時間到達晾布場。

  她的時間比這城中大多數人都要珍貴,所以她雖然會第一時間去親見巴山劍場的那柄劍,但她絕對不會浪費時間。

  然而這輛馬車突然停頓了下來。

  一名身穿黃袍的修行者從街巷之中穿出,到了她的馬車車窗側,輕聲道:「天螺工坊那邊出了事情。」

  需要她去處理的不會是小事。

  所以這輛馬車很快改變了行進的方向,駛向城南的工坊。

  ……

  「勞煩讓一讓。」

  幾輛馬車到達了晾布場外的巷口,最前那輛馬車的車伕對著前面一輛堵住了路的馬車上車伕說道。

  前面那輛馬車的車伕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冷漠道:「旁邊有的是能夠靠近一些的巷口,不會換一條?要來看熱鬧,要占好位置,便要來得早一些。」

  「我們不是來看熱鬧的。」

  那名車伕不動聲色的回應他道:「我們不進去,你們熱鬧就看不成。」

  前面那輛馬車的車伕頓時愣了愣,接著反應過來。

  「邱家的人到了。」

  一片喧嘩聲響起。

  聽著這樣的聲音,王驚夢很自然的出了馬車。

  和道上時相比,他換了一身新的青衣,顯得非常乾淨。

  邱谷雨出了馬車,在絕大多數人並未注意到王驚夢的時候,他便一眼就判斷出了這名年輕人便是顧離人的弟子。

  他也徑直走了上去。

  在王驚夢身前不遠處停步時,他轉身看了一眼四周,然後用一種輕淡的語氣,說道:「有沒有覺得失望,放眼望去,其實也並沒有你所想像的那般轟動,也根本沒有多少人來看你比劍。」

  王驚夢的目光也掃過那些街巷之間,他笑了笑,道:「這只能說明邱家的劍也並不讓人太過期待,還有……勝過你之後,下次再看我比劍的人,應該會更多。」

  邱谷雨皺了皺眉頭。

  他沉默了一個呼吸的時間,然後道:「長陵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簡單,還有,要勝過我,是要先勝了我弟子再說。這個城裡,很多時候,也是講位份的。」

  王驚夢收斂了笑意,道:「天將大黑,很多人會看不清楚,所以我不會浪費時間。」

  邱谷雨轉身。

  他此時其實並不能完全理解王驚夢這句話之中的意思,但他也的確不想浪費時間。

  在他轉身的剎那,一名年輕男子便走了出來。

  這名年輕男子身材並不高大,短髮,但是渾身卻散發著一種彪悍鐵血的味道。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7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5 02:45 AM 編輯

第0061章 抱歉

  「這如何打的,一個就像是弱不禁風的賣書郎,一個看上去就是天生靠刀靠劍吃飯的殺胚。」

  這染坊周圍,之前尚且搞不清楚狀況的尋常百姓遠多於特意趕來的看客。

  許多人端著飯碗,挖著醬菜缸子,在王驚夢和邱谷雨對話時,他們更關心的還是新作的醬菜的味道,還不太明白比劍的雙方是哪兩位。

  直到此時關飛和王驚夢相對,這些人才終於明白是這兩位要比劍。

  看著關飛和王驚夢,有些人便忍不住叫出了聲來。

  在他們的眼裡,說王驚夢是公子哥也不像,說讀書人也似乎沒有那麼羸弱,看上去倒像是介於兩者之間,有些靜氣,但沒有那番嬌貴。

  但這關飛,卻一眼就是那種精壯和在刀劍上舔血為生的角色,那眼神簡直銳利得和刀似的,看上一眼就讓人心寒。

  他們的感覺,也是周遭不少趕來相看的各宗年輕修行者的感覺。

  有些人的目光甚至落在王驚夢的手腳上,他們幸災樂禍的想看著王驚夢的手腳會不會有些發飄。

  然而他們並沒有看到這樣的結果。

  「抱歉。」讓他們異常驚訝的是,王驚夢很平靜的對著關飛微躬身行了一禮,說道。

  關飛的眉頭微皺。

  他不能理解的看著王驚夢,道:「抱歉什麼……」

  「天快黑了,我需要乘著天黑之前,看得更清楚一些。」王驚夢對著他說道「所以我會盡可能快的擊敗你。」

  關飛更加難以理解的看著王驚夢,他不自覺得想到,難道對方有眼疾,天光黯淡了,便看不清楚只是修行者比劍,雙方同等,對環境自然不能挑剔。

  「如果你真的能夠很快擊敗我,那有什麼可以道歉的。」他桀驁的回應道:「既然你這麼說,我也會盡可能快的擊敗你。」

  「好,請。」王驚夢拔出劍來,橫劍於胸,異常簡單的說道。

  這種姿態,其實並非是長陵的規矩,但很自然的,他這麼做,所有人便覺得這便是公平比劍的開端,這意味著他已經準備好,接下來關飛可以隨時出劍。

  關飛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

  他感覺到自己有些被輕視。

  因為他比王驚夢年長,學劍的時間也比王驚夢要長出很多年,在他看來,王驚夢自然算是晚輩,即便是公平比劍,也不可能不搶攻,而是等著他出劍。

  「請……」

  他的眼睛微微瞇起,然後出劍。

  他出劍搶攻。

  並非是覺得自己實力不濟,想要這樣搶佔先機,而是他覺得王驚夢太過驕傲,他覺得通過這場比劍,他可以首先教會王驚夢一點,所謂的禮數和儀式感,都不如勝負本身重要。

  因為當一場戰鬥過後,所有的人會更關心勝負,而不會關心那些細節。

  一個人的劍法再怎麼漂亮,在戰鬥之中再怎麼顯得追求公平,落敗之後,都不會迎來多少讚譽。

  所有的人,只會覺得那名獲勝者厲害。

  嗤的一聲。

  他手中的劍脫鞘而出,劍身在急劇的加速之中超過了絕大多數人眼睛所能捕捉的極限,以至於在很多人的眼睛裡,就像是驟然消失。

  白色的劍光在他們的眼睛裡,就像是變成了一片白霜,瞬間落向王驚夢的眉心。

  這一劍,純粹的快和凌厲。

  只要足夠快,便自然能夠搶佔先機。

  對於關飛而言,即便王驚夢能夠躲開這一劍,他接下來的劍勢也如同長河奔流連綿不絕。

  然而就在這時,他的手腕一痛。

  在極度震驚和茫然的情緒在他的眼瞳之中擴散開來時,劇烈的痛感和在他手腕上炸開的力量,已經讓他持劍的這隻手失去了知覺。

  他的五指失去了力量,破碎的真元在指間化為無數勁氣不斷炸開。

  他手中的劍脫手。

  那一片白霜從王驚夢的頭頂飛了過去。

  因為其力不繼,因為速度不再變得可怕,這片白霜在很多人的眼睛裡飛快的變大,露出真正的劍身。

  也直到此時,一片驚呼聲才如雷般響起。

  驚呼聲中,王驚夢已經收劍。

  關飛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手腕上。

  他的手腕已經腫脹起來,有許多鮮血正在手腕和掌指之間流淌。

  然而他的手腕上並沒有劍創。

  那些鮮血,來自於肌膚崩裂的傷口。

  「怎麼會這樣……」

  他的聲音像被秋風掃落的落葉一樣在場間飄舞,落在他耳中,都顯得不太真實。

  周圍那些人影和一切的光影,都讓他覺得不太真實。

  「快是夠快,但是劍招本身有問題,破綻太大,而且你這一招的劍法選擇也有問題,若是你在坡上衝下,居高臨下這一劍,便能很快,但你和我差不多高,你這一劍取我眉心,從上至下,你劍抬起的剎那,我的劍便已朝著你而去。」王驚夢看著他,說道。

  驟然響起的如雷驚呼聲已經消失了,但是後繼卻是響起無數沉重的呼吸聲,那些先前覺得王驚夢根本不可能勝過關飛的人,腦袋裡都是嗡嗡作響。

  他們怎麼都不敢相信,只是一劍,竟然只是一劍,關飛就敗了

  「抱歉。」

  王驚夢的聲音再次響起。

  王驚夢不再看關飛,他的目光落在關飛身後不遠處的邱谷雨身上,然後說道:「現在我應該可以挑戰你了……」

  邱谷雨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場邊某處的莫螢此時的呼吸卻是驟頓,他的口中充斥苦澀的感覺。

  他此時才終於真正明白,王驚夢對他所說的抱歉兩個字的真正含義。

  原來和他比劍時,王驚夢應該早就可以擊敗他,只是王驚夢想要看他的天一閣的無邊風雨,所以才和他見招拆招,最終讓他形成了無邊風雨。

  邱谷雨沒有回話。

  此時無論說什麼,都會讓他不愉快。

  在他看來,此時王驚夢雖然看上去有禮,但這句話卻很無禮。

  所以他只是動步,朝著前方走了過去,他越過關飛時,拍了拍關飛,示意他退下。

  然後他停了下來,看著王驚夢點了點頭。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7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5 02:44 AM 編輯

第0062章 自創

  「簡直是荒謬!」

  晾布場邊上一處雨棚下,一名頭髮有些發白的男子從方才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忍不住低喝了一聲。

  他的身側還有數名年輕人,都穿著青布衣衫,衣衫上繡著柳條紋。

  這些都是五柳劍院的修行者。

  雖然王驚夢一劍便勝了關飛,但這種所謂公平的比劍,在這些人看來依舊荒謬。

  方才王驚夢以劍招勝,但從王驚夢方才的真元氣息看,王驚夢很有可能只是四境巔峰,或者最多是剛入五境。

  但邱谷雨在很多年前便已入五境,雖然卡在六境的關口,但這些年真元的蓄積,對於五境力量的運用,必然已經收發隨心,熟練到了極點。

  哪怕只是用最簡單的招式,力量上的絕對差距,恐怕都能一劍將王驚夢震飛出去。

  「他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不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

  距離這些五柳劍院的修行者不遠,聚集的數名年輕人都是官宦子弟,他們同樣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覺得簡直是無法理喻。

  今日裡王驚夢勝過了關飛,而且是一劍勝之,只要傳出去,已經便是名聲大震,在他們看來,又何必一定要挑戰邱谷雨?

  然而在他們萬般不解的目光裡,王驚夢手中的劍已然抬起。

  「請。」

  和關飛比劍開始前一樣,他橫劍於胸,對著邱谷雨平靜頷首為禮。

  邱谷雨又皺了皺眉頭,他也平靜頷首,道:「請。」

  和關飛不同,他在說出請字之後,卻並未出手。

  在在場很多人看來,他不搶先出手自然是對的。

  他是前輩,便自然不好搶攻。

  他不出手,王驚夢便出手。

  破空聲響處,他的身前劍氣潑灑,數十道劍影朝著邱谷雨落去。

  「落木森森?」

  人群中有人瞬間認出了王驚夢的這一劍,驚訝的發出聲來。

  這是前朝青木劍宗的劍招。

  青木劍宗是前朝十大劍院之一,每年入門弟子上千,大多都是歸入各門閥和軍隊所用,劍法流傳甚廣,其數門劍經的威力可稱中庸,不算弱,但也不能用精妙絕倫言之。

  一道白色的劍光從邱谷雨的袖中閃現。

  「衰荷滾玉!」

  有人認出了這是白露劍經中的一招。

  只不過這樣的喝聲沒有引起邱谷雨的任何情緒波動,因為他這真的是很隨意的一招。

  他覺得自己只要隨手一劍,就能破掉王驚夢的這一劍。

  他的劍光過處,那一根根落木般的劍氣頃刻崩解。

  王驚夢的身影卻是如被一陣狂風捲起,往他身前左側掠來。

  「雁翔三掠!」

  人群中有人賣弄,也有人是真的驚訝。

  這是南槐劍派的劍招,南槐劍派只是數十年前韓地的一個普通劍宗,後來自然消亡,劍經也被大量抄錄,現在很多民間的劍師倒也會南槐劍派的劍法,究其原因只是因為劍譜劍經容易得到。

  只是這雁翔三掠緊接著落木森森出手,如此天衣無縫,而且劍意如此完美,卻是讓人意想不到。

  邱谷雨並不在意,他再隨手出一劍。

  一道寒氣湧出,王驚夢身體一震,震退數丈。

  「好一招一夜西風!」

  人群之中頓時有人大聲喝彩。

  王驚夢被一劍震退,他手上長劍也不斷顫抖起來,然而他緊抿著雙唇,面色卻是依舊平靜異常。

  他的真元很順暢的順著長劍的顫抖,將一些劍氣均勻而迅速的釋放出去。

  邱谷雨一步往前跨出,他原本就將很自然的一劍反擊,然而就在此時,他的眼前出現了無數細芒。

  就像是有無數麥芒逆風而來,刺向他的雙目。

  他的眉頭微皺,手中長劍抬起。

  叮叮叮叮……

  一陣細密的脆響在他的劍身上響起。

  「這是淒風冷雨?又不太像。」

  「這莫不是望春劍經中的野春?取野地之中野草叢生的劍意?」

  一片驚異的聲音響起。

  邱谷雨心中也第一次生出驚異的感受。

  王驚夢這數劍的劍招本身在他看來很普通,然而劍意承接卻是堪稱完美,這些出於不同劍經的劍招,這樣順暢的連接在一起,不只是破了他的劍意,而且似乎比原先的劍招更為強大。

  他覺得自己要認真一些。

  此時他心中開始覺得,顧離人的弟子,果然和一般的年輕修行者有著截然不同的區別。

  他心中如此想著,劍身斜斜遞了出去。

  他體內流淌的真元便順著劍身斜斜的飛灑了出去。

  從劍身上離散出來的劍氣,就像是很多晶瑩的珍珠,朝著王驚夢飛灑而去。

  王驚夢雙腳落地,沉穩站定。

  他的劍也很自然的往下壓去,然後如舀一碗水一般,翻轉,揚起。

  他手中的劍就像是變成了一把水瓢。

  那點點凝聚的劍氣和他的劍身相觸,卻是啵的一聲輕響,便從他的劍身上彈起,往上飛出。

  邱谷雨往前再進一步,他的面容變得絕對肅穆,他抬起頭來,手中劍震擊斬出。

  空氣裡驟然多了無數細微的風聲。

  就像是風吹過寒林。

  空氣裡出現了白色的霧氣,接著凝為水線。

  王驚夢的劍驟然急劇的刺出,瞬間連刺十餘劍。

  劍光纖細,但是引聚著天地元氣,劍氣驟然渾厚磅礡起來。

  邱谷雨的身周出現了很多道粗壯的劍氣,劍氣奇異的泛出青色,就像是一根根的落木。

  「無邊落木?!」

  一片不可置信的驚呼聲響起。

  邱谷雨的呼吸微頓。

  他的心中也湧起無數不可置信的情緒。

  這的確是無邊落木。

  只是前朝神木宗的無邊落木,非六境的修行者無法施展得出,而且無邊落木之前,必定要有數招為引,不可能如此直接施展得出來!

  在晾布場的一側,莫螢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

  他的雙手不自覺得握拳,雙手指甲刺入了自己的血肉都未察覺到疼痛。

  所有在場的修行者之中,只有他想到了某種可能。

  之前王驚夢見過了他天一閣的無邊風雨,現在的王驚夢,竟似從無邊風雨中得到了啟發,更改了無邊落木。

  他竟然是見過了無邊風雨之後,便自創出了這樣的一劍!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8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5 02:43 AM 編輯

第0063章 想說的話

  無邊風雨的真意是不斷蓄勢,厚積薄發,這無邊落木亦是如此。

  嗡的一聲巨震,彷彿一口巨鐘被一根巨木錘響。

  邱谷雨身前的空氣朝著四面噴捲,連晾布場地面石縫之中的泥土都被紛紛吹拂出來。

  他手中的劍攔在前方,擋住了無邊落木,但是劍身卻不斷震盪起來。

  他的心境波動得更加劇烈。

  這一劍不只是徒具其形,而是具有無邊落木真正的力量。

  一點劍光破開他身前亂捲的氣流,帶著一種冰冷的味道,卻已難以想像的速度刺向他的小腹。

  邱谷雨深吸了一口氣。

  在新鮮的空氣湧入他肺腑之前,他手中原本已經不斷震盪的劍上便流出一道劍氣,如重石般往下墜去。

  「天階流螢!」

  有人喝出了王驚夢這一劍的名字。

  然而在他的聲音響起之前,邱谷雨的這一劍卻是已經落空。

  王驚夢的這一點劍光,已經如同流雲一般,捲向邱谷雨的喉間。

  「天際流雲!」

  「崩石流火!」

  「追風九劍!」

  「……」

  一聲聲不斷的驚呼聲響起。

  王驚夢用的全部都是一味追求快的劍招,初時很多人還勉強看得清楚,但轉瞬之間,即便這麼多人相看,也是十劍之中才勉強看清四五劍,喊得出劍招名。

  邱谷雨的身周無數劍影,然而在這些驚呼聲不斷響起時,除了勁氣的撞擊聲,卻是連一聲金鐵交鳴的聲音都沒有響起。

  他的劍追逐著王驚夢的劍,卻始終慢了一步。

  只是被迫防禦,始終無法和對方的劍相逢,即便真元力量遠超對方,便始終如同和空氣搏殺,沒有用處。

  此時沒有人在意場邊那幾名權貴子弟,這些人在比劍開始之前是對王驚夢出惡語最多的,但此時,這幾名權貴子弟面色蒼白如雪,他們的嘴唇都在不斷顫抖,根本說不出話來。

  他們已經根本看不清王驚夢的出劍,但是他們知道,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王驚夢都已經不知出了多少劍,而且很多劍都來自於不同的劍經。

  不同的劍經之中,最快的劍招,在王驚夢的手中很自然的流淌出來。

  ……

  邱谷雨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先機。

  在無邊落木不可思議的直接形成的剎那,他就已經失去了先機。

  直到此時,他才真正明白,對方真的有擊敗他的能力。

  他心中的輕視盡去。

  將對方視為真正的敵手,他便不會再留手,也絕對不會浪費自己的時間。

  他的身體裡一聲轟鳴。

  大量的真元從經絡之中擠壓出來,順著他的掌指瘋狂的湧入他手中劍的符文之中。

  極為凝聚的真元在符文之中凝成晶瑩的液滴,然後隨著他劍身的震盪,飛向周身的天地。

  此時天色將暗,但當這些晶瑩的液滴飛灑出去的剎那,所有人都感到眼前的光線變得更加黯淡。

  「暮雨灑江天!」

  許多聲驚呼同時響起,形成狂瀾。

  在場絕大多數修行者都認得這一劍。

  無邊風雨是天一閣的最強劍招,而邱家離水劍經中的最強劍招,就是暮雨灑江天。

  寒風竊起。

  一股冷意瀰漫場間。

  夕陽餘暉下的晾布場,在剎那間變成了寒風冷雨的江面。

  濕滑的石地上的水波之中有劍光飛起,寒風之中有劍光飛起,飄灑的冷雨之中也儘是劍光。

  無數的劍氣,瀰漫四周,無人能脫。

  王驚夢停了下來。

  他的眉頭也第一次深深的皺了起來。

  淒風冷雨飛舞,他臉上的肌膚上出現了淡淡的紅線,他手上的肌膚上也出現了淡淡的紅線。

  這些紅線似乎在接下來的一剎那就要深入他的血肉,變成綻放的傷口。

  只是看著風雨中持劍的對方,他清晰的感知到,這些淒風冷雨並非這一劍的真意。

  他必須接住那真正絕殺的一劍,才能真正的戰勝對方。

  他手中的劍往上抬起,齊眉,遮住了雙目,遮住了首先朝著他脆弱的雙目落來的劍氣,然後在閉目的剎那,他裸露在衣物之外的肌膚感到了真正的刺痛,然而與此同時,他感到了對方隱匿在淒風冷雨之中最強的那道劍意。

  他的劍遞了出去。

  一道奇異的風流隨著他劍身的旋轉飛旋而出。

  許多黯淡的水線被他的劍風所捲,就像是無數的鱗片一樣匯聚起來。

  一道似魚似龍的水流圍繞著他的劍生成,就如同巨大的劍鞘包裹著劍身,朝著他的前方飛舞而出。

  一道劍影在水流前方顯現出來。

  隨著水流的不斷沖刷,這道劍影在黯淡的空氣裡變得越來越為真實。

  一片抑制不住的驚呼聲再次響起。

  所有人看到,原本一直在邱谷雨手中的那柄白色小劍不知何時已經飛在空中,此時在水流和劍氣的不斷沖刷之下,這柄白色小劍的行進越來越慢,近乎靜止,就像是一顆被水流不斷洗淨的卵石。

  王驚夢臉上和手上的肌膚上沁出了一些淡淡的血珠。

  只是他的面色依舊十分鎮定。

  他手中的劍依舊穩定到了極點。

  邱谷雨沒有再動。

  他看著那道白色小劍,面色變得極為複雜。

  他慢慢垂首。

  那道白色小劍微墜,然後飛回他的手中。

  「我敗了。」

  淒風冷雨徹底消失,他的聲音響起。

  場間寂靜無聲。

  就連原本住在附近的尋常民眾都沒有出聲。

  他們之中絕大多數人都沒有見過修行者之間的戰鬥,在他們的想像之中,修行者之間的戰鬥也不過是劍起劍落,砍砍殺殺而已,他們沒有想到,修行者之間的戰鬥,竟會如此玄妙難言。

  相比他們,所有在場的修行者更為震撼。

  這是他們無法想像,但又絕對無法質疑的結果。

  在所有人看來,邱谷雨對於王驚夢而言是真正的前輩,這樣的一劍都被破解,那的確沒有再戰的必要。

  「只是我始終想不明白,你一定要逼我和你比劍,為了什麼?」

  邱谷雨看著平靜收劍,對他微躬身行禮的王驚夢,問道。

  王驚夢想了想。

  他想回答這個問題。

  但是他知道今日他所說的話,一定會很快傳遍長陵。

  這相當於是他進入這座城後第一次真正露面,相當於是他第一次真正出聲。

  所以他要想一想,到底要說些什麼。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8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5 02:42 AM 編輯

第0064章 為師

  「因為我師尊。」

  王驚夢想了想,然後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場間一片安靜,沒有任何其餘的聲音。

  「我師尊是天下第一,沒有人比劍能勝得了他,所以他死於陰謀。」

  這兩句話沒有出乎邱谷雨的預料,他看著王驚夢,道:「難道你覺得顧離人的死,和我有關,和邱家有關?」

  王驚夢沒有直接回答邱谷雨的問題,而是沒有什麼情緒波動的接著說了下去:「我師尊是秦人,他的存在,對於敵朝當然是莫大的威脅,敵朝的人想他死,那是理所當然,但他死在秦地,自然也有秦人脫不了干係。我秦地終於出了一名天下第一的劍師,這自然是所有秦人的榮耀,但是死在秦地,為陰謀所殺,這是所有秦人之恥。」

  邱谷雨的眉頭微微挑起,但是他並沒有再說話,他明白王驚夢這些話不是說給他聽,而是說給所有在場的秦人聽。

  「我來長陵,自然是要追查我師尊之死的線索,將這真正的元兇尋找出來,只是在我看來,並非是我一個人之事,而是所有秦人之事。」

  王驚夢平靜的接著說道:「佩劍之人的劍,不是用來看的,鑄劍而不用,封匣日久,也會生鏽。長陵劍師眾多,但各自修行,終其一生,不管在修行之途上取得多少成就,這成就對於秦人有何用?練劍不用,束之高閣,便不如不練。若每一名秦人之死,都有其餘秦人追查原因,若秦人受欺辱,每一名秦人都能持劍而起,那天下有誰敢欺我秦人?」

  「今日起我在長陵和人比劍,便是想讓長陵人覺得,修為高而不用便是無用,以勝為榮,以勇為榮,以為秦人戰而為榮。」

  ……

  「他真是這麼說的?」雅院裡,老者看著返回回報的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的問道。

  中年男子點頭,道:「一字不差。」

  「顧離人是真正的閒散人,閒雲野鶴,不食人間煙火,這樣的人是飄在天上的。」老者感慨的笑了笑,「但他這名弟子不同,他這名弟子在市井山林之中起身,又是在法紀不全的邊城,想必也看多了不平事,他是落在地上的,他對這個世間,自然是想表達些自己的看法的。」

  中年男子再次點頭,道:「我這一生也從未見到過他這樣的修行者,什麼劍招都信手拈來,而且什麼劍招劍意,他似乎只要看一遍就能徹悟,而且他很聰明,他懂得利用大勢,要不了多久,恐怕絕大多數長陵人都會覺得,顧離人之死是長陵所有人的事情,而不只是王驚夢和巴山劍場的事情。」

  老人笑了起來,「我倒是好奇,若是讓他好好的活著,他會不會變成第二個顧離人。」

  中年男子微微皺眉,道:「那您要讓他好好的活著,還是?」

  「你應該明白,他說的不錯,其實沒有任何一個秦人甘心殺死顧離人,顧離人死,只是被迫。」老人看著他,說道:「若是他真能讓秦人知恥而後勇,那是好事。」

  中年男子默不作聲,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越是想要著急對付一些人,反而容易露出破綻,什麼都不做,反而便和你無關。」老人看著這名中年男子,他很清楚知道對方的所想,微笑道:「對付贏武如此,對這王驚夢,也是如此。」

  ……

  「我現在明白你為什麼在城外道上要和我說抱歉了。」

  莫螢跟在王驚夢等人的背後,等到了落月雅居的門口,他才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

  「一起吃晚飯嗎?」王驚夢轉過身,看著他,問道。

  莫螢愣了愣,道:「好。」

  晚飯很簡單。

  只不過是些烤肉,一份菜羹,還有些糙米飯。

  只是莫螢也無心吃飯,他味同嚼蠟的吃著菜羹泡的糙米飯,終於又忍不住說道:「你在道上,是故意想看我的無邊風雨?」

  王驚夢舀了一晚菜羹,這種對於長陵人而言十分普通的雜菜羹在他眼中卻是十分精緻,湯色如同翡翠一般晶瑩好看,而且選的菜蔬也沒有特別衝的氣味,唯有清香。

  「是的。」

  他很清楚莫螢心中所想,道:「天一閣的劍經沒有問題,天一生水,當然是很強的劍經,但任何劍經都可以有改進的地方,而且就如冬天結冰,可以是因為積寒鬱積導致,但也有可能是陰暗處曬不到太陽,別的地方還未冰凍,這片地方已經冰凍,還有可能是因為寒風刮得特別凜冽,帶走了片地方的熱意。」

  「所以你,是真的只在我身上看過無邊風雨,便能改進而創出新的劍招。」莫螢放下了飯碗,他看著對面的王驚夢,苦笑起來,「你說的道理我都能明白,但現在我最大的問題……是有股頹然之氣,像你這樣天賦的修行者,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做到想做的事情,但哪怕我看過你那些劍招,聽你講了這些道理,讓我改進劍招,卻似乎還是不能。」

  「很多不同的手段,能夠通達到最後的劍意,但我師尊特別要尋我這樣的弟子,邊說說明不同的人適應於不同的方法。有些人可以博採眾長,有些人卻可以專於一劍。」王驚夢的面色凝重起來。

  他不自覺得想到齊雲洞裡的有些劍招。

  那些強大的古人……有些人翻來覆去只是用一招,只是那一招的威力,卻是令人心折。

  莫螢看著身前的飯碗,他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抬起頭來,對著王驚夢深深一拜,道:「我是天一閣的弟子,但是我想跟著你修行,可以嗎?」

  林煮酒和嫣心蘭面面相覷,林煮酒看著他,忍不住皺著眉頭問道:「這是什麼意識,難道算是拜師?」

  「我已有正式的師長,若是脫離師門,便真的說不過去。」

  莫螢深吸了一口氣,認真道:「但我心中可以你為師,持弟子之禮。」

  「我也還在學劍,又怎麼能做人師長。不過你對劍招有所不解,或是有劍招覺得無法破解,我應該可以幫你想辦法。」王驚夢看著他,說道。

  聽著王驚夢的前半句話,莫螢頓時有些失落,但聽著後半句話,他卻是瞬間大喜。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39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5 02:42 AM 編輯

第0065章 名正言順

  天剛亮時,一輛華貴的馬車在落月雅居的門口停了下來。

  一名身穿青衫的師爺打開了車門簾子,聽著內裡的動靜,耐心的等待著,直到王驚夢等人都用過了早飯,他才讓這客棧的夥計代為通報。

  「我是鍾家的管事。」

  這名青衫師爺站在王驚夢的面前後,異常恭謹的說道:「我們鍾家當然不如公孫家、呂家、李家和南宮家,但在長陵也是可數的望族,我們鍾家老爺是吏司之首,深得聖上信任。當然我說這些,並非是炫耀,而是怕先生您生出輕視,我來拜見先生,是受了我家老爺之命,我家三公子天賦還算不錯,只是天性頑劣,無論是修我鍾家的功法還是送入各宗門學習,都是定不得心,我家老爺每斥之,他便怪責於所教之人不夠出色,所以我家老爺想請先生您教他練劍。」

  「鍾家是權重門閥,既然看重你家三公子,所拜宗門和所請劍師當然也不凡。」王驚夢看著這名師爺,問道:「只是一場比劍,就覺得我比那些名師出色?」

  「當然不僅這一場比劍。」

  這名青衫師爺有些歉然的一笑,道:「恰我們鍾家有客人也住在這落月雅居,他也認得莫螢,先生您連天一閣的莫螢都能徹底折服,那教導我家三公子自然綽綽有餘。」

  聽著他這樣說話,正在看著一本有關長陵風物的冊子的嫣心蘭卻是微微抬頭。

  對於這名青衫師爺的說法,她自然是不全信的。

  長陵這些權貴門閥有著無數陰暗的手段,所謂恰好住在這裡的客人,說不定便是這鍾家刻意安排。

  「鍾家……按我所知,鍾家先祖源於陽山郡,劍符合一的手段天下獨步,那你們鍾家這三公子,應該也學了劍符的手段?」王驚夢想了想,卻是問道。

  這名青衫師爺面色沒有絲毫變化,平靜頷首道:「學了,只是不精,尚且上不得檯面,若是真與人對敵,唯恐被同境的修行者都一劍殺了。」

  王驚夢接著問道:「那除了你們鍾家的劍經之外,他還拜入過哪些宗門?」

  青衫師爺道:「九淵閣,徽山劍派,心間宗,他都呆過一兩年,橫山劍院、白鹿書院,他也呆過數月。」

  王驚夢道:「這些都不是小宗門,我若是讓你們三公子和我學劍,這些宗門想必也生怕本門劍法外洩,應該會有不少麻煩。」

  青衫師爺看了王驚夢一眼,道:「我和我家老爺倒是都覺得,您不像是怕這種麻煩的人。」

  「說的也是。」

  王驚夢微微一笑,道:「那便如此。」

  「先生倒是不問報酬?」青衫師爺微微一怔,道:「先生您如此乾脆答應,便已出乎我意料,現在卻絲毫也不甘心報酬,您……沒有要我鍾家幫忙的地方?」

  「我想做的是什麼,你們自然明白。」王驚夢看著青衫師爺,道:「你們將鍾家三公子送到我這裡,我也明白你們心意,所以教導他,我也會盡我所能。」

  「先生不止天賦驚人,而且是真的聰慧。」青衫師爺肅然的認真一拜,道:「願先生師仇順利得報,先生您說的對,像尊師這種人物,死在秦境,真是所有秦人之恥。」

  ……

  「下一個是誰?」鍾家這名青衫師爺離開之後,王驚夢轉身,看著身後屋簷下走出的林煮酒問道。

  「三分劍堂的俞秀春。」

  林煮酒的手中也有一本小冊子,冊子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你的目的並非急著證明你比長陵所有的劍師強,不像那些急於開山立宗的修行者,所以不需要找比邱谷雨強許多的修行者,俞秀春的真元修為和邱谷雨相差不多,三分劍堂其實算是御造劍院,裡面有許多輔助煉劍的劍殿,所以長陵許多世家弟子初學劍時,都會利用三分劍堂的一些地方修行,現在長陵許多出名的劍師,幼時都是俞秀春的學生,你若是勝了老師,這些學生自然坐不住,你接下來或許不需要主動去挑戰,就會有很多人來挑戰你。」

  頓了頓之後,林煮酒看著王驚夢,接著說道:「在我看來,若無必要,始終不要越境而戰……否則一下站得太高,很多人便自慚形穢,便不敢和你比劍了。」

  「好。」

  王驚夢很乾脆的點了點頭,「就按你所言。」

  「對於這鍾家你怎麼看?」嫣心蘭面容平和,但是卻壓低了聲音,對著林煮酒道:「論消息靈通,公孫家、呂家、李家和南宮家這四大家都不可能屬於鍾家,但現在這四家未動,鍾家卻是急著示好,我總覺得有些問題。」

  「我方才倒是也想過。」林煮酒也輕聲道:「鍾家鍾愚現在是掌管滿朝官員陞遷的司首,按我所知,他在此時長陵算是保守派,贏武和成皎之間,他是支持贏武登基,而在其餘幾家之中,公孫家似乎是不置可否,但呂家和李家,似乎都是支持成皎登基,所以在我看來,看似鍾家示好,但不妨看成是贏武在對我們示好,鍾家這三公子,鍾靜煜……據說連煜字都是現今皇帝賜的名,之前曾是贏武的伴讀。」

  嫣心蘭眉頭微挑,「那便不言而喻了。」

  王驚夢對於長陵的權勢之爭並無瞭解,他聽著林煮酒和嫣心蘭的對話,想了想,道:「那贏武和成皎兩人的皇位之爭,誰更名正言順?」

  「若論名正言順,當然是贏武更加名正言順。」林煮酒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支持成皎上位的力量遠超贏武,但此時皇帝卻硬生生拖著病軀,就是不讓成皎上位,哪怕是在皇帝心中,也是更喜歡贏武,只是生怕大變,想要幫贏武拖些時間。」

  「那若是一定要站位,我便站贏武這一邊。」

  王驚夢根本不猶豫,說道:「我來報仇,占的便是名正言順,要想成功,便需要名正言順,需要長陵人都認同。」

  聽著王驚夢這句話,林煮酒也不吃驚,只是將冊子收入衣袖,笑了笑,道:「你劍比我厲害,你說了算。」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40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5 02:41 AM 編輯

第0066章 出力

  清風徐徐,五月天,竹林之中甚是涼爽。

  竹林之中有竹廬,竹廬之中,兩名身穿布衣的男子正在下棋。

  這兩名男子都是四十餘歲的面相,一名臉色微黃,雙頰微陷,一名卻是微胖,看上去有些富態。

  不久有沙沙的腳步聲在靜謐的竹林之中響起,一名身穿勁裝的少年帶了些茶點過來,同時呈了一封信給臉色蠟黃的男子。

  「倒是一步好棋。」臉色蠟黃的男子展開信看了一眼,忍不住微微一笑,說道。

  那名看上去有些富態的男子正對著棋盤沉思,聽到這句話,便抬頭苦笑道:「俞兄你怎麼也盡說反話,我剛剛這一招可是臭死,現在恐怕回天乏力了。」

  「我不是我們這棋局,而是說這巴山劍場來人。」

  臉色蠟黃的男子笑道:「你應該也聽說了昨日巴山劍場那名叫做王驚夢的劍師在晾布場挑戰邱谷雨之事,今日這封信,就是他的挑戰書。」

  「這……」

  富態男子一愣,頓時有些生氣,道:「這不是欺負人?俞兄你大病還未癒,他找你比劍,這不是乘人之危?」

  「他們怎麼會知道我正巧生了大病。」這臉色蠟黃的男子正是俞秀春,他放下信箋,反而似乎越想越滿意,道:「昨夜我聽人說了他在晾布場說的那些話,便覺得他不是那種莽夫,現在挑我作為他在長陵的第二個對手,真的是極妙。」

  「怎麼?」

  這富態男子更是發愣,「俞兄我怎麼覺著你反而高興,有種欣然往之之感,愚弟笨拙,倒是想不明白何妙之有。」

  俞秀春也沒有了下棋的心思,他收了棋子,放上了茶點,微笑道:「按你看,三分劍堂在長陵,算不算是最頂尖一流的劍院?」

  「這……」富態男子頓時有些為難。

  「自然不能算。」俞秀春看著他尷尬的面色,忍不住哈哈一笑,道:「若論五境之上劍師的數量,三分劍堂和靈虛劍門、心間宗等大宗根本無法相比,若論藏書,若論底蘊,和天一閣、溪山劍宗、甚至恐怕連青籐劍院都無法相比。三分劍堂在長陵立足也不過五十餘年,按人按藏經,最多算是二流,但和這些宗派相比,三分劍堂卻是受皇命而成,連現今皇帝都曾在三分劍堂修行。在三分劍堂潛修超過數年的皇親國戚更是不計其數。長陵有多少個修行者?市井之中的凡夫俗子自然佔大多數,他們倒是分不清楚那個劍院更強,對於他們而言,三分劍堂便是正統劍院,自然長陵一等一的劍院。」

  富態男子眉頭大皺,道:「那巴山劍場這些人,便是譁眾取寵,沽名釣譽!」

  「這年輕人聰明,想的倒不是你所想的這些。」俞秀春搖了搖頭,「他們想著的是,若我敗了,自然墮了很多人的顏面,先前從我這邊出去的弟子,自然很多人不忿,尤其是知道我抱病而敗之後……恐怕會有無數人忍不住去想要教訓他,他便不缺比劍的對手,很多人哪怕想要阻攔他在長陵如此做法,倒也攔不住了。」

  富態男子疑惑的看著他,道:「這麼說,你還真要抱病出戰,而且做好了輸給那王驚夢的打算。」

  「正是。」

  俞秀春笑了笑,道:「所以我才說他們恰好下了一招妙棋。」

  富態男子苦笑,他還是不懂。

  「三分劍堂身份特殊,我的身份自然也特殊。在這巴山劍場的年輕人到長陵說了那番話後,不同的人便自然有不同的意見,這種時候,我的態度便很重要。」

  俞秀春看著外面的竹林,很是滿意道:「我若是表現得求之不得,欣然往之,便會讓人覺得我們很贊同這種說法,很贊同這種比劍,若是我堅持不受,並厲言斥責,說這種比劍荒誕無稽,修行者的劍技並非是市井之中的把戲,要比也是閉門為戰,劍殿之中切磋,那巴山劍場這年輕人接下來要在長陵之中以這種方式比劍,便會多方受阻,難以成行。」

  「我明白了。」

  富態男子終於有些反應過來,道:「你是要幫他。」

  「與其說是我有意要幫他,不如說是他才華出眾,說服了我。」

  俞秀春看著竹林之外的一些幽靜院落,有些感慨道:「過往三十年,三分劍堂的諸多劍師不計較自身榮辱,將自己所悟所得,對這裡的學生傾囊相授,有些甚至連自己一些保命劍招都不吝嗇,過往三十年間,從這裡走出去了多少優秀的學生,他們其中大半的成就,都超過了這裡的師長,只是過往三十年,我們在和趙、魏的征戰之中,卻還是節節敗退,甚至割讓了州郡……然而反觀現在長陵諸多劍宗修行者的做派,這修行所得,似乎在他們心中,反而只是成為了他們仕途上的助力,成了他們藉以炫耀的資本,他們大多數人似乎忘記了,他們腰上掛著的劍,他們背上背著的劍,原本是用來做什麼的。」

  「我的能力不足,我即便有心,也無法敲醒他們,我真的很高興有王驚夢這樣的人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事情。」

  俞秀春笑著說道:「我很期待他這樣的人能夠將這些人全部敲醒,讓那些人明白,他們手上的劍是命,是榮耀,是捍衛家國的武器,而不是配飾,不是朝堂上衡量官位的擺設,不是贏得一些大人物的青睞的資本。」

  富態男子頓時肅然起敬,只是手中無酒,否則他必定痛飲一杯。

  轉瞬他又有些羞愧,道:「我自幼經商,只想著錢財利益,真是眼界太窄,這些巴山劍場之人,我倒是也將他們想得和我一般鄙俗了。」

  「這些年你給邊軍供了多少軍馬?」

  俞秀春看著他,認真的說道:「若你這樣的也是鄙俗,那長陵的許多權貴,當真是不能說了。」

  「不足道,不足道。」

  富態男子連連擺手,有些自嘲道:「售馬之事,終究也是有得賺的,各安本分而已,不過俞兄如此說,倒是可以幫我想想,我能不能對這巴山劍場之人出些力。」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40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5 02:41 AM 編輯

第0067章 喜歡

  鄭袖的面前有千百柄劍,這些劍整齊的佈列在她身周的劍架上,

  這些劍在她的身周蔓延開來,就像是一片劍的海洋。

  她身前的案架上架著一柄劍,這柄劍和她身周的所有劍都一樣,都是玄鐵色的制式長劍。

  唯一不同的是,這柄劍的劍鋒上到處都是缺口,這些缺口大多都不是卷口,而是崩口。

  一名黃袍修行者穿過劍架來到她的身前,對她躬身行了一禮,道:「查出來了。」

  鄭袖看了這名黃袍修行者一眼。

  只是看了一眼,並未出聲,但這名黃袍修行者卻是心中微微一寒,不敢有所停頓,接著說道:「冶鐵時,竹山郡過來的一批礦石有問題,不是礦石本身的問題,而是礦石之中被摻雜了一些別的礦石,所以這批劍劍胎製成時就有問題,以至於堅硬有餘,但脆性太大,韌性不足。」

  「先前這些礦石都沒有問題,是被人為做了手腳,但經手之人全部查了沒有問題,便是途中被人偷偷加入。但有能力做成這樣的事情,對工坊的流程如此清楚,尤其對劍胎的煉製如此清楚的,也唯有其餘那兩個劍坊的人,不外乎公孫家和呂家。」

  鄭袖平靜的聽著這些話,她臉上的神色沒有任何的改變,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看著她還不說話,這名黃袍修行者便不免有些心慌,道:「查還有時間繼續查,只是這批劍的交接時間已經不夠……兵馬司那邊估計會摧得緊,您看如何補救?」

  鄭袖抬首,看著那些劍,沒有第一時間回他的這句話,而是問道:「這些劍胎現在脆性太大,重煉之後,是否還能用。」

  黃袍修行者道:「那幾名匠師已經著手去試了,再加些別的材料,終究能用,但再怎麼都需要將這些劍胎熔了,重新鍛打,花銷可怕,而且時間恐怕也不是數月的問題,現今若是有積存的劍胎,重新趕製,再設法拖延些交接時日,便或許能夠……」

  「既然是想讓我們的工坊出醜,而且不讓我們插手這樣的生意,我們何需花大價錢去趕製新劍,若是去購買別人的劍胎,說不定反而會有更多的問題。」鄭袖平和道:「交不出便交不出,是前方的軍隊需要用劍,是兵馬司需要用劍,又不是我們要用劍。」

  黃袍修行者眉頭大皺,若是別人對他如此說,他早就忍不住要辯駁,但不知為何,面對這名比自己年紀小許多的少女,他卻是不敢輕易出聲。

  「只是這生意和別處的生意不太一樣。」

  他認真的想了想,提醒道:「這是和兵馬司的生意,交不出東西,便要獲罪,不只是交幾個人的問題,恐怕這間工坊都……」

  「從今日起,膠東郡便要有膠東郡的態度,他們要收工坊,便讓他們收,只是想讓工坊繼續幫他們製劍,卻無可能。今日你先將工坊那些有用的人全部遣走。」鄭袖淡淡的說道。

  黃袍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氣,道:「恐怕不妥,若是兵馬司真的治罪,那些人早已在冊,找人頂罪,恐怕惹出更大的麻煩。」

  「你也知道,那是要兵馬司真的治罪。你應該明白,現在天螺工坊的製劍所佔何重,若是天螺工坊在長陵消失,兵馬司恐怕大半年無好劍用,前方邊軍責難下來,這些長陵的權貴都承受不住。你若是要做得更絕一些,其餘那幾家工坊適用的劍胎你也不惜代價買了,到時候他們要以為我們不惜代價交劍,你卻將那些劍胎全部送回膠東,封存庫中,就是不製成劍。到時候那些工坊想要取而代之,也根本做不到,不只是大半年沒有好劍用,而是數年都接不上。」

  鄭袖平靜而冷漠的說道:「哪怕那些工坊背後的主人對兵馬司施壓,兵馬司也不可能按他們的意思行事。這些長陵的門閥之前用這種手段壟斷生意習慣了,習慣了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真正和人較量起來,卻是拙劣的很。」

  黃袍修行者心中大震,他躬身行禮道:「屬下明白,只是還有一個問題,若是最終兩相權衡,天螺工坊這邊也必定要人頂罪,恐怕坊主便怎麼都脫不了干係,黃坊主做事盡心盡力,若是他被治了罪,今後要用人……」

  「這些劍最終製成這樣,他才發現有問題,這也算盡心盡力?」

  鄭袖淡淡的說道:「這是長陵,不是膠東郡,只要給出足夠的利益,根本不缺人為你賣命,你信不信今日我將他殺了,明日便有不少人爭著來做坊主?」

  這名黃袍修行者心中寒意大生,頓時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他見過這城中的很多權貴,但他已經隱然覺得,這名少女比他們還要冷酷無情。

  「長陵這些權貴的做派,長陵城中的絕大多數人自然不喜歡。但若是給一些人希望,讓他們覺得可以變成那樣的權貴,他們又會不要命的往上爬。」

  鄭袖依舊平靜而冷漠的輕聲說道:「若是和他們一樣辦事,長陵絕大多數人不會喜歡,所以要想和他們爭,我們就要和巴山劍場那些人一樣,做長陵絕大多數人喜歡的事情。」

  「巴山劍場的人約了三分劍堂的俞秀春,聽說俞秀春很高興的就答應了,還對外說,這比劍和勝負無關。」黃袍修行者聽鄭袖提及巴山劍場,他便頓時想到要稟報此事。

  「巴山劍場的人聰明,俞秀春也不笨。」

  鄭袖笑了起來,「既然如此,我也替巴山再安排一場比劍。」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41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5 02:40 AM 編輯

第0068章 人多

 「今日怎麼這麼多人?」

  當嫣心蘭說出這句話時,還在清晨,尋常人家只是剛剛用過早點的時間,街道兩側大多數鋪子也才剛剛開門做生意。

  天氣晴朗,微風習習,的確是出行的好天氣。

  只是距離比劍還有足半個時辰,晾布場周遭便已人滿為患。

  林煮酒微微一笑,原想說那自然是上次勝的漂亮,此次選的人又對,只是一眼掃過,他卻是微微蹙起了眉頭。

  「閒散人太多。」

  他輕聲的說道:「有人花了錢……想要看的人多一些。」

  嫣心蘭的眉頭也微微的皺了起來。

  任何城裡都有不少閒散人。

  有些是天生好逸惡勞,哪怕吃了上頓沒下頓,卻寧願曬著太陽什麼事都不做的懶人,有些則是失了營生的破落戶,想要翻身也沒有本錢,便無所事事在街頭,隨便尋些零工差事,圖點賞錢混日子。

  但長陵這種大城,更多的閒散人卻成群的聚在一起,形成了某種營生。

  只要有人打發錢財,便自然會有人去打點這些閒散人,最常見的便是聚眾鬧事,其次便是有些大的鋪子開業,造成無數賓客臨門的假象,充數人氣。

  當然散佈消息,替人跑腿,也便是這般閒散人經常做的。

  但要是真讓他們動刀動槍,這些閒散人卻沒有一個會幹,恐怕是看到要真動手,便掉頭就跑。

  只是長陵這種大城,要動刀劍流血的時候並不多,要造聲勢的時候卻多,所以這些閒散人也遠比一般城中的閒散人要多。

  「不像是有人要他們尋事。」林煮酒仔細的看著那些人的神色,說道。

  這些閒散人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緊張,恐怕那施錢的,也便是要他們來充些人數。

  「那看來這背後用錢之人是覺得你這次對俞秀春比劍也能勝。」嫣心蘭轉頭看了他一眼,道:「興師動眾……俞秀春若是落敗,便頓時大為轟動,接下來比劍,恐怕便是真的很多人。」

  ……

  俞秀春所在的馬車也穿行在春光裡。

  然後他的馬車被另外一輛馬車堵住了。

  沒有人下馬車,只是前方一輛馬車中人的聲音卻傳入了他的耳中。

  「人越多,輸了便越是沒有顏面。我家大人托我問您一句話,是您自己想要和王驚夢比劍,還是有人想你和王驚夢比劍。」

  「是我自己想和王驚夢比劍。」俞秀春平靜的說道。

  前方那輛馬車中人便不再多言,緩緩靠向一側,讓出路來。

  ……

  圍觀者眾,一路的聲音便讓已經先到的巴山劍場諸人知道俞秀春也到了。

  王驚夢下了馬車,他平靜的等候著,當俞秀春下了馬車,朝著他行來時,他便認真躬身行了一禮,道:「還早。」

  俞秀春看著這名晨光裡的年輕人,謙遜之中卻有著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驕傲味道。

  他忍不住笑了笑。

  他覺得王驚夢就像是此時的朝陽,充滿活力,不可阻擋。

  「既然都已經到了,便不算早。」

  王驚夢看著俞秀春,迎著對方的目光,莫名的想到了顧離人遇見他自己的那個清晨,此時的俞秀春身上有著和顧離人相近的味道,這和修為境界無關,而是一種師長和後輩之間的味道。

  然而他的眉頭卻悄然蹙起,他看著俞秀春,輕聲道:「你有傷在身。」

  「這和比劍無關。」

  俞秀春微笑道:「劍師如遇挑戰,哪怕受傷也要應戰,這是一種驕傲,若受傷而畏戰,便應被人恥笑。你希望秦人個個都知羞恥,我亦希望秦人個個都能悍勇,不畏權貴。」

  王驚夢點了點頭,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再認真躬身行了一禮。

  俞秀春躬身回禮。

  他的身體緩緩抬起,面容便變得絕對平靜,沒有任何的情緒。

  他先行抬起手中劍,然後出聲道:「三分劍堂,俞秀春。」

  王驚夢橫劍於胸,道:「巴山劍場,王驚夢。」

  當兩人的聲音響起,場間變得一片靜寂。

  晾布場的一側,最靠近兩人的一間茶鋪裡,一人正在倒茶。

  聽著這兩人的聲音,倒茶這人忍不住轉頭來看,他手中的茶壺不斷出水,那杯盞中的茶水便溢了出來。

  溢出的熱茶順著桌邊滴落在他的褲腿上,他吃燙,頓時忍不住啊呀一聲。

  當這一聲響起時,兩道劍光便同時亮起。

  ……

  場邊佔據多數當然是普通的百姓,那些充斥其中的閒散人,大多也不懂劍術。

  當這兩道劍光亮起時,他們只覺得俞秀春出劍時劍鳴悅耳,劍光一簇簇,如花團錦簇般好看,但也只是數個呼吸之後,就連他們都看出了些異樣。

  兩人的劍招都是不斷的變化,在一個呼吸之間,兩人手中的劍光便相交不知道多少次,但俞秀春的身影不斷變化,王驚夢卻是始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劍引天音,王驚夢以崩雲亂破之。」

  「一簾幽夢,王驚夢以百花怒放破之。」

  「梨花落,王驚夢以夜來風雨破之。」

  「春意襲人,王驚夢以推簾望月破之。」

  就在茶鋪旁的一間酒樓的二樓,可以看清晾布場全貌的房間裡,有限的空間裡卻擠了十餘名溪山劍宗的年輕弟子,最靠窗前,一名身穿黑衫的師長,看著不斷變化的劍光,不斷報出劍招名字,數名溪山劍宗的年輕弟子都持筆飛速的記錄。

  這名身穿黑衫的師長語速極快,語氣之中的震驚之意也越來越濃。

  王驚夢的劍招破法已經讓他心中震驚,他都無法想像,原來那些劍招可以完美的破解俞秀春的那些劍,但更令他震驚的是,他已經看出,王驚夢是有意相讓。

  一步不動,站立在原地出劍,要想破解對方的劍招,自然更難。

  ……

  除開那些心無旁騖的飛速記錄著的數名年輕弟子,其餘緊盯著場上劍光的那些溪山劍宗的弟子,他們眼中的光焰逐一黯淡下去。

  看這樣的比劍,他們很自然的將自己代入進去,但結果便是,他們發現俞秀春出數劍之後,他們便已經無法破解,若是換了自己,便已經落敗。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41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5 02:39 AM 編輯

第0069章 受教

  「他這是在讓俞秀春?」一名身材頎長,頭髮隨便用一根布帶紮起,顯得有些不修邊幅的溪山劍宗弟子聲音微寒的說道。

  溪山劍宗在百年前就是長陵一帶的四大劍宗之一,哪怕到了今日,有許多後起之秀隱然凌駕在它之前,但溪山劍宗依舊是一流的修行之地,它的底蘊更是一般的修行宗門無法相比。溪山劍宗的劍經,如溪山劍經、澗流經等諸多劍經都已不算隱秘,廣為流傳,但越是如此,溪山劍宗的劍法經過無數代劍師的研修,卻是變得越來越強大,這些廣為流傳的溪山劍經和澗流經等劍經,此時已經成為溪山劍宗入門的最普通劍譜。能夠登堂入室,成為溪山劍宗入門弟子的,自然都非普通人物。

  這名出聲的溪山劍宗弟子是宋正月,在去年溪山劍宗的入門劍試之中,他位列第一。

  此時他第一個便看出了問題。

  「俞秀春有傷在身。」

  他的眼睛微微的瞇起,聲音依舊寒冷,「王驚夢不願佔他便宜,所以才這麼做。」

  「他是瘋了嗎?面對俞秀春,他竟然覺得這樣才算公平?」

  一名身穿黃衫的溪山劍宗弟子忍不住寒聲說道。

  宋正月深吸了一口氣,但是他的呼吸卻是有些艱難起來。

  「俞秀春既然答應了和他比劍,便說明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那他根本不用採取這種方式相讓,因為就算不讓,也沒有人會覺得有失公平。」

  他看著王驚夢的身影,緩緩的說道:「只是和他一開始勝了邱谷雨之後的那番話一樣,這卻代表著他想要告知長陵的態度。」

  ……

  「走吧。」

  晾布場邊緣的其中一個巷口,一輛馬車的車廂之中響起一個年輕的聲音。

  「不看了?」

  駕車的車伕微微一怔,此時的比劍,就連他都覺得精彩絕倫,尤其王驚夢的許多劍招破法,連他都沒有想過,那些劍招竟然能夠那樣用。

  「俞秀春天資所限,修行了這麼多年,還停留在這樣的境界,他的劍法中規中矩,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原本就沒有什麼看頭,再加上他受了傷,氣機本身就不穩,破綻便更多。至於這王驚夢,雖然每一劍都無可挑剔,但是真正比劍,一劍就夠了,何來這麼多見招拆招。」

  車廂之中年輕的聲音再次輕輕的響起。

  駕車的車伕便有些戀戀不捨的調轉馬頭,有人在暗中約束,這輛馬車離開,卻是並無阻礙。

  車簾被微風吹動,往外輕輕蕩起。

  明亮的光線照在車廂中這名年輕人的臉上,這名年輕人的面色有些過分白皙,被陽光一照,卻是顯得有些透明,甚至浮現出了血管的顏色。

  他身上的衣衫,卻是色澤深沉的黑錦,柔順的黑色錦布上,繡著松、鶴的花紋。

  ……

  俞秀春的胸口漸漸灼熱起來。

  他的眼眸之中儘是敬佩的神色。

  他已經連出了三十餘劍,每一劍他都是竭盡所能,然而卻都被王驚夢破去。

  他從未想過,有這樣一名後輩和自己比劍,不需要自己相讓,反而是用這種方式讓他。

  和馬車中這名身穿黑色錦衣的少年所說的一樣,他知道自己體內的氣機流轉越來越不順暢,他已經不可能戰勝王驚夢。

  他的這一生,大多數時候都在教人學劍,他平時出劍,也是力求讓他的那些學生看清劍招,從而領會。

  他的對敵,也帶著平時的習慣,的確太過中規中矩。

  然而今日裡,隨著他出劍越多,他腦海之中卻似乎有一種和平時截然不同的劍意在躍然而生。

  這是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感覺。

  就像是他平靜的站立在山巔,有無數流雲流過,心情變得越來越舒暢,只覺得那些流雲之中隱隱有著某種韻味,卻一時說不出清楚。

  但久而久之,這種說不出的韻味,卻是越來越清晰,變成一種噴薄而出的胸意。

  嗤的一聲,他很自然的將這道劍意用了出來。

  他身前中門大開,看似全部都是破綻,然而他這一劍卻如同崖邊掠過的飛雲,輕靈而讓人難以捕捉影蹤。

  幾乎同時,王驚夢身前風聲大作,他手中劍急劇的震盪起來,帶出無數道劍影!

  啪啪啪啪……

  無數重擊聲在他身前響起,就像是暴雨在擊打著芭蕉。

  「好一招天外流雲,好一招夜雨芭蕉。」

  有人真誠讚嘆。

  俞秀春和王驚夢身形驟分。

  兩人都是退出一步。

  有驚呼聲響起。

  因為俞秀春的嘴角有血線流淌。

  然而在下一剎那,俞秀春卻是放聲大笑。

  「多謝!」

  他對著王驚夢認真躬身行了一禮,道:「受教。」

  王驚夢看著他的笑意,也微微一笑,認真躬身回禮。

  俞秀春不再多言,轉身走向自己的馬車。

  ……

  「這就完了?」

  「那到底誰勝誰負?」

  一片嘩然響起。

  這樣的聲音大多出自那些不懂修行的尋常民眾,但也是聚攏在窗口的絕大多數溪山劍宗弟子此時的心聲。

  「宋師兄,他們這什麼意思?」一名溪山劍宗的弟子忍不住轉頭過去,看著宋正月問道。

  「俞秀春一生都在教人劍招,今日他說受教,是平日只有他教人,但今日無形之中,卻是由王驚夢和他比劍有所悟。」宋正月的臉色有些難看。

  他也知道自己的臉色很難看,其實他並不是心情不佳,只是此時心情太過沉重。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道:「王驚夢不只是那樣相讓,他施展的這些劍招別有用意。」

  「宋師兄,你的意思是說……王驚夢竟是因勢利導,帶著俞秀春劍境有所突破?」一群溪山劍宗的弟子面色全部大變。

  宋正月並沒有回話,那名先前不斷點出兩人劍招名的溪山劍宗師長也未出聲。

  這幾名溪山劍宗的弟子再也說不出話來。

  此時之勝敗歸屬,便已不需再問。

  ……

  「是溪山劍宗的人。」林煮酒到了王驚夢的身側,此時他看到了從那間樓裡不斷走出的那些年輕修行者,便忍不住輕聲說道。

  嫣心蘭點了點頭。

  「從頭至尾,你只是最後用了一招我們巴山劍場的劍招。」

  林煮酒卻是忍不住看著王驚夢輕聲的抱怨道:「你能不能多用些巴山劍場的劍招?今天溪山劍宗的人來了這麼多,我真怕你用了溪山劍宗的劍招。」

  「哦?」

  王驚夢卻是微微一怔,突然笑了笑,道:「是麼,那下次哪個宗門來的人最多,我便多用他們宗門的劍招。」

  林煮酒和嫣心蘭一愣,旋即林煮酒卻是明白了他這句話的意思,便忍不住搖了搖頭,道:「你這挑事的手段卻是跟著誰學的?」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42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5 02:39 AM 編輯

第0070章 黑色花

  「下一名比劍對像選好了嗎?」王驚夢轉身走向馬車,同時輕聲的問道。

  「選好了,這人應該和俞秀春差不多,但比俞秀春自傲,所以你依舊會勝。」林煮酒說道。

  「和俞秀春差不多?」

  王驚夢並沒有說什麼,嫣心蘭卻是眉頭微皺,道:「會不會有些無聊。」

  林煮酒轉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會有人質疑他是不是只挑可以戰勝的對手比劍,但既然有人質疑,就不需要我們去找,就自然會有人跳出來。」

  「你說的很對,這種不帶煙火氣的比劍,的確會有些無聊。」

  林煮酒收斂了笑意,認真的輕聲道:「但若是在比劍開始,便帶著一些恨意,有些積怨,便更能調動人的情緒。我不知道當年劍器榜到底是誰開始排起來的,但這劍器榜本身,卻自然很有用意。」

  「如果在你看來,劍器榜別有用意,那鏡湖劍會也是別有用意。」嫣心蘭想了想,說道。

  「如果不是顧師叔要收徒,余師伯根本不會去鏡湖劍會。」

  林煮酒道:「他和顧師叔都不愛虛名,也不喜歡讓一些不喜歡的人看自己的劍。」

  「只是不管喜不喜歡,我都要讓他們看看巴山劍場的劍。」王驚夢說道。

  林煮酒有些無奈,道:「你這和我說的不是一回事。」

  「這裡人已經太多了,即便染布坊沒有意見,恐怕也有人要管,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便全會怪在我們頭上。」

  王驚夢認真起來,道:「下一場比劍,需換個地方。」

  ……

  「是怎樣?」

  「很奇特。」

  「奇特?」

  整個長陵,街道最寬敞,但也是最幽靜的一處巷落深處,最大的房間裡,一名身穿銀衫的中年男子緩緩抬起頭來,他將目光從一些案捲上移開,落在靜立在身前的那名修行者身上。

  這名中年男子身上的銀色衣衫是用真正的銀絲編織而成,給人的感覺應該很沉重,然而這些銀絲極為細小,實則卻很輕柔。

  奇特……這是一個他想不到的評語。

  「是很奇特,今日溪山劍宗的很多人都去了,他們記下了王驚夢和俞秀春比劍的大多數劍招,而且我聽說他們回去之後,也都自行演練了,但最終的結果卻是讓他們想不通。」

  他身前那名修行者微微一笑,道:「他們發現若是自己用王驚夢的那些劍招,卻根本破解不了俞秀春的有些劍招。」

  銀衫中年男子不想浪費時間,他眉梢微挑,道:「他們想不通,你肯定想得通。」

  「時機和劍意,堪稱完美。」這名修行者說道:「他們不行,是因為無法做到一樣的完美。差之毫釐便謬以千里。」

  身穿銀衫的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這名修行者淡淡的接著說道:「能每一劍都做到如此完美,便只有可能是本能,是真正的天賦。」

  身穿銀衫的中年男子垂下眼瞼,「巴山劍場來長陵是追究顧離人之死,真正有能力殺死顧離人的,自然都會在懷疑之列……只是追查這種事情,這種不死人的比劍,卻終究太慢了一些。我也很好奇,是誰讓顧離人死,又是為了什麼。所以讓他查,讓一些人死。」

  ……

  一條狹窄的巷道裡,有不少孩童在嬉鬧。

  許多戶的門口放著洗衣洗菜的木盆,對著乾柴,有些雜物甚至是修補院牆的石礫,都雜亂的堆在牆邊。

  許多孩童甚至在這些長滿了青苔的石堆上奔上跳下。

  他們上方的屋簷和院牆都有些搖搖欲墜之感,只是巷子裡的那些大人,卻都熟視無睹。

  和那些深宅大院裡的大人相比,他們平日裡似乎根本不用考慮這些孩童的安全。

  即便前些日子有個孩子貪玩,不小心落入井中,也是被就在附近的一個婦人用竹竿支在井邊,然後隨口便喚了附近的幾個住戶,過來撈了起來,然後被家人領了去一頓狠揍而已。

  巷落外的世界,和這些人距離太遠,似乎一生都根本接觸不到。

  一個穿著新繡花鞋的女童從一家院落中跑了出來。

  她家大人今日不在,她端著一個粗瓷的空碗,很快便被鄰舍堆滿了飯菜。

  這個女童很開心的吃著,紅紅的臉頰上沾了飯粒。

  但是她的目光,卻不由得被一處石堆吸引。

  她看到那處小小的碎石堆裡,有一些黑色的花在綻放,然後卻又迅速的消失,就像是晚上的星星一樣,亮了又熄了。

  她的眼睛瞪大起來,她一點都沒有感到恐懼,只是感到特別好奇,特別有趣。

  她發現這石堆後的院牆上也有這樣的黑色小花在綻放,在消失。

  她繞了過去,推開了虛掩著的院門,她都忘記了自己手中的飯碗裡還有小半碗飯菜。

  她驚喜的看到,這個院子裡的忽隱忽現的黑色小花更多,尤其是後院裡正對著她的一處房間門口,這種黑色小花更是不斷的生滅,就像是一條黑色的毯子。

  她歡快的跑了過去,她踩踏在這些黑色的小花上,然後驚喜的叫出了聲。

  她看到這些黑色的小花在自己的新鞋鞋面上盛開,然後又消失,就像是一隻隻俏皮的蝴蝶一樣。

  她咯咯的笑了出來。

  「你叫什麼?」

  就在這時,房間內裡響起了一聲溫柔的女聲。

  這名女童停了下來,驚訝的抬起頭來。

  「你能夠看見這些花朵?」

  房間的門打開了,她看到房間裡的軟塌上,安靜的坐著一名溫婉的女子,生的比她看過的所有女子都好看。

  她便不由得又呆了。

  「是的。」

  等到她的飯碗脫手,往地下落去時,她才霍然一驚,下意識的回到。

  飯碗落地,卻是沒有任何的聲音,沒有像她擔心的那樣碎裂開來。

  女童瞪大眼睛看到,一朵很大的黑色花朵,托住了她的這個碗。

  「我姓商。」

  她愣了片刻,說了一句,突然又有些羞澀,「我的大名,我父親喊的少,我記不住。」

  「喜歡這些花嗎?」溫婉的女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問道。

  女童用力的點頭。

  「喜歡可以過來,但不要和人說看過這些花。」溫婉的女子看著她,認真的輕聲說道。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43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5 02:38 AM 編輯

第0071章 亂象

  「把東西吃完吧。」溫婉的女子看著這名很聽話的女童,柔聲說道。

  這女童頓時捧著和她臉差不多大小的碗吃了起來。

  溫婉的女子感慨的笑了起來。

  她沒有想到,顧離人為了尋覓一名合適的弟子花了無數年的時間,最後無法,甚至讓余左池去參加鏡池劍會,但顧離人自己卻又偏偏在邊城找到了滿意的弟子。

  至於自己,大半生時間漂泊無定,也未曾想到,竟然隱於長陵時,會在這種尋常的街巷之中,遇到一名這樣驚人天賦的女童。

  「你是生而能感我宗功法氣機者,他日成就必定遠超於我,只可惜也是個女子。」

  她看著這名女童,輕嘆了一聲。

  這名女童已經快吃完,她嘴裡塞著食物,眼睛從飯碗裡抬起,她聽不懂這句話,只是卻覺得這名女子可親,她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溫婉的女子伸出手來,彈去了她臉頰上黏著的飯粒。

  男子和女子,修行和戰鬥,其實也並無區別,但這名女子卻是知道,女子卻容易為情所困。而尋常的女子,所見的世界便僅限於一隅,但越是強大的女子,所見便越多,也會遇見更多精彩的男子。

  她的師尊也是女子,一生也不幸,至於她,想過平淡的一生卻也不可的,所以她想過即便是自己要收徒,恐怕也會選個男徒,但眼下這名女童的出現,或許便是天意。

  不過顧離人的弟子也已經到了長陵,而且之前已經連勝了兩場比劍。

  想到此點,她伸回的手指便在空中微凝,她便猶豫自己是否是要去看一看顧離人的這名弟子。

  她在沉思,女童卻是興奮的叫了起來。

  這院落外不時有人走過,其實即便有人看到此時這名溫婉女子,也看不出有如何異常,然而在這名女童的眼裡,此時這名溫婉女子在垂首凝思時,她的手指指尖,卻是有數朵黑色的花朵在不斷的生滅,十分的好看。

  ……

  「長陵很大,這些年算上常駐的外鄉商戶,恐怕已經超過八十萬人。」

  一名老者站在窗前,負手而立,緩聲問公孫淺雪,「最近這五年來,城區更是一擴再擴,你看之前那一塊叫做黑水塘,因地勢低窪,很多溝裡的髒水都往那邊沖,再過一個月,天氣漸熱,那邊的空氣便污穢不堪,惡臭難言,但即便如此,現在那裡也已經漸成街巷。城中像黑水塘這種先前被人嫌棄,避而不居之地,現在卻是反成熱鬧之地,你說這是為何?」

  這名老者只是身穿尋常布衣,但是說話之間,卻是有一種難言的氣度,他哪怕現在只是和公孫淺雪一人說話,給人的感覺,卻像是面對一個數千數萬人的講堂一般。

  公孫淺雪當然明白這名老者的真正身份,所以即便是她,也不敢造次,老老實實道:「老師,你問的好像是幾個問題,你是要問城區為何一擴再擴,還是問這些地方為何有人聚居?」

  這名老者頗為嚴厲,轉頭看了她一眼,聲音微冷道:「皆是一個問題。」

  這種教學當然也不是公孫淺雪喜歡,但她十分明白這名老者有古板,若是不能說出他滿意的答案,恐怕是要一直耗在這裡。

  於是她皺著眉頭道:「城區一擴再擴,自然是因為來的人多,來的人多,地方便不夠住,有些地方原本收不到租子,那些官員想要整治反而要花錢,還不如讓人去住著,讓他們自己去整治。」

  「若你是外郡來的學生,回答成這樣也就算了。」老者冷冷一笑,「你是公孫家的,哪怕我拉一個公孫家的看門來問,也不只於你此等眼光。」

  公孫淺雪的面孔便有些發燙,她便略微認真想了想,道:「興許便是對外鄉人管束不嚴,我聽聞無論是楚都,還是趙都,進城便需城門關仔細查驗,不僅是貨物要仔細查驗,便是人員也要仔細盤問,尤其是外郡或者外朝的商戶,便是停留在都城到底做什麼生意,停留多少時日,行蹤如何,都要盤查,但我們長陵卻是沒有這麼嚴苛,只有修行者才會被有所注意,往來商戶,哪怕是在這邊置田,建房,都十分方便。」

  聽到她如此說,這名老者的面色才稍微緩和,但卻還是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只是需要認真,你便自然能夠想通關隘,只是若不責備,你便亂來。」

  公孫淺雪垂頭吐了吐舌頭,卻是一個字不敢多說。

  「不過還是太淺,你所見關鍵是方便,確實長陵人口如此擴張,最主要原因便是通商極為便利,遠超其餘各朝,但本質是如何?」

  這名老者的目光落向遠處那些高矮不一,顯得極為混亂的街巷,微諷道:「在於聖上故意政令寬鬆,連一些無主之地,自行建房也不究,對於外朝商旅,管控也是故意不嚴,如此一來,諸多外面沒法做的生意,便都移來長陵,現在一些敵國邊境的馬賊銷贓,在長陵都有固定窩點。一些罪人、流亡之徒,也都隱匿在長陵,所以長陵是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之多,超乎想像。」

  「故意政令寬鬆,這自然有高明之處,不過十餘年,長陵儼然已是天下通商中心,財富雲集,但現在也有諸多壞處,壞處便是烏煙瘴氣,敵國勢力叢生,陰謀自然遍地。」

  這名老者微微一頓,卻是嚴肅起來,道:「最為關鍵的便是,外來人一多,各種想法和做派都不同,反而讓許多長陵人忘了自己是秦人。若是聖上年輕力壯,精力旺盛,自然便會逐一收斂,慢慢整治,但現在聖上病重,已經數年無法約束,現在這亂象,便不好收拾。」

  「若是聖上歸天,新皇即位,長陵便立時會有大變。這和尋常人家或許關係不大,但你公孫家,卻恐怕首當其衝。」

  這名老者認真的看著她,道:「這些道理,其餘人家的子侄可以不懂,但你要懂。你可以不爭,但不能不懂,被人利用。」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4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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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2章 滿意

  公孫淺雪低眉順目,口中稱是,嘴角卻是微微翹起。

  她想著,家裡有那些厲害的人,她的身邊又有這麼多厲害的老師,有這麼多人盯著,她哪怕想被人利用,恐怕都做不到。

  這名老者是吏司大員,這些年不知道終核過多少待陞遷的官員,看著她此時的神色,他甚至可以猜出她此時心中所想的是什麼,他便不由得有些氣結。

  「老師。」

  公孫淺雪的聲音突然又響起。

  她看向窗外,此時她和這名老者所在的樓閣是在一座小山的半山,這座小山雖然低矮,但足以看見長陵的許多風景。

  「奇怪,若我記得不錯,那處地方不是死人河?我聽人說,舊時長陵,有些居無定所的遊民若是死了,旁人也無錢收斂,便是捲了草蓆往那裡一丟。雖然這些年似乎沒有,但那裡不是陰氣極重,連採蒿草賣錢的人都不願意去,今日怎麼如此多人?」

  老者順著她的目光朝著那處看了一眼,臉色卻是些微好看了些,「先前巴山劍場那名顧離人的弟子王驚夢,想必你也聽說了,今日應該是他的第三場比劍。」

  「第三場比劍?」

  公孫淺雪有些驚訝,「先前兩場不是在晾布場,現在怎麼換了地方,到了那裡?」

  「晾布場雖是比劍的好地方,但是周圍街巷狹小,往來不便。」

  老者見她似乎極有興趣,便起了借此事施教之心,道:「不說有人生事,便是看客太多,萬一擠塌了些院牆,有人受了傷,追究起來,這巴山劍場中人便難辭其咎。但死人河一代儘是荒地,別說數百輛馬車,便是千輛馬車都可停的,而且死人河南岸本來是土坡高地,他們在那裡比劍,數里之內都可以看見,在那種地方哪怕有人出了些意外,也怪不到他們頭上。」

  「若同樣有人傷亡,但不同的地方,卻會引來不同的結果。」老者看聽得認真的公孫淺雪,問了一句,「你知道為什麼?」

  「一是鬧市,一是野地。」

  公孫淺雪這下倒是認真想了想,道:「在鬧市,便是妨礙安治便可治罪,但在野外比劍,卻無法可依,除非神都監覺得比劍雙方之中有敵國奸細,或許可以拘捕審訊,但其餘各司卻無法管束。」

  老者眼底此次閃過些滿意神色,他點了點頭,緩聲道:「你必須明白,任何法,任何規矩,到最後都是歸結於人治,法和規矩,皆是人定的,你做一件事時,便需想明白此時,此地,你做這件事是會牽連何許人,有哪些人能管。你若能明白哪些人需避開,哪些人可不管,那你今後行事,自然有章法。」

  公孫淺雪有些忍不住,淺笑起來,道:「老師,您的意思是,有時候行事,其實不用管法不法,規矩不規矩,關鍵是看有沒有人可能治你?」

  老者眼中精光迸現,他沉吟片刻,道:「你若是如此理解,倒也無妨。」

  「只是……」

  公孫淺雪猶豫了一下,抿嘴笑道:「老師,以你的身份,對我說這種話,似乎有些不妥呢。」

  「人要通達,行事必須圓融,強逆為之,如劍胎太硬,便易折斷。」老者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道:「長陵有句老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公孫家……自然可以不按很多規矩辦事,我在你面前,自然可以這麼說,你行事便省卻很多麻煩,但若是面對一名寒門學子,好不容易身居要職,我自然不會這麼說。」

  公孫淺雪聽是聽了,只是對於這些說教,她便瞬間又失去了興趣。

  「聽說先前這名巴山劍場的弟子比劍勝得輕鬆,這第三場比劍,不知道對手是誰?」她悄然岔開話題。

  「百花劍坊百里虎嗅。」老者負手朝著遠處那片荒地看去,那片荒地此時停滿了車馬,至少也有聚集了上萬人。

  「百花劍坊?」

  公孫淺雪微微蹙眉,道:「這百里虎嗅很出名嗎?我怎麼未曾聽過。」

  「比起俞秀春也不過伯仲之間,所以這場比劍,應是沒有什麼意外。」老者淡淡的說道,「這王驚夢和他身邊的那些人要是真的聰明,此次比劍,不只是勝出,卻是要讓人覺得精彩。」

  「他是想造勢,城中去看比劍的,畢竟是修行者少數,大多數人便是看個熱鬧,若是讓大多數看客覺得熱鬧精彩,一傳十,十傳百,去看的人便更多。」

  公孫淺雪也看著那處野地,認真道:「只是第三次比劍就已經這麼多人,倒也是了不起了。」

  「你也學劍,你家中也儘是厲害的修行者,而且教過你劍的人,都說你天賦驚人。」老者轉過頭來,看著她戲謔一笑,道:「這王驚夢據說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賦,你怎麼不去看看,他的天賦比你如何?」

  公孫淺雪頓時有些不悅,道:「家中又不許去。」

  老者看著她,也不言語,卻是笑意之中多了些譏諷的意味。

  公孫淺雪卻是體會出了些意思,眼睛亮了起來,「老師之前剛和我說過,其實不用管法不法,管規矩不規矩,關鍵是要看有沒有人治。」

  老者道:「我可未說是這件事。」

  「學以致用,老師的道理,自然可以用於天下事。」公孫淺雪抿嘴笑了起來。

  老者冷笑一聲,「那也要看你會不會用,能不能用。簡單而言,便是這種野地,你便是不怕責罰,想盡辦法,恐怕也去不了。」

  「那按照上次老師的講課傳授的道理,我要看他比劍,似乎也不用去這條野河畔,設法讓他下次比劍的地方,變成我能去的地方,不就可以?」

  公孫淺雪認真的想了起來,「或者……我聽說,巴山劍場這些人,是住在落月雅居?」

  「這些都是你的事情,今日課畢。」

  老者面無表情的出門,在下山的道上,他的眼中卻有滿意之色。

  因材施教,借事引之,他對公孫淺雪的表現很滿意,對自己卻也很滿意。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4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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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3章 人多

  當這名老者下山時,遠處那條『死人河』畔,響起了陣陣喝彩聲。

  對於絕大多數看客而言,王驚夢和百花劍坊百里虎嗅之間的這場比劍,比之前在晾布場上的那兩場比劍要精彩得多。

  尤其是百花劍坊的百里虎嗅每出一劍,幾乎都會引來一片喝彩叫好聲。

  原因很簡單,他每出一劍,就會抖出無數劍花。

  哪怕是劍氣被王驚夢擊碎,都是如同落英繽紛,十分好看。

  「這一劍竟然能抖出數十朵上百朵劍花出來,這百花劍坊真是名不虛傳。」

  「真是亂花迷人眼,光是這些劍花就讓人看不清了,我看這一戰,這巴山劍場的年輕人恐怕不敵。」

  「……」

  然而這樣的喝彩聲和議論聲不斷傳入百里虎嗅的耳中,百里虎嗅的口中卻是苦澀難言,他心中也十分清楚,真正懂劍的修行者們絕對不會如此想。

  他已經連出了二十餘劍,連『十里桃花』、『奼紫嫣紅』這樣的劍招都已經用了出來,這些都是百花劍坊之中威力最大的秘劍,然而這樣的劍招都被對方輕易的破去,最為關鍵的是,對方用於連續破解自己劍招的,竟然都是橫山劍院的『橫雲劍經』中的劍招。

  橫雲劍經是橫山劍院先前特意給橫山軍編制的一本劍經,其實大多數劍招都是針對於軍中的武者修習,而並非針對修行者。

  雖然後來事實證明,當時匯聚橫山劍院眾多名師編制的這本劍經也是屬於上品,很多劍招都是簡單有效,十分實用。

  但可以肯定的是,沒有任何一個修行地,會將自己最強大的秘劍也放在這種劍經之中。

  在此之前,沒有任何一個長陵的修行者會認為橫雲劍經是一流的劍經。

  百里虎嗅已盡全力,但他卻感知得出來,王驚夢還游刃有餘。

  然而他也不想就此認敗。

  他的腦海之中響起自己剛剛開始學劍時,他的老師告訴他的一句話:在一切絕對的力量之前,任何的招式都沒有意義。

  一力降十會,這也是他現在經常會對剛開始學劍的弟子所說的話。

  任何人都要對絕對的力量有所敬畏。

  否則他覺得,若是自己認敗,或許今日來觀戰的很多年輕人就會誤入歧途,就會覺得劍法的精妙勝過一切。

  轟的一聲巨響。

  他身前的所有劍花紛紛破碎。

  他手中的長劍上劍氣嗤嗤的噴湧,他手中的長劍毫無花巧的,只是追求純粹的速度和力量,一劍朝著王驚夢迎頭斬下。

  這是真正簡單的一劍,這一劍就叫開山劍。

  這是長陵幾乎所有的劍師在開始練劍時,都會用這招劍招來鍛煉自己下斬速度的最簡單劍招。

  王驚夢退後了一步。

  他即便往後退去,但是依舊無法擺脫這一劍的陰影。

  百里虎嗅的真元修為原本就在他之上。

  只是他不需要和百里虎嗅比全部的快,他只需要有些地方比百里虎嗅快就可以了。

  他後退的速度無法比得上百里虎嗅前進的速度,但是在百里虎嗅這一劍剛起時,他就已經知道了百里虎嗅的用意。

  所以他的劍已經在等著百里虎嗅的這一劍。

  一道很簡單的劍光亮起。

  這一招叫做橫雲飛捲。

  這是一劍橫斬。

  當百里虎嗅的劍落下時,他的劍鋒正好斬在百里虎嗅的劍身的最中央。

  這是劍脊,是劍身上最平直的一條線。

  噹的一聲悶響。

  百里虎嗅心中瞬間湧起無法理解的情緒,他只覺得自己手腕一麻,手中的劍竟然不受他控制般橫擺了出去。

  他無法理解,明明自己這一劍的力量應該遠超王驚夢的這一劍,但為何王驚夢的這一劍竟然給他無法匹敵的感受。

  王驚夢的劍也微微盪起,但它的變化卻比他的劍快。

  王驚夢的劍在空中微微翻轉,倏然朝著他的手腕落下。

  百里虎嗅的手腕原本在用力,想要強橫的調轉這一劍,但當王驚夢的劍光落下,他赫然發現,自己這樣的舉動,就像是反而將手腕送上王驚夢的劍鋒。

  他的身體微僵。

  啪的一聲輕響。

  王驚夢的劍拍打在他的手腕上。

  一片驚呼聲響起。

  百里虎嗅下意識的往後倒掠出去。

  他的面色急劇的蒼白,目光落向自己的手腕。

  他的手腕上沒有任何的傷口,只有一道紅印。

  王驚夢收劍而立,然後對著落地站定的百里虎嗅躬身為禮。

  「我敗了。」

  百里虎嗅的雙手微微的顫抖起來,但他毫不猶豫的吐出了這三個字。

  若是真正的搏殺,他此時持劍的右手應該就已經斷了。

  在說出這三個字之後,他才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迅速平靜下來,然後回想剛才的每一個細微畫面。

  「因為重心?」他很快抬起頭來,看著王驚夢,問道。

  王驚夢點了點頭,道:「越是簡單的劍勢,便越容易被判斷出重心所在。」

  「只是想得到,絕大多數人都不可能做到。」

  百里虎嗅感慨的笑了起來,「我雖未見過顧離人當時在巴山劍場山門外的那一劍,但想來,他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他這句話顯得有些古怪,但在場的絕大多數修行者卻偏偏很能理解。

  在場的修行者,幾乎都沒有見過余左池,沒有見過顧離人,他們哪怕知道鏡湖劍會上那些宗師強大無比,但距離的太遠的東西,往往沒有切身的感受。

  現在的王驚夢,便給他們帶來了無比真實的感受。

  「我是宋陵石,橫山劍院的弟子。」

  百里虎嗅認敗離開,但他還未上自己的馬車,已經有一名年輕修行者走向了王驚夢。

  這名年輕的修行者很高,比王驚夢高出半個頭。

  他的面容平和,但是目光中卻隱約透出一絲冷意。

  「我只是不明,今日你為何用許多我橫山劍院的劍招。」

  「因為今日你們橫山劍院來的人多。」王驚夢頷首為禮,說道。

  一片嘩然。

  除了林煮酒和嫣心蘭之外,恐怕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王驚夢會說出這樣的答案。

  宋陵石頓時一怔。

  他的眉頭馬上深深蹙起。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45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5 02:36 AM 編輯

第0074章 亂雲橫山

  「什麼意思?」他看著王驚夢,說道。

  「可以是好的意思,也可以是壞的意思,我的意思原本不壞,便看你們如何理解了。」王驚夢平靜的說道。

  宋陵石怔了怔,然後他的聲音冷了些,「意思便是,隨便我們橫山劍院的人怎麼想?」

  「是的。」

  王驚夢笑了笑,「今日你們橫山劍院來的人多,或許你們有些人會覺得我故意挑釁,有些人會忍不住和我切磋比劍。」

  場間頓時一片嘩然。

  「你這算是挑戰?」

  宋陵石冷笑了起來,「難道你見人用劍,就想比一比?」

  「我的確如此想。」王驚夢點了點頭。

  場間無數人震驚的無言。

  「我來長陵的第一場比劍時,我就已經說清楚了。在我看來,劍是用來用的,而不是用來藏著的。」王驚夢收斂了笑意,他的目光掃向這些震驚莫名的人,認真的說道:「既然我的天賦遠比一般人高,我使用的劍招比一般人更為完美,那很多人和我比劍,或者看我比劍,應該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響起。

  宋陵石的眼睛頓時瞇起。

  「簡直是狂妄。」

  他先行厲聲說出了這一句,然後接著寒聲道:「你竟然敢為天下師,敢教人用劍。」

  他此時聲色俱厲,聲震四野,河岸上鴉雀無聲,很多人都心生寒意。

  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王驚夢卻只是平靜的看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宋陵石笑了起來:「那就讓我看看,你是如何教我用劍。」

  「什麼意思,車輪戰嗎?」

  當他的聲音響起,河崗上頓時有不少人叫出了聲。

  王驚夢的眼睛卻頓時亮起。

  「請!」

  他直接橫劍於胸,道:「巴山劍場,王驚夢。」

  「橫山劍院,宋陵石。」

  宋陵石深吸了一口氣,當他呼出時,他的面上便沒有絲毫的情緒,眼眸之中也是一片平靜。

  「請!」

  當他再次出聲時,狂風驟起,他的身體已經化為一道殘影,朝著王驚夢身前湧去。

  轟的一聲爆響。

  無數道勁氣在他和王驚夢之間呼嘯而起,他們之間地上的野草瞬間全部折斷,被狂風吹起,朝著兩側如暴雨般疾飛。

  他和王驚夢同時往後退出一步,兩柄劍分開,然後兩柄劍同時化為無數道劍影,在一個呼吸之間,便不知相擊多少次。

  清脆而密集的聲音接連不斷的響起,因為太快太密,很多人的耳廓之中竟是不斷嗡鳴,不斷發癢。

  宋陵石再退一步。

  然而他看到比自己矮了許多的王驚夢此次卻依舊停留在原地。

  他的心中湧起震駭的情緒。

  他和王驚夢方才所用的劍招,都是橫山劍經之中的亂雲橫山,然而同為亂雲橫山,王驚夢的真元修為明明比他略遜,卻反而硬生生的將他逼退了一步。

  他無法理解,但手中的劍卻未停。

  他手中的長劍劍身上湧起一片青光,隨著他真元的急劇貫注,他的劍從下往上撩起,然後朝著王驚夢平直的斬出。

  三道凌厲而沉重的劍氣,就像是三座山峰朝著王驚夢壓了過去。

  「橫雲連山!」

  無數驚呼聲在河崗上響起。

  許多尋常的民眾不解的看著那些驚呼出聲的人,覺得這些人太過大驚小怪。

  在他們的眼中,這樣的一劍似乎很平常,比起之前百花劍坊的劍招實在是遜色太多。

  然而在場絕大多數修行者卻都清楚,這是橫山劍院的秘劍。

  秘劍的意思,是秘而不宣,不輕易外傳的劍招。

  還有更深層的意思,是這種劍招很難掌握,有些特殊的運轉真元的方法,關鍵在於,這種劍招,必定比尋常的劍招威力強出太多。

  三道實質的劍氣來到王驚夢的身前。

  王驚夢身上的衣衫獵獵作響。

  只是他的神情堅毅,眼眸之中極為清澈,一絲的慌亂都沒有。

  隨著一聲清嘯,他手中的劍上如有許多道雲氣流淌,最終變成數十道亂雲飛捲。

  竟又是亂雲橫山!

  面對橫山劍院的秘劍,誰也沒有想到,王驚夢竟然又是一招亂雲橫山。

  轟!

  山崖撞雲,不再是之前清脆的撞擊聲,而是一聲悶響。

  亂雲擊碎,然而王驚夢收劍後退,如腳踏殘雲,身姿說不出的隨意自然。

  宋陵石心中湧出更強烈的不可置信的情緒,他手中劍勢再變,長劍微微收回,然後整個身體帶著這柄劍,一齊朝著前方壓去。

  他手中的劍變成了一座小山,而他的整個身體,帶著轟然的氣勢,就像是變成了一座大山。

  他體內無數的真元以極快的速度噴薄而出,在他的身前形成了強勁的罡風,隨著他的破空前行,他的身體之前一片晶瑩,整個身體在所有人的感覺裡,也在不斷的膨脹,不斷的變大。

  「橫山墜!」

  又是一片驚呼聲響起。

  這又是橫山劍院的一招秘劍!

  然而也就在此時,他的前方再次出現數十道亂雲般的劍氣。

  竟又是亂雲橫山!

  王驚夢竟然又用這樣的一劍應對。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46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6 07:46 PM 編輯

第0075章 教劍

  亂雲被震飛,王驚夢瞬間倒退十餘步。

  只是他的意態依舊很輕鬆。

  和宋陵石相比,他的真元損耗也並不劇烈。

  今日場間有足足三十餘名橫山劍院的弟子。

  橫山劍院原本就是長陵最大的數座劍院之一,今日到場的橫山劍院弟子大多都是已經在橫山劍院修行了四至五年的學生。

  然而在此之前,他們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亂雲橫山這樣的劍招可以擋住橫雲連山和橫山墜這樣強大的秘劍。

  最為關鍵的是,王驚夢這三劍用的明明都是同樣的劍招,但他們所有人卻都覺得三劍之中有細微的差別,但到底是何等的差別,他們一時卻都感覺不出來。

  宋陵石身外的氣息震盪不已。

  他的腦後喀嚓一聲輕響,束住他頭髮的一枚玉環被他自己的真元激盪所震裂,他的頭髮在腦後飛散。

  他的腦海有些空白。

  若是連橫山墜這樣強大的劍招都根本破不了亂雲橫山,那他接下來要用什麼劍招?

  只是似乎不需要他想。

  因為就在此時,他身前的空氣已經驟然變得黏稠起來。

  他的身前,出現了三道凌厲且顯得異常沉重的劍氣。

  「橫雲連山!」

  一片不可置信的驚呼聲響起。

  那些最響亮的聲音,都來自於那些橫山劍院的弟子口中。

  橫雲連山是橫山劍院的秘劍,即便是他們之中的許多人,也根本不會這樣的劍招,有些是根本未曾得到學習的機會,有些是還未徹底參悟,無法施展出這樣的劍意。

  這樣的秘劍根本不可能流傳在外,難道說王驚夢只是看宋陵石用了一遍,便已經會了?

  宋陵石的眼中儘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的身體往上掠起,手中的長劍頂端劍氣嗤嗤的激湧而出。

  這是橫山飛瀑,是橫山劍院之中針對這橫雲連山的標準破法。

  橫雲連山的威力太大,正面往往無法抗衡,以這樣的劍招應對,便能避開正面之威,藉著劍氣的反衝力,往後翻飛出去,徹底擺脫這三道劍氣籠罩的範圍。

  然而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劍尖激射出來的劍氣落在那三道如山劍影上時,那三道劍影如毫不受力的雲氣一般散了。

  「只具其形,不具其威?」

  「這並非是真正的橫雲連山?」

  先前那些驚呼出聲的橫山劍院弟子全部呆住。

  然而就在下一剎那,王驚夢的腳下發出了一聲轟鳴。

  他的腳下,有無數碎絮般的元氣綻開。

  他的劍往上挑起,他的身體也同時往上躍起,他體內的真元急劇的往外噴薄,四周的空氣裡,有無數看不見的天地元氣匯聚而來,他手中的劍給人的感覺不斷的在膨脹,他的整個身體給人的感覺也在不斷的膨脹,變得無比的高大。

  他的劍和人,連為了一體,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小山,氣勢磅礡的直接朝著宋陵石壓了過去。

  轟的一聲。

  宋陵石直接被震飛了出去。

  「橫山墜!」

  直到宋陵石被震飛出去,一名橫山劍院的弟子才終於叫出了聲來,但是他的聲音裡,還充滿著不能確定的意味。

  這劍意,是真正的橫山墜無疑,然而誰都沒有想到,會有著朝著天上砸去的山,會有著這樣的橫山墜。

  一聲悶響。

  宋陵石墜地。

  一蓬煙塵散開,宋陵石艱難的從地上站起,他的嘴角緩緩的流淌出鮮血。

  他的手依舊緊緊握著他的劍,但是他的指間,也在不斷的沁出鮮血。

  王驚夢收劍,然後朝著他躬身為禮。

  宋陵石的身體顫抖起來,他想起剛剛自己所說的話,想到王驚夢剛剛用的那幾劍,只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生疼。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46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6 07:46 PM 編輯

第0076章 無用

  王驚夢收劍為禮,宋陵石渾身顫抖,一時無言,這樣的畫面落在許多橫山劍院的弟子眼中,這些人的臉也開始火辣辣的生疼。

  先前在他們看來,王驚夢顯得太狂太傲,然而想著之前宋陵石所說的話,他們現在卻不知該如何收場。

  也就在此時,有腳步聲在他們的身後響起。

  「大師兄!」

  他們之中的一些人頓時驚喜的叫出了聲來。

  宋陵石的身體猛的一顫,他下意識的轉過身去,看到這走來的人時,他頓時更加羞慚起來,垂首道:「大師兄。」

  宋陵石比來的這人高,但是來的這人很壯,很厚實,當他羞慚垂首時,這人的影子就像是一座小山的倒影一般,將他的身影全部籠罩在內。

  「凡事不能太滿,若遇事不滿,你也只能代表你自己,不能代表橫山劍院。」這人的聲音也很厚重,他看著宋陵石,說道:「此事你需和諸位到場的師弟共警,今後不能再犯。」

  「謹尊大師兄教導。」

  宋陵石和這些橫山劍院的弟子渾身都是一震,都紛紛躬身行了一禮。

  「這人是?」

  看著這人的氣度,周圍許多人也頓時好奇起來。

  「是橫山劍院許屏,橫山劍院連年來的劍試第一。」

  周圍認識這人的人也不少,當下便響起這樣的許多回應聲。

  這人卻並不停步,越過宋陵石,到了王驚夢身前不遠處,微躬身行了一禮,也直接道:「橫山劍院許屏。」

  王驚夢也躬身回禮,他直覺這名分外寬壯,一個人簡直有尋常兩三個人大小的橫山劍院大師兄眼神平靜,似乎沒有什麼戰意。

  「對於劍招的領悟,劍意之完美,我橫山劍院應該無人能及,只是天資不同,太過完美,卻是無法臨摹。」

  許屏謙和的看著王驚夢,道:「論見招拆招,這種比劍,我在長陵還未見過同等修為的修行者能夠和你相比,不論別的修行地是否還有人能和你比肩者,但我想我橫山劍院不可能有人勝得過你。」

  他的語氣十分平和,但落在周圍的所有人耳中,卻是頓時又一片嘩然。

  他是橫山劍院年輕一代的修行者之中當仁不讓的第一,他如此說,便是直接承認橫山劍院這一代修行者都不可能勝過王驚夢。

  「在我看來,你用橫山劍院的劍招勝橫山劍院,倒不是要踩著橫山劍院成就你的名聲,那你激我宋師弟出手,到底是因為何意?」許屏卻是已經接著說了下去,「光是想讓我橫山劍院的人見識我們橫山劍院的劍招有更完美的施展,這似乎不太可能。」

  「橫山劍院有很多劍招,但流傳在外的並不算多,我見到的也不多。」王驚夢看著許屏,平靜的說道,「我想看更多的劍招。」

  「如果有可能。」

  頓了頓之後,王驚夢抬起頭來,他的目光越過許屏如小山般的壯碩身影,看向他身後遠處長陵的街巷,有些悠然道:「我想看盡天下劍。」

  許屏呼吸微微一頓。

  場間一片靜寂。

  雖然只是輕淡的一句,然而即便是那些並非修行者的民眾,都感覺到了這樣的一句包含著什麼樣的意味。

  許屏的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

  他沉默了數個呼吸的時間,然後看著王驚夢說道:「我之前也說過,你的劍意太過完美,如同太過精妙的畫作對於一般畫師而言無法臨摹,所以這些對一般的劍師無用,但劍招之間的承接變化,包括何種劍招有何種破綻,又可用何種劍招破解,以及劍招的如何靈活變通,這些對於一般的劍師卻有大用。如果你可以在這些方面對我橫山劍院的劍經提出一些見解,你可以隨時到橫山劍院來。」

  人群裡響起一片驚呼聲。

  許屏這樣的話語,豈不是相當於直接邀請王驚夢作為橫山劍院的講師?

  「你可以代表橫山劍院?」王驚夢有些意外,他看著許屏笑了笑。

  許屏也笑了笑,他雖然身材看上去十分壯碩,如同一座小山,但他的實際年齡其實也和王驚夢相差無幾。

  年輕人的情緒便往往更加熱烈。

  所以他此時的笑容裡,也很自然的出現了些許驕傲。

  「我現在的話,自然可以代表橫山劍院。」他笑著說道。

  王驚夢絲毫沒有猶豫,他直接點了點頭,道:「好。」

  ……

  死人河兩岸的河崗上,停留著許多馬車。

  鄭袖就在其中的一輛馬車裡。

  早在上一次比劍時,她就想親眼見見王驚夢的劍。

  只是此時她低垂皓首,思索的問題卻和王驚夢的天賦以及表現出來的完美和強大無關。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

  她的雙手如同白玉,潔白無瑕,手上沒有任何的東西,甚至不像一雙握過劍的手。

  但是在她的眼睛裡,她的這雙手上,卻似乎有一些至關重要的線索在流淌出來。

  橫山劍院……許屏……鍾家……

  只是這剎那時光,她便想到了某種可能。

  許屏雖然是橫山劍院最傑出的弟子,橫山劍院也不可能不在意他的意見,但是要能夠替橫山劍院做主,便只有可能在來這裡之前,便已經得知了橫山劍院某些大人物的意思。

  在不久之前,鍾家已經特意找了巴山劍場這些人,找了王驚夢,讓鍾家三公子跟隨王驚夢煉劍,而鍾家三公子,之前又在橫山劍院修行過一段時間。

  今日王驚夢應允成為橫山劍院的講師,那橫山劍院和鍾家,便先後和王驚夢建立了一種微妙的關係。

  橫山劍院和鍾家,都應該是忠於此時長陵皇宮裡那病榻上的老皇帝的,只是以老皇帝此時的狀況,恐怕不會再有心力關注如此瑣碎的事情。

  鍾家那三公子鍾靜煜是贏武之前的伴讀,是贏武的身邊人,至於許屏,他的父親許千蕨是宮中的供奉,自然和也病榻上的老皇帝脫不了關係。

  所以,這一切的線索,似乎隱然都指向了贏武。

  所以說,那名看似碌碌無為,在坐以待斃的大皇子,應該並不像這長陵之中絕大多數人所想的那般無用。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47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6 07:45 PM 編輯

第0077章 忘憂

  「我看他也不過是沽名釣譽之徒而已。」

  「俞秀春比劍之前就已經受傷,至於百花劍坊的百里虎嗅……百花劍坊的劍招明眼人都很清楚,華而不實,這些年邊軍的將領,沒有一個是出自百花劍坊的,這便足以說明,這種劍招到了真正的戰陣是中看不中用。至於橫山劍院的宋陵石,他和許屏之間都有著不知道多少距離,也難怪許屏責備。我看這王驚夢,也是柿子專挑軟的捏,他若是真正厲害,怎麼不去挑戰心間宗的陳流雲,怎麼不去挑戰天一閣的莫螢。」

  暮色之中,沿河的一間酒坊之中,一些身穿華服的年輕人酒過三巡,放肆而談。

  「這下倒好,長陵的修行者都知道,他回到巴山劍場的時候,顧離人就已經死了,所以對於長陵修行時間長的修行者而言,他當然是真正的後輩。各宗門的師長礙於輩分,自然不可能出劍教訓他,他不去挑戰陳流雲、莫螢他們,當然就可以一場場連勝下去。」

  「卻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突兀的響起。

  這些身穿華服的年輕人紛紛轉頭看去,卻看到一名手持油紙傘,身穿普通粗布衣衫的年輕人從酒坊外走了進來。

  尋常人的油紙傘深黃,這人的傘卻是青色,很雅致。

  他的衣著雖然普通,但分外的乾淨,就像是被春雨細細淋過的柳葉一般。

  「俞秀春雖然比劍之前就已經受傷,但王驚夢和他比劍時,卻是始終凝立當地,半步不移,而俞秀春的真元修為原本就在他之上,所以這一戰王驚夢能勝,也屬罕見。」

  「至於百里虎嗅,也是同樣如此,若是同等修為,百里虎嗅的劍招自然顯得有些華而不實,但百里虎嗅的真元修為同樣在王驚夢之上,如此一來,他的劍氣雖然花哨,但卻是像很多人同時出劍圍攻王驚夢一樣,若是換了和王驚夢同等修為的其餘修行者,想要勝過百里虎嗅,卻也是十分困難。」

  「至於陳流雲和莫螢,也都不是王驚夢的對手。」

  這名顯得非常乾淨的年輕人看著有些愣神的這群人,道:「按我現在所知,和我等同輩的修行者之中,恐怕只有岷山劍宗或者靈虛劍門前五六年入門的弟子,才有可能和他一較長短。」

  這群華服年輕人聽著都愣了片刻。

  其中一人終於回過神來,皺著眉頭看著這名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年輕人,道:「你又是什麼人,你怎麼知道陳流雲和莫螢都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因為我就是天一閣的莫螢。」

  莫螢平靜的看著這名質問者,認真道:「先前我和陳流雲已經比了一場,我勝了他,但是在王驚夢入長陵時,我已經找他比了一場,我輸給了他,而且相差甚遠。」

  「什麼?你就是莫螢!」

  這一群華服年輕人都是大吃一驚,有兩人甚至下意識的站了起來。

  莫螢點了點頭。

  他的目光落向這些人窗外的河面。

  河面上升騰的淡淡霧氣裡,隨著他的目光凝結出了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這顆水珠迅速拉長,飛入窗內,在桌上的酒瓶上繞了繞,然後化為清水,沿著酒瓶的瓶身無聲無息的流淌在桌上。

  桌面微潤。

  酒瓶的上端卻是掉落在桌上。

  酒瓶的斷口平滑,就如被劍切過一般。

  「我和他比劍一場,又受他指點,自覺最近大有進境,只是看他今日比劍,卻是可以肯定,若論修為進境,無論是用劍還是真元修為,他都遠在我之上。」

  莫螢對著這些已經驚呆了的年輕人微躬身行了一禮,「所以他是真正的強,而並非你們所說的沽名釣譽。」

  「你們也都是各劍院的修行者。」

  莫螢抬起身來,他看著這些有些慌亂的回禮的華服年輕人,在轉身離開之前,又認真的說道:「他的強大,對於劍招的領悟、運用和變化,只有真正對上,才能真正明白。若不在意勝負,你們有機會,也可以試一試。」

  ……

  幽靜的庭院間飄蕩著淡淡的食物香氣。

  但在這淡淡的食物香氣裡,林煮酒卻敏銳的嗅到了一股酒香。

  他的精神頓時一震。

  他出了落月雅居的門,便很輕易的看到了停在不遠處道畔的一輛馬車。

  那輛馬車的車頭上坐著一名中年男子,手裡提著一個已經磨得亮紫色的葫蘆,絲毫不覺意外般的對著他笑了笑,然後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這名男子面色如玉,雖然穿著很尋常的青布衣衫,但顯然不是車伕。

  林煮酒的眉頭微微皺起,他也頓時明白,這人是故意用酒香引他過來,但他也沒有遲疑,走到了這人的面前,道:「您是?」

  這名中年男子笑了笑,並不回答,卻是揚了揚手中的酒葫蘆,反問道:「這是什麼酒?」

  酒葫蘆晃動之間,酒香顯得濃烈起來,但是湧入鼻腔卻依舊顯得清冽異常,林煮酒深吸了一口氣,這酒香入腹,沒有熱意,反倒是如同一股帶著蘭花香的寒泉湧入腹中,讓人有種渾身清涼的感覺。

  他的眼睛頓時不由得瞪大了些,道:「難道是封門山坊的忘憂寒釀?」

  這名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讚道:「看來你倒是真正的好酒,並非附庸風雅。」

  林煮酒卻是不解,「封門山坊的忘憂寒釀從不外贈,除非坊主的好友,才有坊主陪飲,你怎麼可能有。」

  轉瞬之間,他卻是有些醒悟,霍然抬首,「難道你就是封解憂?」

  「寶劍贈英雄,美酒需知音。」

  這名中年男子示意林煮酒可上車坐自己身側,接著輕聲道:「我欠人情,有人想見一下王驚夢,我便用半壺酒請你過來,換你盞茶時間。」

  林煮酒微微蹙眉,他看了一眼這名男子,直覺對方毫無惡意,他便眉頭鬆開,笑了笑,道:「好。」

  「辣兔頭可否吃得?」

  這中年男子看林煮酒顯得豪氣,頓時哈哈一笑,從身後車廂之中取出兩個食盒,道:「陽江郡農戶所醃製的辣兔頭,配我這酒絕佳。」

  林煮酒哈哈一笑,道:「巴山濕氣足,我們那裡的辣子,估計能把你辣哭。」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47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6 07:45 PM 編輯

第0078章 無聊

  在落月雅居靜院裡的王驚夢也在食物的香氣裡嗅到了一絲異樣的香氣。

  只是不是酒香。

  是一種很淡雅的香氣。

  在比劍連勝,尤其是鍾家到訪之後,落月雅居也對他越來越尊重,此時他和林煮酒、嫣心蘭等人所住的是內裡最精密的一座小院。

  這座小院裡有很多深色的薔薇,薔薇的花香本來就很淡,但是這種香氣,比起薔薇的花香還要更淡一些。

  王驚夢慢慢的抬起頭來,他的目光從一冊劍經上移開,落向牆角某處。

  那處地方有一株月桂樹,月桂樹的背後似乎什麼都沒有,然而他的眉頭卻是微微的蹙起,然後出聲道:「出來吧。」

  四周依然安靜,那株月桂樹陰影覆蓋的牆面卻是微微扭動起來。

  似乎有一張輕柔的細布飄落,然後一名高挑的少女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王驚夢的眼睛裡充滿了驚疑的神色。

  這是一名很美麗的少女,甚至說他以往都沒有看到過這麼美麗的少女。

  她的五官精緻到了極點,就像是那種最好的畫師畫出來的眉眼,無可挑剔。

  但最為讓他覺得不同的是,對方的身上,有著一種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都沒有的貴氣。

  那種貴氣給人的感覺就是,她似乎並不覺得自己高貴,也沒有什麼自傲的情緒,但別人卻覺得她看上去很高貴。

  公孫淺雪也很驚奇的看著王驚夢。

  在她的眼裡,王驚夢穿著很普通的青衫,容顏稚嫩,眉眼端正,神容平靜,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但和她之前想像的有些不同。

  光是今日在死人河那裡和橫山劍院那些人所說的話,在她的想像裡,這人就應該很孤傲,有些狂,帶著銳氣。

  但此時的王驚夢,卻好像整個長陵和他沒有太大的關係,只是一味的安靜。

  「你是?」

  在她有些驚訝的看著王驚夢時,王驚夢的聲音響了起來。

  她有些回過神來,更加好奇的問道:「你怎麼發現我的?」

  王驚夢看著她,沒有馬上回答,此時他已經明白,那種淡雅的香氣便是來自這名少女身上的體香。

  只是直說是因為對方身上的香氣,卻似乎顯得有些唐突。

  他微微猶豫了一下。

  公孫淺雪這便以為他是先等著自己回答問題,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叫公孫淺雪。」

  「公孫淺雪?」

  王驚夢的眉頭頓時深深的皺了起來,「公孫家的人?」

  公孫淺雪很習慣他這種驚訝。

  在過往的很多年裡,她也已經習慣不在意這種驚訝或是警惕。

  在她看來,既然自己已經回答了王驚夢的問題,接下來便應該是王驚夢迴答自己的問題。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於是她又認真的問了一遍。

  「可能我獨自在山林之中呆的時間久了,所以對於環境的一些細微改變和一些氣味,便有著特別的敏感。」王驚夢看著她,想著剛才這名少女所用的小手段,想著對方的身份,他便又是震驚,又是覺得好笑。

  「林煮酒和嫣心蘭呢?」他忍不住搖了搖頭,「你到我這裡,是要做什麼。」

  公孫淺雪道:「這是兩個問題。」

  王驚夢怔了怔,「兩個問題是什麼意思,難道不能同時問兩個問題?」

  公孫淺雪也微微一怔,「不是你問一個問題,我回答一個,然後我問一個問題,你再回答一個?」

  王驚夢啞然失笑,他認真的看著公孫淺雪乾淨的眉眼,道:「你和我想像中的權貴門閥的子弟不太一樣。」

  公孫淺雪頓時有些興趣,道:「那這也算一個問題,你想像中的權貴門閥的子弟應該如何?」

  「盛氣凌人……世故老成,還有陰險?或者說一切以利益為重。」王驚夢認真的想了想,「大概差不多就是這樣。」

  公孫淺雪也認真的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道:「好像我見過的,算是權貴門閥子弟的……都和你所說的不太一樣,不過也有可能是,他們在我面前都不算權貴門閥的子弟,所以盛氣凌人不起來。」

  這絕對是很精彩,而且是王驚夢絕對沒有想到的回答,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公孫淺雪很少和差不多同年的年輕人有這樣的交談,所以她的心情也很輕鬆愉悅,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主動回答了王驚夢一個問題:「我讓人先將林煮酒和嫣心蘭引在了外面,不過你放心,我當然不會對他們不客氣。」

  王驚夢點了點頭,道:「那現在應該是輪到你再問一個問題。」

  「很多劍招,你真的看一遍就會了?」公孫淺雪想到今日死人河畔發生的事情,她便忍不住問道。

  王驚夢道:「差不多就是這樣。」

  「很多劍招,我也是看一遍就會了,只是我不太喜歡練劍,所以我學的不多。」公孫淺雪微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來找你,其實……只是有些無聊。」

  王驚夢頓時愣住,「無聊?」

  「你不太能夠明白。」公孫淺雪有些苦惱的垂下頭,她有些糾結,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平日裡不是練劍便是各種學習,又不能和尋常人一樣隨便往外跑,哪怕是看熱鬧也不許,我倒是很想去看你們比劍,長陵之外,我也沒有去過……」

  王驚夢隱約有些明白,她似乎根本就沒有什麼爭勝之心,她來到這裡,似乎只是因為和別的事情相比,這更為有趣一些,而且不是她被逼去做的事情。

  「公孫大小姐就是公孫大小姐。」

  也就在此時,一聲異常感慨的聲音響起,一名身穿黑衫的修行者穿過這間小院的拱門,朝著他和公孫淺雪走來。

  「特意安排了那麼多的事情,特意來見顧離人的弟子,任何人都會以為,是公孫大小姐您想要看看是您的天賦更高一些,還是他的天賦更高一些,或者也會以為,是您要特意招攬他為公孫家效力,但恐怕所有人都不會想到,您來到這裡,只是覺得無聊,想和他說說話,玩一下回答問題的遊戲。」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48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6 07:44 PM 編輯

第0079章 刺殺

  這是一名看上去三十餘歲年紀的男子,劍眉星目,看上去很是英俊,他的膚色如同白玉一般,但是在他說話之間,他的面上卻是浮現出異樣的紅暈。

  此時剛剛入夜,無論是月光和星光,都甚至被院落間昏黃的燭火蓋住,讓人無法察覺。

  然而隨著此人的出現,這個小院內的星光和月光卻似乎變得明亮了起來。

  星光和月光在灑落時,甚至給人一種微微扭曲的感覺,星光和月光不斷落在這名男子的身上,他的肌膚上和衣衫上,似乎漸漸形成許多璀璨的寶石,有些耀眼。

  王驚夢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他知道這代表著一種強大的境界,他現在為止,還根本無法理解的一種強大的境界。

  公孫淺雪認得這人。

  這曾經是她的一名老師,而且此時也是她家中的供奉。

  所處的位置不同,她便比王驚夢更早感覺到這人的殺意。

  「我公孫家似乎對你不薄?」

  她的面容依舊顯得有些稚嫩,在星光和月光的照耀下,她的五官顯得更加精緻和美麗,然而當她認真而嚴肅的問出這句話時,卻就像是春天裡突然捲來了一陣寒冬臘月才有的凜冽寒風,依舊讓人感到莫名的威嚴。

  「這些都是後來的事情。」

  這名黑衫男子平靜的看著她,有些歉然道:「這是世仇,我其實不姓沐,我複姓長魚。」

  「對不起,哪怕你姓長魚,我也不知道你是誰。」

  公孫淺雪微微蹙起了眉頭,「任何門閥都有世仇,但這似乎和我沒有什麼關係。」

  「你想的太簡單。」這名黑衫男子看著她,臉上的紅暈更濃了一些,他等待了很多年,終於等待到這樣的機會,哪怕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他體內的氣血,便比平時流動的快太多。

  「你姓公孫,是公孫家長女,也是你們家中那幾位長輩最疼愛的人,這件事便和你有很大的關係。」

  「你殺不了我。」公孫淺雪說道:「封解憂就在外面,還有常供奉也就在雅居外的竹林。」

  「可是他們不會很快過來。」這名黑衫男子感慨的笑了起來,「即便這裡面發生了事情,負責大小姐您在這裡安全的,也是我,而不是他們。他們大概怎麼都不會想到,負責保護你安全的人,反而是要殺你的人,而且我殺你應該很快,所以大小姐您可以放心,你會很快死去,幾乎不會感到痛苦。」

  「可是好好的活著不好嗎?即便是殺得了我,你也會死。如果你現在離開,我可以保證,你和我們的對話不會流傳到外面,你還可以和以前一樣,好好的活著。」公孫淺雪的神色沒有變化,她認真的看著這名黑衫男子的眼睛,說道。

  「公孫大小姐,果然任何門閥的子弟都是這樣的,你平時就是一個無憂無慮,與世無爭的少女,看起來和那些權貴門閥的子弟完全不一樣,但到了真正決定自己生死的時刻,您卻還是表現出了高高在上的權貴門閥的本性。」

  這名黑衫男子微嘲的笑了起來,「難道我還會在意自己的生死嗎?」

  「殺死我之後,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公孫淺雪的面色沒有改變,但是她的心中卻產生了濃濃的悔意,她當然很怕死,但更為重要的是,她很清楚這名黑衫男子更想要的是公孫家的滅亡。

  「您能夠出現在這裡,和吏司那名大人的教導不無關係,連帶著巴山劍場來的王驚夢也死在這裡,會讓很多民眾也產生莫名的憤怒。畢竟他現在應該是整個長陵最受關注的人物。」

  黑衫男子的目光落在王驚夢的身上,「當然還會有很多別的安排,包括落月雅居的主人,包括鍾家,你們公孫家在你死後再遭遇更多的誤解和挑釁,應該會很憤怒,或許接下來就會犯下很多的錯誤。」

  「唯一可惜的是……我看不到公孫家真正滅亡的那一天。」這名黑衫男子頓了頓之後,感慨而悲傷的搖了搖頭。

  公孫淺雪有些難過起來,她看著這名黑衫男子,認真的問道:「這些事情,不可能是你安排得過來,你的背後,到底是誰?」

  「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黑衫男子淡淡的看著她,「整個長陵,誰不想你們公孫家出事,誰不想對付你們公孫家?」

  「救命!沐千魚要殺我!」

  公孫淺雪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叫。

  她叫得分外的響亮,刺耳至極,和她平時的形象實在不符,就連這名黑衫男子都頓時一愣。

  「沒有用的。」

  這名黑衫男子在下一剎那,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笑的十分冷厲,沒有得意。

  與此同時,他便出手。

  整個小院之中呼嘯之聲大作,無數股天地元氣在這名黑衫男子的身邊生成,旋轉的氣流和扭曲的光線,瞬間讓他的身影都虛化扭曲起來。

  數道帶著陰寒氣息的光芒,卻像淡淡的星光落下,從狂風之中逆向而行,已經落嚮往後疾退的公孫淺雪身上。

  王驚夢深深的瞇起了眼睛。

  他和這名黑衫男子並無仇怨,然而對方的計劃,卻已經將他也涵蓋在內。

  這種驟然在天地間湧起的狂暴力量,讓他也感覺到根本無法匹敵。

  但能否阻攔片刻的時光,和能夠戰勝,卻並不是一回事。

  他的身影也往後掠去,擋在公孫淺雪退去的影跡之前。

  他手中的劍朝著這幾道淡淡的星光刺了出去。

  這和平日裡的比劍截然不同,所以他用的也非尋常的劍招,而是他在齊雲洞所見的那些古人的劍招之中,最為狠辣凌厲的劍招。

  嗤的一聲輕響。

  這名黑衫男子的衣袖破了,但是他的肩上卻是同時出現一縷青煙般的氣焰,接著迸射出一道血霧。

  與此同時,一股難以想像的力量,順著王驚夢的劍身朝著他的身體內裡傳遞。

  王驚夢的身體巨震,他以最快的速度鬆手,他手中的劍脫手飛出,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內腑已受重創,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49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6 06:56 PM 編輯

第0080章 撕裂的小院

  黑衫男子一聲憤怒的厲嘯。

  並非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震驚和無法理解。

  他根本無法想像就憑對方的修為,就能夠一劍刺傷自己,他也根本無法想像,這樣一名練劍時間很短的少年,竟然能夠施展出那種令他都心寒徹骨的劍意。

  就算是岷山劍宗的斷腸九劍,都似乎不如這一劍狠辣。

  這是什麼劍招?

  但即便他此時的心田被震驚和不解佔據,他都可以肯定對方已經身受重創,而且連手中的劍都已經失去,不可能再接住他的任何一劍。

  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了剎那時光,所以在憤怒的厲嘯聲中,他沒有絲毫的猶豫,他體內的真元盡數從劍身中噴湧出去。

  數十道黑色的劍光從他的劍身之中湧出,就連他握劍的掌指都被這種強大的元氣力量往外撐開,就連他握著的劍柄上,都擠出了絲絲的劍氣。

  原先匯聚在他身上的所有星光都隨著他的真元流淌而匯聚在他的劍上,他的身體和面目都瞬間黯淡了下來。

  他就像是徹底燃燒了自己的生命,用出了這一劍,而這一劍上噴湧而出的數十道黑色的劍光,就像是他以生命為代價,和地獄裡的冥王交換,換來的地獄裡的黑色冥龍。

  王驚夢在往後退去。

  這是他前所未見的強大力量,那任何一道黑色劍光,似乎都足以將他和身後的公孫淺雪吞噬。

  他的手中已無劍。

  但是公孫淺雪的腰側卻掛著一柄小劍。

  平日裡公孫淺雪其實很討厭帶劍,任何時候,她都覺得身上這些多餘的負重都是累贅。

  磕磕碰碰,又有重量,而且還用不到。

  但是今日來這落月雅居,她給家中任何人造成的假象,是她想看看王驚夢的天賦和自己的天賦到底有什麼不同,既然要給人造成比劍的假象,她就必須帶劍。

  所以她還是帶了一柄劍。

  在家中的許多劍中,她選了一柄很輕很小的劍。

  她想著的,自然只是帶著方便,然而公孫家的藏劍豈可能是尋常之物?

  這柄小劍叫做天霜。

  這是一柄很寒,很強大的劍。

  王驚夢退到她身前,伸手就握住了這柄小劍的劍柄,然後極為順暢的拔了出來,出劍。

  他知道對方也很清楚,那數十道黑色冥龍般的劍光,每一道都不是他所能應付,對方揮灑出這麼多道劍光,只是想要徹底籠罩他們的任何退路。

  而對於他而言,他也並不需要硬生生的去斬滅真正對他和公孫淺雪造成威脅的那兩道劍光,只需要盡可能的去贏得時間。

  在他的手握住了這柄劍的劍柄,然後出劍之時,公孫淺雪的手指也已經落向這柄小劍的劍柄。

  然而她畢竟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陣,而且對手對於她而言也是太過強大,讓她甚至覺得無從掙扎。

  她很害怕,她畢竟只是一個青澀的少女。

  直到王驚夢擋住一劍時,她心中才燃起些勇氣,燃起抗爭之念。

  但她依舊比王驚夢慢。

  所以她的手指落下時,王驚夢的手已經遞了出去。

  她的手指只是擦過王驚夢的手背,她的指尖只是感覺到了那一股溫暖,和分外堅定的力量。

  原本玄鐵色的小劍上瞬間佈滿白色冰花。

  寒意在王驚夢的劍尖前方化為絲絲的白霧,然而從劍身上流淌出來的,卻並非是任何凌厲的味道,而是很多看似柔軟,就像是半融的白雪一般的劍氣。

  黑衫男子的眼眸之中再次湧起極度不解的神色。

  在他看來,王驚夢的這一劍當然不可能阻擋住他任何一道劍光,然而他從王驚夢的臉上,看到的只有自信和平靜。

  黑色的劍光湧向王驚夢的身前。

  噗噗噗……

  和黑色的劍光相遇的剎那,雪花一般的劍氣便直接崩碎,然而碎裂的白雪卻是並未因此消散,而是化為無數道細小的水流,飛旋著纏繞在黑色的劍光上。

  黑色的劍光在剎那間便斬碎了不知道多少片這樣的雪花,於是便有萬千道這樣的水流,前赴後繼的不斷纏繞在這道黑色的劍光上。

  這道黑色的劍光繼續向前,然而所受的阻力卻越來越大,越是真正接近王驚夢和公孫淺雪,它便似乎變得越來越慢。

  王驚夢和公孫淺雪還在後退。

  劍光只差數尺不能落在兩人的身上。

  這名黑衫男子盯著這些黑色的劍光,他的身體和眼瞳都變得越來越黑暗,就像是整個人要被無盡的黑夜吞噬。

  「怎麼會這樣?」

  「這是什麼劍招?」

  他的心中響起失魂落魄般的聲音。

  也就在此時,天空裡響起了兩道轟鳴。

  就像是有兩座巨山在滑行。

  兩股可怕的氣息,朝著這片院落飛來。

  「長魚家的人,何苦為難後輩。」

  也就在此時,一聲嘆息卻已經先在這處靜院中響起。

  這名黑衫男子感知到有人入院,他沒有去看出聲的這人,對於他而言,不管來人是誰,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一定有足夠的能力殺死他。

  他近乎貪婪的深吸了一口氣。

  因為這可能是他在這個世間的最後一次呼吸。

  隨著他的吸氣,他將自己體內最後一分力量搾了出來,他手中握著的劍飛了出去,直接化為一道幽暗的光芒,朝著王驚夢和公孫淺雪落去。

  王驚夢咳嗽起來。

  鮮血從他的唇齒間不斷湧出。

  他感受到了這人的最後一劍,然而他已經不可能阻擋這一劍。

  他只能寄希望於這個發出了聲音的人。

  也就在此時,他看到了一道灰色的劍光。

  灰色的劍光裡,有星星點點的斑點,讓人聯想起毒蛇的腹部。

  「毒腹劍!」

  他聽到了黑衫男子絕望的聲音。

  灰色的劍光攔住了那道帶著絕望的黑劍,這便是他最後的感知。

  當兩股力量在他的身前撞擊,產生的震盪衝擊在他身上時,他心情微鬆,眼前便開始模糊。

  他沒有勉強,他很乾脆的閉上了眼睛,暈了過去。

  在他往後倒去的剎那,這間小院的天空嗤的一聲裂響,一團紅雲裹著一道身影,如同隕石一般砸了下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55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6 06:56 PM 編輯

第0081章 楚劍秋覺

  當紅雲落下來之前,王驚夢已經失去意識,往後倒去。

  長孫淺雪下意識的伸手托住他,但雙手和他的背接觸,感受到他背上的熱力時,她才醒覺自己從未和一名男子如此親近過。

  此時她已經確定危機已經過去,她的臉上很自然的浮現起羞澀紅雲時,她看著依舊死死的握著自己那柄小劍的王驚夢,心中湧起極大的感動和震驚。

  王驚夢已經強大到超出了她想像的極限。

  然而這種強大,只是相當於她而言。

  若是他全力逃遁,活命的機會自然會很高。

  但當那道足以瞬間殺死她的劍光落下時,他卻還是如同一座山一樣,擋在了她的身前。

  更多的厲叱聲響起。

  原本清幽到極點的落月雅居的四周,瞬間如同沸騰的海洋,到處都是疾掠而來的風聲,到處都是暴走的天地元氣。

  但在紅雲落地之前,那名黑衫男子已經停止了呼吸。

  殺死他的,並非是那柄毒腹劍的主人,而是他自己。

  他的經脈寸斷,心脈崩裂,世間最好的醫師都不可能再救得活他。

  毒腹劍的主人是一名看上去也很年輕的修行者,穿著那種做粗本活的下人的粗布衣衫。

  而隨著那道紅雲落地的,卻是一名同樣身穿黑衫,身形如鐵,站得筆直的方臉男子,他的手中,握著一柄紅色的劍。

  毒腹劍已經歸鞘,這柄通體紅色的劍卻並沒有收回。

  這名黑衫方臉男子依舊保持著絕對的警惕,他看著毒腹劍的主人,很慢很謹慎的說道:「在下方粟,毒腹劍主?」

  身穿下人粗布衣衫的毒腹劍主聽著對方姓方,又看著他真的很方的臉,忍不住想笑,但看著剛剛死去的那名修行者,他卻是瞬間收斂了笑意,搖了搖頭,「雲夢劍宗,郭秋覺。這毒腹劍,只是我在鏡湖劍會上撿的。」

  當他說出這句話時,這間小院的邊緣又已經出現了數名修行者的影跡,但聽到鏡湖劍會四字,這些人的身影便不自覺得一頓。

  世上能越過六境到達七境的修行者很多,很多到達七境的修行者便容易登臨劍器榜,然而劍器榜上大多數人,卻都不敢去鏡湖劍會,即便去了,也只是很少一部分人能夠真正的看到鏡湖。

  雲夢劍宗並不算出名,但能夠登臨鏡湖劍會,還能帶毒腹劍下山,並保留至今的,便自然已經是世間罕見的大劍師。

  「你非秦人,怎麼會在這裡?」

  方粟躬身行了一禮,卻是依舊輕聲問道。

  公孫家的大小姐差點死在此處,這件事對於整個長陵而言,太過重大,他不得不問。

  「余左池,百里流蘇,在鏡湖劍會和我相識,是我好友。聽余左池說,他師弟顧離人比他更強,而且對於劍經的領悟更是無人能及,我有數招劍招不解,後來我曾去信問詢,便是顧離人答疑。我為之解惑,激動不已,但還未有時間去巴山,卻已聞噩耗。」

  郭秋覺目光落在王驚夢的身上,「後來我聽說他要來長陵,我距離長陵正好更近,我便提前來了。余左池知道了他們住在落月雅居,而我又在落月雅居附近,便很放心。只是今日你們來的人太多,我便不想讓人輕易知道,還是慢了一些。」

  方粟自然是擔心公孫淺雪的安全,但此時公孫淺雪卻是已經惱怒起來,「你們還問什麼,還不先救人!」

  「抱歉。」

  在她怒斥聲響起之時,郭秋覺已經到了她的身前,他的一隻手落在王驚夢身上的同時,另一隻手已經取下了王驚夢手中的劍,遞還給了她。

  方粟的眉頭微蹙,他當然明白郭秋覺這一聲抱歉是什麼意思。

  對於王驚夢而言,今日是無妄之災。

  這名死在當場的黑衫修行者是公孫家的人,現在他這一聲抱歉,隱然是有逐客之意,是不想讓任何公孫家的人接觸王驚夢,以免有更多意外。

  「多謝。」

  在一個剎那,他也到了公孫淺雪的身側,對著公孫淺雪輕聲而又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小姐,您先回府。」

  公孫淺雪身體微僵,還未來得及說話,方粟已經接著對郭秋覺說道:「等我家小姐回府之後,我們家大人自然會來致謝。」

  公孫淺雪不明王驚夢的傷勢,自然還不肯動步,但就在她僵立當場時,五六名修行者已經團聚在她周圍,一齊動步,身上的氣息鼓盪間,卻是直接如有氣團包裹著她,帶著她往外走。

  這些人還未走出小院,封解憂和林煮酒卻已經進了小院。

  封解憂和方粟互相點了點頭,他便到了郭秋覺得面前,他略微感知了一下王驚夢的氣血運行,感知到郭秋覺得真元緩緩流淌在王驚夢的經絡之間,他便深深的蹙起了眉頭,道:「內腑所受震盪劇烈,移位也甚重,處理卻是要小心,否則容易留下隱傷,今後無法痊癒。」

  郭秋覺此時還不知道對方是誰,但王驚夢的傷勢,卻是讓他也感覺有些棘手,此時看似他還不趕緊救治王驚夢,但實則是他不敢輕易搬動王驚夢,而是先用真元調理,先阻止王驚夢體內傷勢惡化。

  「我今日倒也是趟了一遭渾水,他受此重傷,我多少有些責任。」

  封解憂伸手一動,從袖中取出一個碧玉小酒瓶,道:「這藥酒對治療隱傷有大用,他身體無大礙之後,便可服用,當不至於留下惡疾,不會影響今後修行。」

  林煮酒之前在院外也已經聽清郭秋覺為何出手,他看著昏迷不醒的王驚夢,臉色迅速蒼白起來:「前輩,他的傷勢……復原要多久?」

  「能在七境的手下活下來,已經是奇跡。他的傷勢比你想像的應該還要重,如果你有迅速聯繫余左池的辦法,你馬上設法聯繫。」郭秋覺認真道:「便是有足夠靈藥,恐怕沒有半年也無法恢復如初。」

  林煮酒臉色不只是變白,甚至有些發青,他下意識的點頭,卻是發現嫣心蘭還未出現,他便不由得低喝出聲,「嫣心蘭呢?」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56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6 06:55 PM 編輯

第0082章 末花

  在來長陵之前,他就已經知道長陵的險惡,但直到今夜,王驚夢身受重傷,這種險惡才是讓他覺得無比真實。

  他不知嫣心蘭去了何處,郭秋覺應該也不知,但在他想來,封解憂或許應該知道。

  封解憂皺了皺眉頭,他剛想說不知道,想先行離開讓人去查一下,但就在此時,落月雅居外又有人來。

  林煮酒的臉色便瞬間好看了很多,他聽得出這腳步聲。

  「發生了什麼事情?」

  看著昏迷不醒的王驚夢,嫣心蘭自然是大吃一驚。

  但看著嫣心蘭,林煮酒卻卻是也有些莫名的發愣。

  嫣心蘭背著一個鹿皮皮囊,皮囊外露著一柄劍的劍柄,但皮囊內有些鼓,除了一柄劍之外,應該還有不少東西。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嫣心蘭見林煮酒發愣,又問了一遍,林煮酒這才回過神來,用最簡單的話語講述了一遍此間發生的事情,然後看著她和她背著的皮囊,也忍不住道:「你又是怎麼回事,這一包東西?」

  「我先前也不明白怎麼回事,只是有一名老婦人問我,願不願意看她繡一朵花。我覺得這名老婦人不是尋常人,便跟了過去。她用真元行針,凌空在一片樹葉上刺出了一朵花。我看出似乎是她故意要傳我一門飛劍劍經,但才看完,她便遞了這些東西給我,便說是送我的,然後便直接離開。」

  嫣心蘭忍不住搖了搖頭。

  林煮酒和封解憂聽到此時,心中也都明白過來。

  「公孫大小姐,一向很大氣。」封解憂忍不住微微一笑,說道。

  王驚夢反正暫時不能動,郭秋覺正用真元理順他體內氣機,嫣心蘭也乾脆,將袋口解開,卻是將袋子裡的東西一古腦的倒在了一側的石桌上。

  林煮酒只是看了一眼,便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莫名苦笑起來,道:「公孫大小姐,果然很大氣。」

  袋子裡的東西很簡單,有三本發黃的冊子,三顆圓滾滾的珠子,還有一塊長方形如硯台般的灰石,還有就是那柄劍柄露在外面的劍。

  三本發黃的冊子是三本劍經。

  分別是無垢劍經、明山劍經和平王劍經。

  這三本劍經都是東周時代的宮廷劍經,流傳到現在任何一個宗門,其中的一些劍招也足以成為鎮派的秘劍。

  但這樣的劍經,公孫淺雪竟然隨手就送了三本,而且這三本劍經似乎還是當年的原本,連封面上都有許多人的批注。

  那三顆圓滾滾的珠子表面銀光閃爍,看上去像是純銀的銀珠,但在桌子上滾動起來,內裡卻是膠質的感覺。

  這三顆珠子也不難認,分明就是大補真元的天元珠。

  那如長方形硯台般的灰石是產自河陽踐土的聚氣石,這種奇石也叫人王石,修行者帶在身上,修行時可以大大提升吸納天地靈氣的效果。

  現在林煮酒已經肯定那柄劍也不是凡物,但哪怕現在沒有這劍,光是這些東西裡面,任何一樣,對於修行者而言都是價值驚人的至寶。

  公孫淺雪引開嫣心蘭時,當然不可能預料到自己會在這裡遭受刺殺,更不可能預料到王驚夢會為了救她而身負重傷。

  所以這批東西,對於她而言是早就備好的見面禮而已,只是一股腦都交給了嫣心蘭。

  但只是見面禮便是這樣的手筆,這恐怕也只有公孫家的大小姐才送得出來。

  嫣心蘭微蹙著眉頭,她也沒有猶豫,握住了劍柄,抽出了劍來。

  這柄劍的劍柄看上去平淡無奇,劍鞘算是精美,是綠鯊魚皮所製,鑲嵌有白玉。

  但抽出來的剎那,她手上氣息略微震盪,這柄劍的劍身上便是發出淡淡的白色的螢光,劍身上符文之中光芒凝聚不散,似乎有無數白色小花要綻放出來。

  「這是末花劍。」

  封解憂卻是瞬間臉色微變,連他都不自覺得震驚起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57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6 06:55 PM 編輯

第0083章 早見

  嫣心蘭有些奇怪於封解憂的表情。

  劍自然是絕對的好劍,光是氣息震盪,劍上的符紋便自然斂聚她的氣息,這便意味著她的真元流經這些符紋時將無比的順暢,而且不易散失,不容易被對方的力量震潰。

  在巴山劍場的所有劍中,也應該沒有什麼劍在這方面能與之相比。

  但對於劍師而言,劍之好壞,卻並非是實力高下的決定性因素。

  越是強大的修行者,就越不會因為一柄劍而大驚小怪。

  「這是鶴夫人的第二把劍。」

  封解憂看了嫣心蘭一眼,他很清楚這名巴山劍場的少女此時心中所想,但他同樣清楚,只要這樣一句解釋,這些人就都全部明白了。

  任何劍坊,都很少有女煉劍師。

  男耕女織,自古以來,男女分工就有別。

  最為關鍵的是,似乎很少有女的對滾燙的爐火和冶煉礦石,捶打劍胎有興趣。

  但若不能深入其中,不能對每一種精金玄鐵瞭如指掌,便不可能煉出好劍。

  但關中鶴爐劍坊的鶴夫人卻是煉劍師中的異類。

  她是女子,她自幼便喜歡爐火,喜歡那些散發著土腥氣的礦石。

  夫人只是一個敬稱。

  在她父親死後,她便立誓不嫁人,接手劍坊。

  她接手劍坊後完成的第一柄劍叫做『日蝕』,這柄劍的劍胎在她父親的手上已經完成一半,以至於在無數個版本的傳說之中,都猜測她應該是完成她父親的遺志,為了要煉成這柄劍,所以才立誓不嫁人,接手劍坊的。

  這柄『日蝕』現在是關中十大名劍之一,被長陵南宮門閥收入家中。

  在外界看來,這柄日蝕自然應該算她的手筆,但她卻一直認為日蝕屬於她父親的作品。

  她所認定的自己所煉的第一柄劍,便是『日蝕』後的『觀海』。

  這柄『觀海』後來成了魏鸞的配劍。

  而魏鸞,是大秦當之無愧的第一名將。

  「當年那柄『觀海』劍成,她便已經是整個關中最出名的煉劍師,她接著便煉這『末花』,但距離觀海煉成,已過去十年。」

  封解憂忍不住搖了搖頭,道:「去年冬裡,我聽聞末花劍還未煉成,但我卻有幸見了劍坊流出的草圖,鶴夫人當年煉製觀海之後,覺得觀海氣勢有餘,鋒利也有餘,但在她看來太剛卻失去柔度,她煉末花,便是想煉製出一柄異常堅韌,甚至有一定屈伸延展度,任何劍都無法劈折的劍。」

  「公孫家大小姐,真是大手筆,這樣的劍,竟然說送就送出來了。」林煮酒很無語。

  公孫家何等的權勢,他並非不知道,但這樣的劍,卻不是憑借金錢便能得到的東西。

  「那等他醒來再說。」

  嫣心蘭微微沉吟,她也不試劍,看著依舊昏迷不醒的王驚夢,輕聲說了一句。

  ……

  「末花劍才剛剛從關中送來,我猜這公孫淺雪自己都未必見過這柄劍,竟然就這樣隨手送了出去。」

  月明中,水聲輕柔的港口,一艘大船的船艙裡,鄭袖看著籠在黑暗之中的長陵街巷,面無表情的輕聲說道。

  「公孫家對她太過溺寵,她如此行事,亦是正常。」先前在長陵城中一直作為車伕幫她駕駛馬車的那名黃袍老者平和的回應道。

  「不,你不明白我真正的意思。」

  鄭袖微諷的笑笑,「我只是嫉妒……我倒是也想像她一樣揮霍,可是我膠東郡卻得不到那末花劍,末花劍在我們看來重要,對於她而言,卻也只是一件玩具而已。」

  黃袍老者此時才聽出了她話語之中的嫉妒,只是他並未對她的這句話發表任何的評論,而是認真道:「死去的那人是長魚家的人無誤,只是後面到底是哪家主使,卻是絲毫線索都沒有。」

  「不要去查。」鄭袖看了他一眼,道:「不需要去插手這些事情。」

  黃袍老者微微一怔。

  「無論是哪家,長陵的這麼多門閥,將來都沒有一家會是我們的朋友,既然如此,那何須去花力氣?將他們全部視為敵人,行事便最為簡單。」

  鄭袖淡淡的說道:「幫我安排,我要去落月雅居,在王驚夢醒來的時候,我要出現在他面前。」

  黃袍老者又是一怔,眉頭微微蹙起。

  「早見一面並不算早見。」

  鄭袖平靜的說道:「我應該要謝謝那些想要殺她的門閥,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想要自由出門,恐怕都難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57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6 06:54 PM 編輯

第0084章 劍名

  夜滿繁星。

  這一夜,落月雅居之中並未傳出王驚夢要再挑戰誰的消息。

  只是有兩個消息,卻是在這一夜,已經在城中悄然傳了開來。

  公孫家的大小姐公孫淺雪到落月雅居想要和王驚夢比劍,然而卻遭遇刺殺。

  刺殺公孫淺雪的是一名七境的修行者。

  是昔日長魚家的餘孽。

  長魚家,是陽山郡最大的門閥,只是在十餘年前通楚,便被滅了滿門。

  至於長魚家被滅,除了民間所知的這個版本之外,在許多權貴心中自然還有更多的版本,只是過往的事情不計,這名長魚家的修行者,卻可以肯定是入了七境的修行者。

  這樣的一名修行者行刺公孫淺雪,公孫淺雪卻是連受傷都沒有受傷,最大的原因,便是王驚夢擋住了這名七境修行者兩劍。

  長陵的許多修行者看過王驚夢比劍,王驚夢的真元修為應該只在四境,還未真正到五境,在修行者世界認定的道理裡,哪怕是五境巔峰的修行者,恐怕面對任何一名七境的修行者,也應該是被一劍就殺了。

  然而王驚夢此時傷重而不死,這簡直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另外一個消息,卻是來自一些城中的年輕修行者。

  天一閣的莫螢,竟然在王驚夢入長陵之前就和長陵比過劍,而且已經敗在王驚夢的手中。

  莫螢隱然是長陵年輕才俊之中公認的第一人。

  先前很多人還在期待著莫螢和王驚夢一戰,看到底誰勝誰負,只是沒有想到,這答案竟然早就已經揭曉。

  ……

  長陵外有很多青山,許多劍宗的山門便隱匿其間。

  這些青山之中,也有許多毒蟲遍佈,人跡罕至的荒山。

  其中一座荒山的深處,有一座草廬。

  這座草廬蓋著的草很厚,但是卻散發著一種腐朽的味道。

  最面上的一層枯草下面,還隱隱的透出厚厚的青苔。

  似乎建造這座草廬的人懶得換掉那些已經腐枯的乾操,在屋面已經無法遮風擋雨的時候,他只是再覆蓋一層厚草上去。

  這樣的做法,不僅是厚厚的草層容易吸引山中的蛇蟲,而且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連這座草廬的骨架都反而無法承受這些厚厚的枯草的重量,尤其是一場大雨之後,說不定這厚厚的草層吸足了水,就重量驚人,一下子將這座草廬壓塌。

  既是荒山,便沒有山道。

  能夠在此間久居而不怕屋塌的,也必定是修行者。

  濃厚的夜色裡,這間草廬的門前突然捲起了一陣風。

  風吹到草廬的門口便消失無形,而草廬前的所有荒草,雜樹,卻全部齊地而斷,連隱在這些草叢和雜樹間的山石也不例外,也被齊地切斷。

  一名面上有三道醒目傷疤的老者出現在這間草廬前,然而他卻並非是這間草廬的主人,他只是停在門外,面色平靜的對著緊閉的草廬大門,道:「你可以出山了。」

  「嗯?」草廬內裡響起一聲意味莫名的聲音。

  「再不出山就晚了。」

  這名老者點了點頭,道:「茉花劍已經煉成。」

  ……

  清晨時分,一輛馬車停在了落月雅居之外。

  駕車的黃袍老者先和落月雅居的一名管事說了幾句,這名管事便頓時震驚起來。

  昨日夜裡,公孫家的大小姐便剛剛到了這裡,還弄出了人命,今日清晨,卻是膠東郡鄭氏門閥的那名大小姐也來了?

  這名管事當然聽說過鄭氏門閥的大船到港時,鄭袖是如何令天下絕色失色。

  他情緒複雜的看著馬車之中走出的少女,呼吸便不自覺得停頓下來。

  今日的鄭袖只是身穿著素衫。

  淡青色的緞衣,頭髮只用簡單的一根白玉簪盤起,然而即便如此,這名管事還是看的呆了。

  他面上的神色很複雜,心中的情緒更為複雜。

  落月雅居不是普通的客棧,他當然也很清楚膠東郡的這些門閥不只是有錢而已,他從未小看膠東郡的這些門閥,然而當看到鄭袖的時候,他卻覺得自己還是小看了膠東郡的這些門閥。

  這名少女的身上,似乎有著一種奇怪的力量,能夠瞬間扭轉看到她的人對膠東郡的所有印象。

  嫣心蘭比林煮酒起的早一些,所以她第一個看到了走進小院的鄭袖。

  她的眉頭微微的蹙起。

  並非是因為第一眼覺得不喜歡,而是她莫名的有些不解,同樣是女子,為什麼有些女子,竟可以生得如此好看?

  「你是嫣心蘭?」

  鄭袖對著她盈盈行了一禮,卻是輕柔的直接說了一句:「聽說公孫淺雪昨夜送了你鶴夫人剛煉的一柄劍,這柄劍她煉製時一直稱為末花劍,包括她的劍胎草圖上,她自己所書的也是末花劍,但她最終成劍之後,現在對外說,卻是稱為茉花劍,這微末的末字,卻變成了茉莉花的茉字,對於之前根本不知道她曾取名末花劍的人而言,叫做茉花劍,應該是真元灌注之後,劍上遍生白色細花,像極了茉莉花朵朵綻放,便覺得本該叫這名,但對於她這樣的煉劍師而言,名不會亂取,若是更名,其中也必有深意,我知道這些,便先說與你知道。」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6 06:53 PM 編輯

第0085章 醒來

  嫣心蘭微微蹙眉,她沉吟了片刻,然後認真回了一禮,道:「多謝。」

  「我來這裡,是有些修行之事想和王驚夢談談,還有,是要等一個人。」鄭袖看著她,說道。

  嫣心蘭點了點頭,先道:「他傷重,只是還不知何時才會醒來。」

  鄭袖道:「既然我來了,他自然就很快會醒。」

  她這一句話說的很理所當然,很霸氣,但嫣心蘭卻並沒有懷疑。

  在她看來,這只是算一個交換條件。

  她的眉梢微微挑起,然後接著問道:「要在這裡等誰?」

  「鍾家三公子,鍾靜煜。」

  鄭袖很平淡的接著輕聲說道:「按我所知,他也很快就會來了。」

  嫣心蘭的眉頭微皺,道:「牽扯太多。」

  鄭袖一直在看著巴山劍場這名少女的眉毛,她之前只是以為,那名叫做林煮酒的巴山劍場修行者很不一般,但現在,她卻已經知道,這名看似很普通的巴山劍場少女也很不一般。

  「他還在裡面昏迷著……從顧離人開始,難道你們巴山劍場還牽扯的少嗎?」她的目光從這名少女的眉間離開,然後看著嫣心蘭的眼睛,並不掩飾的認真說道:「既然你們選擇了鍾家,這便說明你們的選擇和我是一樣的,所以才今日才會到這裡,才會和你說這樣的話。」

  嫣心蘭只是沉默了一個呼吸的時間,然後她點了點頭,道:「好。」

  ……

  很多事情都十分突然,根本無法預期。

  對於王驚夢而言,他根本沒有想到公孫家的大小姐會來,也根本沒有預先想到,自己有可能受這樣嚴重的傷。

  對於修行者而言,哪怕是半個時辰的昏迷,就已經是很危險的事情。

  這就意味著即便有著外來的藥力或者真元幫助,但是之前他的身體所受的傷極重,重到他的意識渙散,讓他的身體無法擁有自行調節的能力。

  修行者和普通人的最大不同,就是體內有真元的存在。

  尋常人只要氣血運行如初,傷勢並不惡化,身體便應該會慢慢好轉,但修行者的問題在於,哪怕體內的真元排空,以往的修行,都會讓身體的許多經絡在無意識之中繼續從天地間吸納天地元氣,凝聚成真元。

  而這些細微的真元在體內失去自主的控制後,便有萬般可能,有些可能變成靈藥,有些卻會正好對傷勢造成影響,如同劇毒。

  王驚夢的意識依舊很模糊。

  他似乎變成了穿梭在天地間的一縷清風,但是他的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只有無數光怪陸離的光線在不斷的交織。

  他的意識也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陌生而且令人不安。

  他隱約看到了許多山川河流,在他模糊的意識裡,那些似乎和他的身體經絡有關,然而他的意識卻始終無法融入這些山川河流,更無法對自己的身體有完整的感知。

  時間慢慢的推移,他感到了一種莫名的熱量在生成,那些山川河流開始燃燒起來,產生的溫度讓他感到了痛苦。

  但隨著這樣的燃燒,他的意識卻變得越來越清晰,他的意識終於和身體融為一體,他感到了自己身體體內無數痛苦的感覺在不斷衝入自己的腦海。

  他的內腑和每一條經脈都像在不斷灼燒,不斷融化,又漸漸重新變成血肉。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感到自己的身體不是懸浮在天地之中,終於感到自己的身體有了重量,然後他醒了過來。

  陽光從窗戶之中透射進來,讓他覺得有些刺眼。

  他嗅到了一些血腥的氣味和藥氣交纏在一起。

  窗戶是開著的。

  然後他看到開著的窗戶外,小院裡,一名安靜的坐著的女子的背影。

  背影很好看,而且不是嫣心蘭。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59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6 06:53 PM 編輯

第0086章 配不配

  藥香之中又有酒香。

  他微微的瞇起眼睛,看到那名女子安靜的舉起一個白玉瓶,似乎將一些藥液融入酒中,然後又將這個白玉瓶在手中慢慢晃動。

  陽光初時顯得有些刺眼,但等到他慢慢適應,卻發覺這陽光並不濃烈,應該還只是清晨。

  這名女子分外細緻和安靜的搖晃著白玉瓶,時間在這個時候似乎凝滯。

  當藥香和酒香不斷湧入自己的鼻腔時,王驚夢的唇齒之間似乎也湧起了某種藥酒的味道,接著他更加清晰的感到了自己內腑和經絡之中那種火燙的味道,他心中便隱約可以確定,他的醒來和這名女子此時手中白玉瓶中搖晃的藥液有關。

  他沉默了片刻,輕輕的咳嗽了一聲,算是提醒這名女子他已經醒來。

  當這名女子轉身的剎那,他緩緩的抬起身此來,然後問道:「你是?」

  「你醒的比我想像的要快一些。」

  鄭袖看著在床榻上艱難而緩慢的挪動著身體的王驚夢,微微的笑了笑,「我是鄭袖,膠東郡鄭袖。」

  不知為何,當聽到她的名字的剎那,王驚夢反而覺得釋然。

  有關這名女子的傳聞已經很多,看著她的眉眼,他莫名覺得,這似乎才是她應該具有的模樣。

  美麗,無畏,似乎敢於挑戰長陵任何的對手。

  這種感覺,似乎和他自己有些相像。

  他看著她和她手中的玉瓶,體內的一些變化,讓他很清楚,對方手中的這瓶東西,不只是價值連城那麼簡單。

  但他卻沒有致謝,而是在沉默了一個呼吸的時間之後,輕聲問道:「為什麼?」

  「你們和我,很有可能有同樣的敵人。」

  鄭袖走到他的身前,將手中的白玉瓶放在了他床前的桌上,然後安靜的坐了下來,接著說道:「能夠設局殺死顧離人的,只有可能是那幾家。」

  王驚夢看著她,說道:「敵人的敵人,也未必一定會是朋友。」

  「戒備心太強,過於世故老成。」

  鄭袖的面色沒有改變,她只是認真的看著他有些蒼白的面容,道:「你明明是個很年輕的修行者,何以至此?」

  王驚夢也並沒有生氣,他認真的想了想這個問題,道:「很多年前我就一個人為生,要和那些獵戶、商人周旋,也不是那麼簡單。」

  鄭袖點了點頭,她微微垂下頭,想了想,說道:「我和你有共同的想法,我幫你療傷,然後我在這裡等著見鍾家那三公子。」

  王驚夢看著她美麗至極的眉眼,他很驚訝對方能夠直接猜出自己的心裡所想。

  「你真的很聰明。」他忍不住輕聲說道。

  「你也一樣。」

  鄭袖說道:「我若不聰明,就不會被派到長陵來。」

  王驚夢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這句話,但他看了一眼外面一片安靜的小院,道:「只是我受傷太重,鍾家三公子卻未必還會來。」

  「若真是如此,那便說明贏武也不足謀之。」

  鄭袖微微的笑了笑,道:「那你可能也要改變一下想法。」

  王驚夢想了想,然後認真問道:「他會知道你來這裡嗎?」

  「我並沒有讓外人知道我在這裡。」

  鄭袖搖了搖頭,也看向窗外寂靜的小院,她的目光落向院門外幽靜的小道,說道:「和你所想的一樣,若是讓他知道了我在這裡,那他就一定會來。現在他們並不知道我在這裡,不知道你傷勢到底如何,來不來,便只看他們自己所想。」

  王驚夢沒有再說話。

  除了在長陵第一次比劍時,他說了些話之外,其餘時候便很少說話。

  很多人都清楚他來長陵當然是要找出殺死他師尊的兇手,只是很少有人猜得出他和林煮酒的真正想法。

  只是鄭袖卻很輕易的猜出來了。

  能夠殺死顧離人的,自然便是那些權勢滔天的存在,而在大秦,在長陵,能夠有機會凌駕於那些人之上的,便只有皇族。

  但他的這個想法,的確有一個最為關鍵的地方,那就是,若是選擇了贏武,那贏武是否靠得住,是否可以值得信任,能否互相依靠。

  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鄭袖很清楚自己膠東郡擁有多少的力量,她現在也更清楚王驚夢的傷勢復原到了何種程度。

  在她看來,膠東郡當然可以給予贏武和那些門閥抗衡的真正力量,至於王驚夢和巴山劍場,則可給予贏武另外一種至關重要的力量。

  民意所向,以及一呼百應和真正強大的修行者。

  不管贏武此時多少劣勢和被動,但只要擁有膠東郡和巴山劍場,在她看來,在將來便有很大的勝算。

  現在只看贏武本身。

  看他配不配得上膠東郡和巴山劍場。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7:59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6 06:52 PM 編輯

第0087章 關隘

  王驚夢開始服藥。

  白玉瓶裡的藥液很像某種黏稠的樹汁,在口腔之中充滿酸澀的味道,在喉嚨之中都儘是黏稠,無法順暢下嚥的感覺。

  然而入腹之後不久,那種藥香和酒味便越來越濃烈,然後便像一團火燒起來,又變成無數絲在經絡之中燃燒的火線。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

  就連他雙手的肌膚上,都隱隱透出一層奇異的螢光。

  「你給我服的是什麼藥?」他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大多數劍經其實不只是記載劍法招數,其中都會有完整的真元修行的法門,以及許多前輩修行者留下的經驗之談。

  他看過的所有劍經裡,對靈藥沒有太多的記載,但只是一些法門裡偶爾出現的隻字片語,卻已經讓他肯定,鄭袖給他服用的這種靈藥,比起尋常的靈藥,便不知道高出了多少等階。

  「我們鄭家的瓊珊鮫脂。」

  鄭袖的嘴角浮現出若有若無的笑意,「再加上公孫家的補天散。」

  王驚夢微微一怔。

  「瓊珊鮫脂是用一種軟玉珊瑚和一種深海鮫魚為主材煉製的鮫膏,對於療傷其實並無大用,但公孫家的補天散卻是天下最好的療傷聖藥之一。瓊珊鮫膏和補天散配合,可以讓補天散的藥力更為溫和,而且能夠補益體內原本不足的先天元氣。」

  鄭袖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樣子,便猜出了他心中所想,輕聲道:「昨夜公孫家已經送了不少東西過來,除了補天散之外,有數件重禮在我看來也是驚人。」

  「猜得出是誰要殺公孫淺雪?」王驚夢想了想,問道。

  「猜不出,也不想費這份心力去猜。」

  鄭袖平靜的看著桌上的茶盞和那個已經喝空了的玉瓶,道:「就像你師尊顧離人身在最高處便很自然被人所算一樣,公孫家是整個秦境內那株最高的樹,自然就是所有人都在算計公孫家。」

  王驚夢沉默下來,他知道這不只是事實,而且似乎是這天地間原本就存在的道理。

  「在昨夜之前,公孫淺雪來時,便帶了些禮過來,其中有一柄茉花劍送給了嫣心蘭。」鄭袖看著他的眉眼,她確定這名巴山劍場的年輕修行者真的很乾淨。

  他很聰明,能夠迅速的理解某些事情,但是卻不陰險深沉。

  「那柄茉花劍是鶴夫人花了很多年時間精心煉製出來的一柄劍,若是大秦此時所有劍排個位次,這柄劍至少也會位列十大名劍。」

  她看著王驚夢接著說了下去,「我雖然不知道這柄劍為何如此快的到了公孫家的手中,但是鶴夫人名聲太大,這柄劍煉製時間太長,所以盯著這柄劍的人,這些年累積下來,真的很多。」

  「所以你覺得公孫家送這柄劍給我們,並非只是因為財大氣粗?」王驚夢微微挑眉,他聽出了她言語之中的意思。

  「名劍不比尋常珍寶,哪怕是價值驚人的寶石,長陵很多權貴也並不在意,但是這種劍,卻是人人喜之,還想藏之。即便公孫淺雪想送這樣的一柄劍給你們,沒有公孫家的默許和支持,也根本不可能成事。」

  鄭袖看著他的眼睛,慢慢說道:「你天賦驚人,你不斷比劍,我猜你就是想通過用劍的痕跡,來尋找出何人參與了殺死你師尊的局。而真正有能力覬覦茉花劍的,都不是那些二三流劍宗的修行者,要麼便是一等一劍門的劍師,要麼就是頂級的權貴門閥。」

  「所以在你看來,公孫家給我們這柄劍,便是故意要讓這些劍宗或是權貴門閥的修行者出現在我們面前。」王驚夢深深蹙起了眉頭,「他們覺得,這樣對於追查我師尊的事情更為有效,如此看來,你覺得公孫家嫌疑應該不大?」

  「那也不一定,或許反其道而用之,或許便是真的想利用你追查真兇,再憑借巴山劍場的力量,對付那些覬覦公孫家權勢的對手。」

  鄭袖微微的一笑,「猜也猜不出來,所以我也懶得去猜。現在的問題在於,公孫家自然知道你的傷勢並非無法復原,他們送了這樣的傷藥過來,就是想你更快恢復,但那些想要茉花劍的人不會一直等著。你的傷勢,要多久才能恢復?」

  「要和百里虎嗅他們這樣的對手交手,並不需要很久。」

  王驚夢抬起了頭來,看著她充滿探究的美麗眼眸,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認真的說道:「只是想要勝過比他們厲害許多的對手,卻需要很久。」

  「那倒真是個問題。」

  鄭袖的眉間也悄然出現淡淡的褶子,她也很清楚王驚夢這句話的意思。

  名聲越重,接下來要挑戰或者應戰的對手,自然是越來越強,若一直是和那同一等級的對手比劍,誰都會覺得沒有意思。

  「巴山劍場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想要為我師尊報仇的,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王驚夢慢慢的呼出一口氣,他卻是徹底的平靜下來,淡淡的一笑,道:「那些人來,未必勝得過林煮酒,勝得過嫣心蘭。」

  鄭袖想了想,點了點頭,然後她的面色卻反而變得嚴肅起來,甚至有一種肅穆的感覺。

  她慢慢抬起頭來。

  她的脖子顯得更加白皙細長。

  她的目光落向無盡高空,然後她輕聲道:「我最近的修行也出現了問題,這也是讓我下決心到你這裡的真正原因之一。」

  王驚夢微微一怔,道:「什麼問題?」

  「膠東郡每年都有新生的修行者,但我一直是在所有年輕修行者之中,修行進境最快的一個。無論是劍招的領悟,還是吸納天地元氣凝聚真元,膠東郡這十幾年來,都沒有人比我優秀。」

  鄭袖的面色很平靜,她述說的是絕對的事實,所以語氣便是真正的理所當然,「然而這兩個多月來,我卻卡在了破境的關口……最近這兩個多月,其實我修行的進境很慢。」

  王驚夢的眉頭鬆開。

  他頓時明白了她的心情。

  她的面容很平靜,但他很清楚,她此時一定很心急。

  「我的真元修為比你們都要高。」

  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接著輕聲說道:「如果我沒有看錯,你們現在都在四境,林煮酒應該比你和嫣心蘭略強一些,他已經到了四境破境的關頭,而我現在,已經到了五境的巔峰,我卡在這裡,無法破入六境。」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8:00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6 06:52 PM 編輯

第0088章 回報

  王驚夢並不知道鄭袖的年齡。

  但拋開她鄭氏門閥的身份,她真的只能算是個少女。

  十七八歲,二十餘歲左右的年齡,和王驚夢差不多。

  有可能小個一兩歲,有可能略大一兩歲。

  像她這樣的年紀,真元修為已經到了五境的巔峰,這實在是很驚人的事情。

  在整個修行者的世界裡,她這種年紀,能夠擁有這樣修為的,實在是太過稀少,太過驚人。

  因為修行,並不是簡單的天地元氣轉化為真元,在體內不斷累積增長的簡單過程。

  修行,是修行者對自身身體不斷探索的過程,是基於對自己肉身和精神意志不斷探索和周圍天地元氣感應和呼應的過程。

  當真元不斷累積,不斷浸潤和改變肉身,身體不只是一個簡單的元氣的容器,而像是一件無比精妙的樂器,這樂器的無數絲絃,必須和天地元氣完美的交織,才能編織出更完美和曼妙的樂曲。

  當跨過某一個階段,當真正掌握自己身體和天地元氣感應的奧妙,所能調用的天地元氣才會劇增,修行者舉手投足所能引動的迸發的力量,才會急劇的增長。

  所以修行者的世界才有破關之說。

  修行者的真元累積已經足夠,身體已經準備好,但是修行者卻還無法領會自己身體和周圍天地元氣互相感應的奧妙,無法真正掌控其中的法則,便是無法真正推開這一扇門,無法真正踏入新的天地,無法破入下一個境界。

  這世間的大多數修行者的修為都困在三境至五境之間,不是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時間修行,不是因為他們沒有得到外力的幫助,而是因為,他們往往在某一個關口困鎖了太多的時間。

  這就像是解題,解一個很難的難題。

  有可能數天數月解不出,也有可能數年數十年解不出,也可能一生根本解不出來。

  像鄭袖這種修行者,是真正的天之驕女,真元的累積對於她而言根本沒有任何的難度,因為整個膠東郡的無數資源可以任她取用。

  她的天資又是驚人,再聽她之前所言,王驚夢便知道她之前的修行肯定也是極度的順風順水,從一開始修行,到一直修行到五境巔峰,恐怕對於她而言都是很順利的一步跨過去了,根本沒有困難可言。

  想過就過,不需要多少時間。

  所以對於尋常的修行者而言,別說在一個境界卡上兩個多月,哪怕是卡上兩年,都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會引起太多的焦慮。

  但王驚夢自己也是這種修行者,所以他很能理解鄭袖的心情。

  兩個多月都無法寸進,解不開的難題,對於鄭袖而言,便是極度的危險,很有可能是她一生都根本解不開的難題。

  「若是劍招對敵……我應該能夠解惑。」

  王驚夢認真的看著這名面色平靜,但顯然已經深深憂慮的美麗少女,用盡可能柔和的語氣說道:「但真元修行,我不知道我自己算不算在行。你說的也不錯,我現在比你足足低了一個大境。」

  頓了頓之後,王驚夢有些不解的接著說道:「更何況你並非尋常的修行者,你們膠東郡,光是你們鄭氏,都應該有很多強大的修行者可以作為你的老師……」

  「你不太明白。」

  鄭袖明白他的意思,但正是因為明白,所以她直接打斷了他的說話,「元氣的互相感應和感悟,是很玄妙,太過細微的變化,任何精妙的言語,恐怕都沒有辦法描述,所有的修行者,在所有的典籍裡,都沒有對於破境的精準描述,更不存在精準的教導人如何破境,就是因為這點。更何況每個人所修的功法不同,哪怕所修的功法完全相同,每個人的體質和天賦,修行的時間長短,達到這個境界的後天積累也不同,那種元氣微妙的感應,也沒有絕對相同的例子。所以別說是我們膠東郡,哪怕是靈虛劍門,哪怕是其餘各朝強大修行者更多的修行地,那些七境巔峰的修行者,都沒有辦法在這方面指導自己的弟子迅速破境。」

  「言語描述不出……每個人所面對的又不同……真元修為已經到了那種程度的修行者都不能……那我能做什麼?」

  王驚夢心中響起這樣的聲音,他看著鄭袖的眼睛,下意識的就想這麼說。

  但這個時候鄭袖的面容莫名的冷寒了一些,她已經接著說了一句,「更何況你不明白,我不能讓膠東郡的人覺得我會卡在這裡,我不能讓他們覺得我不行。」

  王驚夢的眉頭頓時深深的皺了起來。

  他的心頭湧起很怪異的情緒。

  他看著這名美麗而自信,甚至有種莫名的冷酷感覺得少女,頓時知道了她身上背負的東西,和尋常人完全不同。

  他的心中,甚至湧起了一絲莫名的同情。

  「有一種方法,或許能夠讓我快速破境。」

  鄭袖的頭顱仰得更高了些,她看著明淨的天光,道:「如果也有人到了五境巔峰,破入六境。他在破境之時,同樣五境巔峰的人正好在身邊,或許通過元氣的激盪感應,領悟到其中的一些道理。這不是言傳,這是身教。」

  王驚夢眉梢一跳:「你的意思是……」

  鄭袖知道王驚夢已經有些理解,但她不想浪費時間,所以她徹底平靜下來,很乾脆的說道:「我覺得你的天賦應該更在我之上,所以四境到五境,你應該也可以輕鬆越過,接下來,我會幫你快速到五境巔峰,然後你五境破境,帶我入六境。」

  王驚夢忍不住笑了起來,「就對我這麼有信心?」

  「是因為我對自己有信心。」

  鄭袖微笑起來,她低下頭來,看著自己非常好看的雙手,白皙如玉,似乎根本沒有用過劍,沒有染過鮮血的雙手,「我知道自己有什麼樣的能力,你比我更強,那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作為回報,我也可以幫嫣心蘭和林煮酒和你一樣很快的到五境巔峰,至於能不能破入六境,也看他們自己。」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8:00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6 06:52 PM 編輯

第0089章 幸運

  王驚夢輕輕的咳嗽起來。

  他的傷勢不輕,無論是藥力行開時火燒般的感覺,還是渾身經絡之中撕裂般的痛感,都讓他感到難受,沒有任何愉悅的感受。

  但是和鄭袖的對話,卻讓他感到愉悅。

  他沒有覺得鄭袖的話有任何狂妄的成分,他可以感覺到,鄭袖真的很瞭解自己。

  但越是如此,他卻越是好奇。

  他忍不住手指輕彈。

  數道輕柔的風聲響起,沒有任何真正的力量,但是一道淡緲的劍意卻已經生成。

  鄭袖看了王驚夢一眼。

  她的眼眸微亮,顯得她的眼睛更大。

  她的睫毛微微顫動,眉梢只是微微挑起,她似乎什麼都沒有動,連頭顱都沒有抬起。

  但是王驚夢卻分明感覺到她的目光落向上方的天空,硬生生的將某種連他都感知不到的光線扯落了一縷。

  一道有著寂滅意味的劍意生成,似乎來自很遙遠的地方,但卻迅速的斬在他的那道劍意之上。

  王驚夢再次咳嗽了一聲。

  他的手指連動,雖然並沒有強烈的真元噴薄,但是他手指的影跡,卻像是一道道真正的劍光,不斷朝著鄭袖殺伐而去。

  鄭袖微笑起來。

  她的微笑裡,卻有一種冷漠的光輝在生成。

  她的衣袖微動。

  許多看不見的絲光不斷在她的身前匯聚,穿梭在王驚夢手中的影跡裡。

  這些光線將每一道影跡都完美的填充。

  王驚夢停了下來。

  他很驚訝的看著這名美麗的少女。

  雖然這並非是真正的比劍,然而他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他第一次有種棋逢對手的感覺。

  既然她可以肯定,她的領悟裡和對於用劍的天生把握不如他,那便是真的不如他。

  但此時給他的感覺無限接近,便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她的雙手看上去白嫩得如同根本沒有摸過劍柄,然而事實上,她付出的,恐怕是常人想像不到的努力。

  他一開始有些欣賞,現在卻忍不住有些敬佩。

  「我和你不一樣,我的精力無法太過分散,我必須極為專注的做一些事情。」

  鄭袖很輕易的從他的目光之中猜出了他此時心中所想,她微垂下頭,對於整個膠東郡而言,她此時的神情和姿態前所未有的柔軟,「就算是用劍也一樣,你可以學無數劍,因為你的天賦太好,天下劍在你心中,盡可用之,隨手拈來而已,但我不一樣,我天賦不如你,我只學一門劍經。」

  王驚夢誠懇道:「專注也是好事。」

  鄭袖輕聲道:「我學的是星火劍,這是一門倒溯星辰元氣,讓感知和超出原本感知極限的高空之中的星火溝通,從而引落更多星辰元氣歸我所用的劍經。這門劍經對於尋常修行者而言,自然是無法想像的強大劍經,因為他們根本無法想像一個人的感知能夠達到數千丈甚至上萬丈之外,可以觸碰那永恆寂滅的星空,但是我自己感覺得出來,和其餘所有劍經一樣,我所修的這門劍經,自然也有可以改進的地方,如果將來有可能,我也希望你能幫我。」

  坦誠,永遠是溝通的最佳途徑。

  王驚夢很喜歡和她的這種交談。

  所以他很自然的點了點頭,道:「好。」

  ……

  一輛馬車在落月雅居外停了下來。

  這是一輛很普通的馬車,但是執馬的車伕卻是鍾家的管事。

  馬車的車廂之中坐著一名年輕人。

  通報時所說是鍾家三公子。

  然而當這輛馬車停到落月雅居的內院,當林煮酒看到從馬車裡走出的這名年輕人時,他卻是微微一怔。

  他覺得這名年輕人並不是鍾家三公子鍾靜煜。

  因為鍾家的管事在這名年輕人的面前顯得太過拘束,太過敬畏。

  「我是贏武。」

  這名年輕人走到他的身前,對著他行了一禮,輕聲道:「你應該是林煮酒,我來見王驚夢。」

  ……

  小院依舊很安靜。

  贏武跟在林煮酒的身後朝著前方走去。

  他的神情莊重且謙虛,但是心中卻很忐忑。

  他覺得顧離人的死以及王驚夢現在所做的事情,和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在很多地方都有共同的述求。

  但人和人的接觸無法光憑想像。

  他很擔心王驚夢並不願意插手他的事情,並不願意和他一起做些事情。

  藥香和酒香,衝入他的鼻翼,讓他從沉思之中驚醒。

  他穿過院門,呼吸卻是不自覺得一頓。

  他沒有第一時間看到王驚夢,卻看到一名少女坐在院中的石桌畔。

  他無法用言語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因為他無法用言語形容這名少女的美麗。

  他是真正的皇族,他在長陵見過無數美麗的女子,但似乎和這名少女卻根本無法相比。

  而且這名少女有著一種難言的氣質,在他剛剛和這名女子的目光相觸的剎那,他就覺得對方就像是挾帶著一個全新的世界硬生生的闖入了他的世界。

  這名少女一個字未說,只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卻讓他已經隱約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他遲疑了一個呼吸的時間,然後微微躬身行禮,輕聲問道:「膠東郡,鄭袖?」

  少女很自然的站了起來,她行禮,然後道:「原以為是鍾靜煜會來,卻沒有想到是大皇子你親自來了。」

  贏武微垂首。

  這樣便顯得他更加沉穩和謙遜。

  他恢復了呼吸,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的心臟卻是已經激烈的跳動了起來。

  「看來我真的很幸運。」他有些感慨的說道。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8:01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19 05:54 PM 編輯

第0090章 順勢而行

  有食物的香氣沿道而來。

  嫣心蘭提著食籃走進了這個小院。

  粥是湖州一帶的鮮米熬成的白粥,放了些桂花。

  點心有糖藕,有剛蒸好的米糕,還有一些野菜製成的醃菜。

  吃食很簡單,量卻不少。

  王驚夢慢慢的走了出來,他在贏武的面前坐了下來,點了點頭,算是見禮。

  然後他看著贏武,輕聲問道:「一起吃嗎?」

  贏武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道:「好。」

  他並不是要刻意的顯得禮賢下士,而是他昨夜到現在,真的憂心,並沒有吃任何東西,此時放鬆,再聞著食物的香氣,他便真的餓了。

  只是當粥放到面前,他喝了一口之後,卻是不自覺得停了停,其餘人並不知道他這是為什麼,但林煮酒看著他此時的神色,卻是微微笑了笑,道:「要酒嗎?」

  「我本不愛飲酒,但是此時此景,卻想飲酒。」

  贏武有些意外的看著林煮酒,然後看著王驚夢和鄭袖,「想敬諸位一杯。」

  林煮酒微微一笑,只是這一笑之間,一個酒葫蘆便已放在了石桌上。

  「他能飲酒嗎?」 

  然後他看著鄭袖,又看了王驚夢一眼,問道。

  鄭袖淡淡一笑,道:「能。」

  王驚夢沒有拒絕,酒乃心情,心情乃意。

  贏武此前太過壓抑,現在到了這裡,卻發現膠東郡也在這裡等著自己,他心中激動,起杯便一口飲盡。

  此時喝的便是心情,只是這酒線入喉,熱氣直衝頭顱,滿口芬芳,他卻是不由得一愣,下意識的道:「好酒。」

  再看林煮酒倒在其它酒杯之中的酒液,竟是淡淡的粉紅色,十分好看。

  「這是楚地的杏花酒。」他有些驚訝的說道。

  「不錯。」

  林煮酒微微一笑,道:「不過我酒方已有,這種酒釀造起來毫無難度,只缺一片合適的杏花林而已。」

  贏武想了想,道:「長陵卻好像沒有什麼好的杏花林。」

  王驚夢喝了一杯酒,然後小口喝粥,隨口道:「沒有,那種上一片就好了。」

  贏武點了點頭,他又喝了一杯,卻是垂頭沉默下來。

  片刻之後,他慢慢抬起頭來,嘴角儘是苦意,道:「我原以為,我父皇重病痛苦不堪,卻拖著不死,只是想扶我上位,他活著,便可以令成皎不做出過分的事情,可以為我贏得一些時間,扶持我自己的勢力,但現在我卻發覺,並非如此。」

  林煮酒倒酒的手微頓,只是他並沒有出聲。

  王驚夢也只是慢慢的喝粥,安靜的聽著。

  鄭袖秀眉微蹙,道:「他給任何人的感覺,是更加疼愛你一些,而且他所做的一切,似乎也都是要讓你順利登基,你何以覺得並非如此?」

  「他的病,並非我想像的那般重。」

  贏武的面色變得蒼白了些,道:「從我幼時開始,他便無數次的提醒過我,我大秦王朝此時最大的弊端,便是長陵那些貴族門閥的權勢太大。哪怕拋開軍隊不算,許多和百姓安居樂業息息相關的命脈,都操持在那些貴族門閥之手,但最為關鍵的是,這些貴族門閥的財富,許多都來自和其餘各朝的生意。但長陵的這些貴族門閥之所以擁有這樣的權勢,一是因為他們大多都是大秦王朝的開國功臣,其次之前訂立律法,便本身大大優向這些貴族門閥,現在要想徹底解決這些弊端,便只有變法。」

  「成皎好大喜功,行事激進,而且手段也比我凶狠,之前我覺得父皇之所以選我,而不想讓成皎登基,就是因為生怕他登基之後便貿然推動變法,如此一來,若是太過激烈,便很快和這些貴族門閥決裂,到時不是那些門閥的對手,連皇位都被人奪了去。」

  贏武苦笑起來,道:「但我卻發現,我父皇卻已經在著手安排推動變法之事,有些事情,我以為是成皎的意思,實則是他的意思。他真正所想,應該是在他活著的時候,便推動變法,等到變法完成,大局平定之後,再平穩交接皇位,然後他才放心的離開這世間。」

  場間沒有笨人,所有的人都聽懂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的父皇會將你推出來,推動變法,如果要迎接那些被極大損害利益的權貴門閥的怒火,你便是首先承受他們怒火的那一位。」

  林煮酒忍不住搖了搖頭,微嘲的笑了起來,「你也是可以被犧牲的那一位。」

  「變法就會有犧牲,這是我父皇以往一直和我說的話。」

  贏武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的點了點頭,道:「變法便是他和那些權貴門閥博弈,互相進退的過程,只是我沒有想到,我會成為他拋出來的犧牲品。」

  「為何要變法,變法有什麼好處?」王驚夢的聲音響了起來。

  「之前各朝都是分封制,各地的主要權貴、王侯,其實都是皇族的血親,但長久以往,各地門閥林立,各自謀利,各有各的心思,現在的各朝,都有意識的收回權力,都是皇城集權。皇城集權的好處,便是政令通達,不會被割據分裂,王朝的財產,也自然可以統一調配。但按照舊制,貴族世襲,那些貴族門閥子弟出生便是享受爵祿,接受封賞,長此以往,雖然各地分裂割據之勢已經不再,但這些貴族門閥的財富權勢積累卻更為驚人,無數田地都在他們的手中,甚至他們手中到底有多少田地,多少產業都根本弄不清楚,而那些普通平民百姓,一生都無法擁有自己的田地,都在他們的田地之中勞作,創造的財富,卻又歸入這些門閥囊中,也無法收得賦稅。」

  贏武看著王驚夢,道:「要想根治這些弊端,變法最為主要的,便自然是要讓耕者有其田,讓耕者可以擁有自己的田地,如此一來,他們才會真正的為國出力,而他們若是出力越多,便越是可以獲得更多封賞。更長久而言,王朝也無法承受那些貴族門閥的爵祿世襲,在我看來,那些貴族門閥的子弟若是想要承繼爵位,自然也要去建立功績。」

  「所以簡單而言,便是民不為這些門閥所用,而要為國所用,而任何一人在這王朝內出生,便是天生平等,要想封王封侯,便要看為這王朝立下了多少功績。」

  王驚夢說完這一句,卻是又不自覺得皺了皺眉頭,「其實若是這樣變法,那些貴族門閥的子弟也天生佔優,同樣去戰場上建功立業,以他們的家業,便自然更容易建立戰功。」

  「道理當然如此,獎勵耕織,激勵戰功,我朝就會有更多的良田開墾,有更多的賦稅,有更多可用的錢財,也會有更多勇猛的戰士。」

  贏武自己說著激越,但轉瞬卻是又苦笑起來,「只是要將原有吃到嘴裡的肉分出來,這些權貴門閥卻不答應。」

  「若是你變法真的能成,承受那些門閥的怒火卻依舊完好無損,萬民歸心,那這皇位,自然也是非你莫屬。」王驚夢喝完了一碗粥,平靜的說道。

  贏武愣了愣。

  他有些明白了王驚夢的意思。

  林煮酒也聽明白了王驚夢的意思,然後他抬手給鄭袖倒了一杯酒。

  「我膠東郡本身就不是這長陵的權貴門閥。」

  鄭袖笑了笑,一口飲盡這杯酒,道:「若是能成,我自然高興。」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8:02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19 05:54 PM 編輯

第0091章 何止

  初夏,白天有烈日照耀的時候,長陵的街巷之中就已經酷熱難當,但當日落西山之後,黑暗籠罩之中的街巷卻是迅速的降溫,所以伴隨了長陵許多人一個春天的薄棉衣還在這種夜晚披蓋在身。

  莫螢和往日一樣,在夜色裡走向落月雅居。

  他在竹林之中穿行,一邊緩步走著,一邊沉思著王驚夢昨日給他講的那些劍式。

  他的心神全部沉浸其中,幾次都在道路拐彎時差點撞在前方的竹上。

  但就在距離落月雅居門口不遠處,他卻是霍然抬首,所有的注意力瞬間被一名年輕的修行者吸引。

  這名年輕的修行者和他差不多年紀,在夜色之中只看得清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單衣,只看得見他的側臉。

  只是側臉,莫螢便可以肯定對方的年紀應該和他相差無幾,同時他也可以肯定,自己並不認識這名修行者。

  然而同時可以肯定的是,這名年輕修行者應該很強。

  因為在第一眼看清這名年輕修行者的剎那,他的肌膚上就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寒意和銳意。

  這種感覺,就像是剛剛進入劍庫,就看到前方懸掛著一柄剛剛出鞘的名劍。

  哪裡來的這樣的強者?

  莫螢的腦海之中才剛剛浮現出這樣的念頭,他還沒有來得及出聲,這名已經到了落月雅居門口的年輕人卻已經轉過了身來。

  這是一名很英俊的年輕修行者,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鼻子,很尖,很挺,很好看,但同時,也顯得這人很冷。

  「你應該是天一閣的莫螢?」

  這名年輕人只是看了莫螢一眼,便出聲問道。

  莫螢微微一怔,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你是?」

  「文關月,無宗無派,只是自幼隨著我叔父學劍。」這名年輕修行者說道。

  莫螢很好奇的看著他,他聽出了對方是關中口音,便忍不住道:「你是關中人?」

  這名年輕人點了點頭,道:「只是十年前已到長陵。」

  這文關月雖然有問必答,但語氣冷淡,雖然是差不多的同齡人,莫螢卻有種不知該如何攀談的感覺。

  他微微的頓了頓,只感覺對方來這裡,自然是和王驚夢有關,便再出聲問道:「你來這裡是?」

  「我來問問王驚夢的傷勢到底如何了。」

  文關月道:「我已出山十四日……我已見漸無耐心。」

  聽著他的前半句,莫螢還以為他和王驚夢是舊識,是關心王驚夢的傷情,但聽著後半句,莫螢卻頓時反應了過來,「你是想和他比劍?」

  文關月眉梢微挑,他正要開口回答,就在此時,他卻是突然頓住。

  淡淡的夜色裡,前方落月雅居的院中正巧走出一名少女。

  這名少女意態恬靜,就如鄰家少女一般,絲毫沒有銳氣,然而她的腰間卻配著一柄劍。

  文關月的瞳孔微微的收縮起來,然後又恢復如初。

  他認出那便是他所要的茉花劍。

  「這柄劍現在在你的手中?」他緩緩的吸了一口氣,並不動步,然後直接對著這名少女說道。

  嫣心蘭也早已看到了這名年輕的修行者,聽著這句無頭無腦的問話,她有些不解的看著此人,道:「怎麼?」

  「我想贏得這柄劍。」

  文關月說了這一句,停頓了一個呼吸的時間,然後看著嫣心蘭,說道:「我覺得我更配這柄劍。」

  莫螢就在他身後不遠處,聽著這句話,他的臉色頓時難看了些。

  這句話不只是無禮,還有些狂妄。

  嫣心蘭看了文關月一眼,並沒有馬上回話。

  「我來之前,自然以為這柄劍在王驚夢的手中。」文關月看著

  她,依舊站在原地未動,道:「既然他一直遍尋長陵劍師比劍,我便想著以此劍為注,我來挑戰他,勝者得之。」

  他的聲音很響亮。

  或許是故意,整個落月雅居都應該聽得到。

  莫螢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他忍不住想要出聲說些什麼,但就在這時,他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這劍至始至終不是我的,這劍原本就是她的劍。」

  他所熟悉的王驚夢的聲音響了起來。

  王驚夢的身影,出現在嫣心蘭的身後不遠處。

  文關月心中不悅起來,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他以為王驚夢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藉口推辭。

  但在他還未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麼,王驚夢看著他,已經接著說道:「你要想以此劍為注比劍,自然就不是找我,而是要找她。」

  「她?」

  文關月頓時愣了愣。

  他發愣時,嫣心蘭又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在平靜之中卻有了些說不出的銳氣。

  「你想要我這劍,你的賭注是什麼?」她的聲音響起。

  「若我勝之,這茉花劍歸我,若你勝之,我為你僕三年。」文關月看著她,說道。

  嫣心蘭點了點頭,道:「可以。」

  文關月笑了起來。

  當他的笑容剛剛展現時,他的身周便已經出現了許多銳利的氣流。

  「不在此時,若要比劍,明日午時,死人河畔。」王驚夢說道。

  文關月有些意外,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我已受傷十七日沒有和人比劍。」

  王驚夢淡淡的看著他,說道:「長陵太大,也太容易忘事。明日這戰,巴山劍場要讓人知道,巴山劍場何止一個王驚夢厲害。」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19 05:54 PM 編輯

第0092章 觀人知劍

  文關月面部的線條有些生硬了些。

  他有些不悅。

  他覺得嫣心蘭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但他覺得此時的辯駁都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他很乾脆的點了點頭,道:「好。」

  「你真覺得嫣心蘭有戰勝他的把握?」

  當文關月的身影從視線之中消失之後,莫螢轉過頭來看著王驚夢,先問了這一句。

  然後他有些歉然的看著嫣心蘭,道:「當然不是我看輕你,只是如果我沒有看錯,這人的真元修為已經到了五境中階。」

  接著,他看著王驚夢欲言又止。

  他欲言又止,其實是因為顧慮嫣心蘭的情緒,但實際王驚夢和嫣心蘭都很清楚他的意思。

  王驚夢可以無視一些真元修為境界上的差距,然而其餘人無法忽略這種差距。

  「到明日午時,她應該可以到五境中階。」

  王驚夢也看著文關月離開的方向,然後輕聲解釋了一句。

  莫螢愣了愣。

  他第一時間便想到了膠東郡那名少女,想到了某種可能,但隨即,他卻是更加震驚起來,他轉頭看著王驚夢和嫣心蘭,「什麼時候從四境破入了五境?」

  「就在昨夜你離開之後不久。」王驚夢收回了目光,道:「不只是她,林煮酒在昨夜也已經到了五境。」

  「那你?」

  王驚夢的語氣雖然十分尋常,然而莫螢卻是震驚到了極點,他看著王驚夢和嫣心蘭,甚至有些說不出話來。

  「我傷勢未復,那些靈藥還不能服用煉化,只是昨夜他們破境時,我感知到了一些氣機的變化。」

  王驚夢的語氣依舊平靜和尋常,「等我傷勢復原,到五境也應該很快。」

  莫螢艱難的吞嚥了一口口水。

  他忍不住苦笑起來,道:「若非親眼所見,我真是無法相信,尋常的修行者破境難如登天,但這破境在你們這裡,卻好像根本就不是難事。」

  「天賦不同,修行速度不同,只是純以真元修行而言,前面修行也並非越快越好。」王驚夢想著這些時日和鄭袖的交談和所看膠東郡的一些修行典籍,緩聲說道:「許多天才的破境都很快,但是修行境界越高,卻反而破境越為艱難,究其原因,便是前面太順,不像很多修行者都在一些境界停留許久,反覆揣摩感悟,這反而就像是少了諸多積累。」

  「只是天才就是天才,哪怕前面修行少了積累,後面破境困難,但卡在後面境界的時間一長,他所得的感悟也自然會很多。」

  莫螢苦笑了一下,想到明日的比劍,他卻是又認真了起來,皺眉道:「這人自稱無宗無派,是家傳的劍術,但他身上銳氣驚人,似乎連體內的真元都是一柄柄小劍,這種氣息,和岷山劍宗的三元劍體倒是有些相像。」

  王驚夢點了點頭,道:「只是這只是表象。」

  「所以也不知他是真的修的這一路的劍經,還是比劍之前故意讓人覺得他的劍意是如此。」莫螢的眉頭不自覺得深深皺了起來,「關鍵不知他破五境已經多久。」

  王驚夢和嫣心蘭都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五境在修行者的世界裡叫做神念境。

  到了五境,念力便足夠強大支持真元依附在劍身的符文之中,所帶來的最終結果,便是可以讓劍脫離雙手的控制。

  簡單而言,就是到了五境,修行者就能御使飛劍。

  若是晉陞五境不久,那這名修行者恐怕還沒有足夠的時間來練習飛劍的諸多技巧,但若

  是晉陞五境的時間已經很久,這文關月恐怕便已經能夠熟練的使用飛劍。

  飛劍隨心意而動,在某些時候出劍會更快,而且劍路也更加飄忽不定,讓人無法琢磨。

  「飛劍雖難對付,但飛劍最大之威,對於我們此時修為而言,卻是在諸多修行者的亂陣之中。」王驚夢認真的想了想,道:「單獨對敵,他若是用飛劍,卻也有諸多天生的劣勢。」

  「天生的劣勢?」莫螢當然不敢反駁,他心中自然不會覺得王驚夢說的這個道理很荒謬,但卻是只覺得新鮮。

  「他所耗的真元會更劇。」

  王驚夢沒有再看他,而是轉頭看著嫣心蘭,說道:「哪怕他不用飛劍,只要讓他覺得他的真元修為遠勝於你,他就不會太過珍惜他的真元。」

  微微頓了頓之後,王驚夢認真的接著說道:「我看他一句話都不用多說,雖不知所修劍經到底是何種劍經,但他的性情卻是極為乾脆,而且十分自信,他比劍起來,應該也絕對不會浪費時間。」

  嫣心蘭明白了他的意思,莫螢也徹底反應過來,忍不住出聲道:「你是想要讓嫣心蘭示弱,然後用守勢?」

  王驚夢點了點頭,道:「他今夜便覺得嫣心蘭不可能是他的對手,所以只要她示弱,他一定會想著用最為乾脆和節省時間的手段結束比劍。我總覺得,像他這樣的人,也不太喜歡讓別人多看他的劍招。」

  嫣心蘭沒有說什麼,只是異常簡單的點了點頭。

  莫螢的眉頭微微蹙起。

  他並非是有所憂慮,而是陷入了沉思。

  觀人而知劍,王驚夢和他的這番對話,卻讓他又有所悟。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19 05:53 PM 編輯

第0093章 養劍

  陽光漸漸濃烈起來。

  公孫淺雪坐在那座可以遠遠看到死人河的樓閣的窗口,心中越來越煩躁。

  看著那裡密密麻麻的人群,她終於按捺不住,用力將手中的書本拍在岸上,憤聲道:「到底還要多久才讓我出門。」

  今日裡給她上課的卻是一名三十餘歲的男子,聽著她憤怒的聲音,這名男子微微一笑,還未來得及回應,公孫淺雪卻是又忍不住道:「只是一場刺殺而已,公孫家號稱長陵第一門閥,便怕成這樣,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難道一日追查不出背後主使是誰,我便只能在這些地方呆著?難道我們公孫家的厲害修行者都死光了嗎?」

  「在你看來只是一場刺殺,但在你父親和母親看來,卻是真正的撿回了一條命。」這名三十餘歲的男子脾氣卻是極好,始終面帶微笑,「你自己也不想想,誰能想到巴山劍場的那少年竟然能夠在那種修行者面前支持片刻?」

  「那還好意思說,既然你們明知是他救了我,我卻至今未當面致謝,堂堂公孫家,豈不缺了禮數?」公孫淺雪咬牙說道。

  聽著她這樣顯得有些孩子氣的話,這名三十餘歲的男子笑意卻反而更濃了些,「其實你自己也想得明白,為何你父親先前一定要那些名師教你練劍,不管你們公孫家有多少供奉,有多少修行者護著你,但不是你自己足夠強大,終有百密一疏的時候,若是你現在能和這巴山劍場的少年差不多,你家中或許也會放心些。簡單而言,若是你專心學,再強大一些,你家中也不會如此將你護著。」

  「那不更應該讓我去看比劍?」

  公孫淺雪依舊不服氣,氣鼓鼓道:「你們也都明白,王驚夢對於劍經的理解遠超尋常劍師,連莫螢都在跟著他學劍,我多和他見面,豈不是更有進步。」

  「你說的當然也有道理。」

  這名男子卻是認真了起來,道:「只是任何事情都需要顧全大局,尤其是像小姐你這樣的人,現在他和鍾家走的太近,這段時間有些大變,為了避嫌,你卻是不能和他走得太近,否則我們公孫家恐怕也變成眾矢之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公孫淺雪愣了愣。

  她平時根本就不關心那些權勢爭奪,但她這名老師講的這幾句話,卻讓她感覺到非同小可。

  ……

  「我不能明白你的意思。」

  時間已經差不多了,鄭袖走向等在院外的馬車時,馬車前的那名黃袍老者卻是突然沉聲說了這一句。

  鄭袖面色平靜的看著這名黃袍老者一眼,道:「哪一件事?」

  「那些靈藥是我膠東郡上百年的積累,你應該比我更加明白,為了能夠從海外諸島那些土著手中和深海之中獲得那些靈藥,我們膠東郡付出了多少代價,而且偌大的膠東郡,那些世家的子弟之中天賦不錯的多如牛毛,他們若是知道你將諸多靈藥都用在了巴山劍場這些人身上,會何等想法?」這名黃袍老者眼睛微微瞇起,聲音雖然平和,臉上卻是漸漸泛起寒意。

  他雖然看似是鄭袖的車伕,但卻是負責教導和監督之責的老師。

  雖然鄭袖年幼,但到了長陵之中所做的很多事情,卻也讓他敬服,唯獨這件事情,卻讓他覺得異常不妥。

  「巴山劍場就像是我們的劍。」

  鄭袖的面色沒有絲毫的改變,她看著這名黃袍老者,冷漠的說道:「用劍殺人,當然要用最快最鋒利的劍,巴山劍場這柄劍比我們膠東郡的劍快和鋒利得多。今日比劍過後,你就知道我們膠東郡那些所謂天資不俗的優秀修行者和巴山劍場這些人有著什麼樣的差距。」

  黃袍老者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明白了鄭袖這些話的意思,面上的寒意迅速消失。

  「你對我的信心還不夠,但你的態度,就會決定膠東郡對我的態度,所以我希望你對我的信心要更足一些。」

  鄭袖上了馬車,她肅冷的聲音卻在車廂門簾後繼續傳出,傳入這名黃袍老者的耳廓,「氣運是虛無縹緲的事情,但元武比你想像的要聰明,而巴山劍場這些人,比你想像的要強……我不知道巴山劍場這種宗門在過往十幾年裡是如何挑選弟子的,但眼下的事實卻是,若論修行比劍,我不只勝不了王驚夢。若單獨對敵,我甚至未必勝得了嫣心蘭和林煮酒。」

  這名黃袍老者身體一震,他眼中儘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今日過後,你見過嫣心蘭和這文關月的比劍,就會明白我所言不虛,你就自然會明白我的真正想法和佈局……這世上沒有任何一蹴而就的事情,我現在所要做的事情便是養劍,只要拖個數年,那時便是得巴山劍場者得天下。」

  鄭袖的聲音帶著某種冷酷而不容置疑的意味,「養劍的這些年裡,和這些長陵權貴門閥的爭鬥,利益的得失,我根本不在意。」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8:04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19 05:53 PM 編輯

第0094章 冒險

  「你太冒險了。」文關月靜靜的站在死人河的河崗上,面上有著三道疤痕的老者走到他的身後,寒聲說道。

  「如果真的連巴山劍場這名少女都能勝得了我,那我將自己賭給他們又如何?」

  文關月面色漠然的看著渾濁的河水,「這世上沒有什麼冒險不冒險,只有設計好的賭局。」

  這名老者垂下眼瞼,不再多說,轉身離開。

  文關月靜靜的站在河崗上等著。

  他在長陵和整個修行者的世界裡都是無名,所以雖然有著越來越多的人到來,卻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只是很細緻的,將這處比劍地的地形,包括每一塊土地的鬆軟程度,哪裡草長,哪裡草短,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中。

  他甚至將絕大多數地方都落足了一遍。

  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並不意味著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輛尋常的馬車裡,一名一襲黑衫的修行者靜靜的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這名修行者自己也很年輕,看面相似乎也最多比文關月大個五六歲,但他看著文關月,心中卻很自然的將文關月看成後輩。

  不過二十歲左右便修行到五境中階,文關月這樣的人當然是舉世罕見的奇才,能夠擁有這樣的天賦還能如此細緻認真的修行者,在心性上便遠超同輩。

  雖說修行者的世界裡極少有人相信絕對的星相和氣運之說,但這樣的年輕修行者層出不窮的匯聚於長陵,卻是讓他都不由得想起數年之前那些星官所說的氣運匯於長陵的說法。

  就在這時,一名侍從卻是到了他這輛馬車的車窗一側,對著車廂內的他行了一禮之後,也不說話,卻是直接將一封蠟封的信箋從車窗裡遞給了他。

  這名黑衫修行者看到這封信箋時便有些意外,等到他拆開這封信箋仔細的看了一遍之後,看到信箋末尾處的落款時,他便忍不住搖了搖頭,微嘲的笑了笑。

  他十三歲開始時殺人,又過了九年,才終於獲得了今日在長

  陵的地位,成為掌控著長陵很多見不得光的小生意的夜梟,成為長陵門閥之中的一員,只是他當然清楚,能夠獲得無數江湖人物的認可,成為很多生意的管控者和中間人,不只是因為他是南宮家的外系,不只是他手下有一幫和他同樣悍勇和不要命的兄弟,最大的原因在於他自己就是最講信譽的江湖人物。

  像他這樣的人,自然不追求純粹的利益。

  他守的是長陵已有的規矩。

  所以哪怕他明知膠東郡的鄭袖不是普通的女子,他也明知鄭袖可以給他帶來更多的利益,但違背他的根本,便不可能成為他真正的朋友。

  生意就是生意,若是能夠按照長陵已有的規矩,可以按著他的規矩,當然可以合作。

  但若是不能,便一切皆休。

  ……

  在那名臉上有三條疤痕的老者的看來,文關月以三年為僕賭這柄末花劍太過冒險,但在陸續到達這河畔的很多人看來,王驚夢推嫣心蘭出來比劍,便是更大的冒險。

  雖然王驚夢阻擋了刺殺公孫淺雪的那名神念修行者的一劍,並讓自己和公孫淺雪都活了下來,他的聲譽在修行者的世界裡自然更加到達了頂點,然而長陵這座雄城裡,更多的卻是對這些力量境界沒有概念的普通人。

  他們所要看的是熱鬧,是好看的連番勝利。

  許多修行者對於他們而言似乎是名人,但到底因何出名,是何等的名人,他們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一名遠道而來,為師報仇的山野宗門的少年,不斷的戰勝城中的名人,這便給了他們無盡的想像空間,甚至會給他們一種麻雀也可以漸漸飛上枝頭變成鳳凰的感覺。

  這種尋常民眾做不到,心中卻有的慾望,在他們看到有人能夠一步步實現時,他們便更容易感同身受,情緒便更容易被調動。

  在任何一個王朝,任何一個時代,真正在創造著財富的,都並非是這些修行者,而是絕大多數普通人。

  真正在戰場上決定戰爭勝負的,也並非是極少數的修行者,而是匯聚成大軍的普通人。

  在上位者而言,這些尋常的民眾自然是愚昧的。

  他們很容易被一些事情煽動而愚昧的去送死,但也容易被日常的瑣事糾纏,迅速淡忘一些事情。

  王驚夢受傷之後,已經許多時日沒有出來比劍,他之前的聲勢原本就已經被逐漸淡忘,此次嫣心蘭又是代表著他和巴山劍場,若是一敗,尋常的民眾心中便自然覺得巴山劍場不行。

  在這些人看來,王驚夢為顧離人報仇,也只不過是一個由頭,他最終捲動的是一場風雨。

  和找出殺死顧離人的背後真兇相比,長陵乃至各朝的權貴們,更為關心的是,他們能夠在這場風雨裡得到什麼樣的利益。

  有些人希望風雨來得越猛烈越好。

  贏武便是其中之一。

  他在長陵也一直很受忽視,所以除了他真正信任的那些人之外,其餘所有人也都不知道,此時這名大皇子也在河畔的一輛馬車裡,在等待著這一戰。

  他對王驚夢很有信心。

  但嫣心蘭……那樣看似普通的一名少女,真的如同王驚夢所說的那般厲害?

  他卻是有些莫名的焦慮。

  ……

  接近正午時分,一輛馬車從人群之中穿過,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等候已久的人群有些騷動,因為趕著這輛馬車的車伕許多人認識,就是之前幫王驚夢趕車的那名車伕。

  所以很快所有人意識到巴山劍場的人到了。

  只是這輛馬車今日裡和平時有些不同。

  這輛馬車在行進的過程之中,有些莫名的跳動,隨著莫名的跳動,車廂內裡還有一些轟鳴的聲音響起,甚至木縫之間有嗤嗤的風聲流動。

  贏武感知著這輛馬車之中的氣息,他的焦慮瞬間變得更加嚴重。

  文關月看著這輛馬車,他的面色平靜如初,只是心中卻是響起一個聲音,「用了靈藥強行提升了真元修為,連真元境界都未穩固,便想和我比劍勝出?」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8:05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19 05:52 PM 編輯

第0095章 三招

  車廂之外,無數人聲,但車廂之內,卻是一片獨立的小天地。嫣心蘭身上的衣衫無風自動,那些平時無法感知的天地元氣在她的肌膚表面不安分的流動,變成各種紊亂震盪的氣息。

  只是嫣心蘭自己卻並不在意,她認真的思索著,抬起頭來,看著對面的王驚夢,平靜道:「這三招真的能夠一氣呵成?」

  「你真的聽懂了這三招?」王驚夢沒有回答,卻是看著她反問道。

  嫣心蘭點了點頭。

  王驚夢笑了起來,道:「所以我並未看錯你。」

  然後他認真起來,看著嫣心蘭,道:「不要懷疑,只要你能用出來,便真的能一氣呵成。」

  嫣心蘭沒有再說什麼,她真的不再懷疑。

  一片驚訝的聲音響起。

  當馬車停下,她和王驚夢下了馬車時,文關月從人群之中走出,走向之前比劍的那一片空地,這片驚訝的聲音便因他而起。

  直到此時,這些發出驚訝聲音的人才反應過來,原來比劍的另外一方早就已經到了。

  「如果你還需要一些時間,我可以等你片刻,讓你收斂氣息。」文關月如同磐石一般靜立不動,他看著走過來的嫣心蘭,嘴唇微動,輕聲說道。

  嫣心蘭搖了搖頭,道:「不用。」

  她的神色很淡,說話也很簡單。

  平時她就是這樣。

  哪怕是在巴山劍場外的那個小鎮,她對熟悉的人說話也是如此。

  只是這種性情,在有些時候卻會被人覺得倨傲,或者說自負。

  文關月眉梢微挑,他的身體挺直了些,然後面色漠然的說道:「請。」

  他先前認定的對手是王驚夢,也從未想過要和嫣心蘭比劍,而他久居深山之中修行,很不習慣被這麼多人看著。

  所以他不想浪費絲毫的時間。

  嫣心蘭回應的也極為簡單和乾脆。

  她不緊不慢的抽出了茉花劍,橫劍於胸,然後道,「請。」

  「嗤」的一聲裂響。

  這聲音就像是文關月的袖子被撕裂了。

  正在很多人下意識的想著文關月怎麼不出劍的時候,一道劍光已經從他的左袖中飛了出來。

  是飛,而不是刺。

  一道如秋水般半透明的輕薄小劍,從他的袖中飛出,就像是飛瀑上灑落的一片水意,朝著嫣心蘭的身前潑灑而至。

  無數驚呼聲響起。

  對於尋常的百姓而言,飛劍是他們聽說過但沒有見過的東西,有許多人甚至覺得這是故事裡編造出來的事情。

  在他們的潛意識裡,即便飛劍真的存在,似乎也應該存在於那些修煉很久的劍師手中,而不會在這樣年輕的修行者手中出現。

  這柄飛劍比他們的驚呼聲還快。

  嫣心蘭的出劍,也比他們的驚呼聲還快。

  在這道飛劍從文關月的袖中飛出的剎那,嫣心蘭通體巨震。

  她身外原本已經紊亂的氣息變得更加紊亂。

  她體內似乎還未徹底受到控制,還未平息的真元紊亂的衝入她手中的茉花劍,然後她手中的這柄劍化為一片劍影。

  就如平靜的海面驟然生出無數波瀾。

  劍氣嘶鳴,她前方的空間裡,似乎多出了無數道海浪。

  「碧海生瀾!」

  十數聲震驚的聲音響起。

  這些聲音也在那些尋常看客的驚呼聲之前。

  能夠瞬間看出嫣心蘭的劍招的,當然不是那些剛剛學劍的年輕修行者。

  只是這些人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劍竟然能夠用這樣的方式用出。

  這是望海劍經中的招數,原本施展很難,然而嫣心蘭自己的真元原本就有些湍急而亂,她不加以控制之下,竟然就如直接省略了這一招的準備時間,這一劍劍意的形成,快得驚人。

  文關月也完全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劍。

  他的飛劍還在前行,然而就像是海面上遭受無數浪花拍擊的劍魚,他瞬間就趕到了飛劍上帶來沉重的力量,感到了自己的飛劍慢了下來。

  也就在此時,嫣心蘭已經施展出了第二劍。

  她的劍收回,強橫的橫在身前。

  疾進到強行收回,瞬間靜止,她這劍身的運行給在場絕大多數修行者的感覺都是極為牽強,不順。

  她的身體也似乎被兩股力量牽扯,撞擊。

  然而嫣心蘭依舊沒有想著去抵禦,抗衡。

  她只是隨其自然,盡數釋放。

  無數細微的嗤嗤聲音從她的肌膚上響起。

  許多紊亂的真元帶著更為紊亂的氣息從她的無數竅位之中透出。

  「寒山飛雪?」

  看著驟然有無數白茫茫的劍氣在她身外形成,更多震驚的聲音響起。

  那名黃袍老者也在驚呼。

  他身後的馬車裡,坐著鄭袖。

  「果然是真的。」

  嫣心蘭的心中響起這樣的聲音。

  在先前她聽著王驚夢所說的這兩劍時,便怎麼都覺得這兩劍接連用出是絕對不可能,連真元的流向都似乎相沖。

  然而此時當強行逆轉的真元在體內相衝,她心中剛剛轉向第三劍時,隨著竅位的釋放,這寒山飛雪竟然順暢的形成。

  文關月的飛劍已經距離她只有兩尺之遙。

  然而隨著無數飛雪般的劍氣落去,他這柄飛劍在空中震盪不安,竟是趨於凝滯,如同被凍結般難以前行。

  而在此時,她的第三劍便已施展出來。

  「咄!」

  她的劍如同一根鐵杖般擊出,竟然是無比精準的敲在了這道飛劍上。

  劍身和飛劍相擊,似乎沒有任何強大力量在飛劍的劍身上震盪而起,然而一圈肉眼可見的氣浪,卻是直接出現在文關月的胸前。

  「敲山震石!」

  這名黃袍老者的呼吸徹底的停頓,他的腦海之中一陣轟鳴。

  這再次推翻了他的認知。

  他的腦海之中不斷迴響的只有一個聲音,這一劍怎麼可能施展得出來,怎麼可能跟著寒山飛雪這樣的劍招施展的出來。

  一個是需要渙散真元,從渾身竅位之中衝出,一個卻是要將真元匯聚手腕之間,這如何能連在一起。

  他身後的馬車車廂裡,鄭袖的目光也劇烈的閃動了片刻。

  她也有些震驚。

  因為在之前的計劃裡,嫣心蘭是要採取絕對的守勢,但這三劍,卻是瞬間轉守為攻。

  但她畢竟聰明,下一剎那便明白了,這三劍,是因勢而行,可以讓嫣心蘭理平體內的氣機。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8:05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19 05:51 PM 編輯

第0096章 劍氣如絲

  文關月的身體往後退去,他的左手虛握,如握住一柄不存在的劍,然而隨著他五指之間真元噴薄,嗤的一道劍氣卻是橫在自己胸前。

  空氣同時響起兩聲悶震。

  一聲來自他的胸前。

  無數道氣流如一朵突然綻放的花朵在他身前釋放,然而即便是他胸口的衣衫都沒有被吹動。

  另外一道悶震來自於他的飛劍。

  他的飛劍高高的往上跳氣,就像是被無數浪花和雪花往上拍飛出去。

  文關月的胸口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就像是被一個無形的重物敲打了一記。

  他並未因此受傷,即便感受著嫣心蘭體內氣機的迅速平定,他都沒有覺得自己會敗,或者已經失去先機。

  他面無表情的抬頭,目光緊追著他空中的那道飛劍。

  這道飛劍朝著他飛了回來。

  他必須讓這柄飛劍變得更加穩定,因為按照嫣心蘭的前三劍,他認為嫣心蘭的第四劍應該還會搶攻。

  他此時已經覺得,嫣心蘭這名巴山劍場的少女看上去雖然普通,性情也不溫不火,實則卻非常剛毅,果決。

  性情他或許是感覺得準了,然而嫣心蘭的劍招,他卻是再次料錯。

  嫣心蘭的劍也在收回,在收回的過程之中,她的劍在空中抖出了許多道劍花。

  每一個劍花都是一個圓。

  劍尖在空中畫圓的動作十分輕柔,就像是在一張薄紗上繪畫,生怕重上一分,也生怕輕上一分。

  別說是他,就連兩岸上那些觀戰的修行者們,都是心中湧起不可置信的情緒。

  他們也很難想像,一名劍師,尤其是一名強行提升了修為的年輕劍師,在用出了那樣的暴烈三劍之後,竟然會風格驟變,變得如同微風拂面般輕柔。

  劍意來自心境和真元的雙重控制,這並非是想變就變。

  剛剛體內的氣息還在紊亂的行走,借助著三劍的釋放便如此輕柔隨意,這一剎那的劍意生成,便讓鄭袖馬車前的那名黃袍老者瞬間深吸了一口氣。

  他終於確定鄭袖說的是真的。

  巴山劍場不只是王驚夢,這名少女的天賦,同樣很驚人。

  即便是鄭袖,單打獨鬥,也未必是這名少女的對手。

  鄭袖感知到了這名黃袍老者的面容變化。

  她在車廂之中並不掩飾的微微一笑。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能出顧離人,余左池這樣的修行者的修行地,絕對不是突然因為某個生意而賺了大錢的暴發戶。

  劍尖行走畫成的圓圈在空中出現,又迅速消失。

  只是從劍尖上流淌出來的真元,卻是在周圍的天地間糾集了更多的元氣。

  一些肉眼可見的圓形氣團在她的身周形成,也不上浮,也不下沉,就那麼懸浮著。

  「居然換了守劍。」

  「這是卵石意,溪山劍宗的防禦劍招之一。」

  許多聲音在兩岸響起。

  很多各宗的修行者無法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

  從王驚夢第二場比劍時開始,很多劍師看王驚夢比劍心中都已經抱著觀摩學習的態度,而此時,他們赫然醒覺,他們看嫣心蘭出劍,也有了此種心態。

  嫣心蘭往前行走了一步。

  文關月微皺眉頭,他原本還不想再出劍。

  任何防禦的劍招若是出在攻擊一方之前,便會先被對方看穿,而且防禦劍招先出,攻擊的一方不出劍,那防禦這一方也是徒勞的耗費真元而已。

  然而隨著嫣心蘭的這一步

  跨出,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卵石般的劍意,便也朝著他壓了過來。

  他心中生出古怪的感受,那道飛劍直接落在了他的身前,即便無柄,他的手也落了上去,就握住了這柄劍。

  他沒有後退,反而前行,大量的真元從他的掌指之間湧出,然後他舉劍齊眉,平平的朝著前方的嫣心蘭刺去。

  他的劍幾乎毫無變化,然而真元從順著劍身上的符文不斷激射出去,卻是化為無數凌厲的風刃,斬碎了擋在他前方的一切劍意。

  他就這樣持劍而進,他的身材比嫣心蘭略高,所以看著他此時的態勢,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要持劍扎進嫣心蘭的額頭中去。

  嫣心蘭驟然凝立,她揮劍朝著他的劍尖斬去。

  茉花劍不是軟劍,看上去自然又直又堅硬,但偏偏她這一劍斬出,很多人卻產生了錯覺,感覺她的這柄劍好像變得柔軟了起來。

  「是纏絲劍。」

  一名老嫗對著身側的數名弟子輕聲說道。

  她身側的數名弟子也都是女子,聽著她的聲音,這數名女子都是有些紅了臉,心中好生羞愧。

  這纏絲劍是從楚地流傳過來的劍經,這名老婦人也曾教她們學過,只是她們各自練了許久,卻都發現好生麻煩,便沒有一個人能夠掌握。

  ……

  劍氣如絲,紛紛繞繞的纏上文關月手中的這柄小劍。

  文關月的這柄小劍從疾進漸漸靜止,但是一道明亮的劍芒卻從劍尖上生成,以可怖的速度朝著前方延伸。

  這柄小劍,似乎驟然變成了一柄大劍,而且是還在急劇變大的大劍。

  「你現在應該明白,為什麼這柄劍對我如此重要?」在此時,文關月看著他前方的嫣心蘭說道。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8:06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19 05:51 PM 編輯

第0097章 劍主

  在出劍時說話,便容易分神。

  而且說話之時氣息震動,便容易讓自己的劍招變得不甚完美。

  但在某一種時刻,劍師便往往有說話的衝動,就是在他覺得自己穩操勝券,就將勝出之時。

  就如此時,文關月便覺得這一劍已經能夠讓自己勝出。

  他覺得嫣心蘭的心神全部在這一招纏絲劍上,然而這招纏絲劍對他毫無作用,就如同嫣心蘭完全落空了一招,一招劍招直接斬在和他不相干處,如此的時間差距,自然就可以讓他收穫勝利。

  然而和他所想的不一樣。

  嫣心蘭沒有說話。

  她似乎依舊在全心全力的施展著這一招纏絲劍,甚至眼睛裡似乎沒有看到這道從空中延伸而來,刺向她的劍芒。

  她的劍似乎也沒有任何變化,至少在絕大多數尋常看客的眼中,是沒有變化。

  然而在不少修行者的感知裡,她的劍是有變化的。

  她的手腕微微往上挑起。

  與此同時,似乎在她體內已經積蓄了片刻的一股真元,從她的手中狂野的湧出,注入她這柄茉花劍的劍身。

  這柄看似和她一樣平靜的劍,在這時卻驟然有了些狂野而瘋狂的氣息。

  劍身上許多平時看不見的符文裡驟然散開無數白色的光芒,就像是有無數潔白的細花驟然開放。

  與此同時,這柄劍在伸長。

  文關月手中的劍只是劍芒在延伸,但她這柄劍,卻是劍身的本身在伸長。

  她的劍尖有著微微上挑的角度,隨著她的劍身在極端的時間裡的伸長,茉花劍的劍尖硬生生的切入了包裹在文關月這柄小劍外的劍芒之中。

  嗤的一聲。

  就如燒紅的刀子切入了冰凍的豬油。

  文關月的真元修為原本就比嫣心蘭要強大一些,更何況嫣心蘭即便強行提升了修為,在真元的控制方面和他還有很大的差距,所以在真元力量方面,嫣心蘭無法和他抗衡。

  這也是嫣心蘭的纏絲劍卻無法纏住他的劍芒的重要原因之一。

  另外一個最為關鍵的問題,是很少有劍芒脫離劍身上的符文之後,還能夠一時凝聚不散而成劍。

  這是一種很特殊的用劍手段,這種手段代表著真元的堅韌程度絕非尋常,還代表著有獨特運用真元的秘術。

  只是真元再強韌,也終究無法和真正的名劍劍胎相比。

  這便是強大的劍師都需要一柄強大的劍的本質原因。

  嫣心蘭的出劍極為穩定,她對刺向自己的劍芒視而不見。

  隨著那嗤的一聲輕響,她的劍尖切開了真元,繼續向前,刺在了文關月手持的小劍。

  劍尖和劍身相觸,金屬和金屬劇烈的摩擦,出現了明亮的火星。

  這些火星被真元和大量壓縮的天地元氣包括,而此時這些真元和大量壓縮的天地元氣又如同得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正在往外急劇的擴散。

  轟的一聲!

  這些火星頓時引起了一陣爆燃。

  一團耀眼的火光從她的劍尖和文關月手持的小劍上炸開,往外噴湧!

  文關月的這句話才剛剛出口,他的聲音瞬間伴隨著這聲爆炸變成了一聲驚怒的厲嘯!

  他根本不敢再強行握住自己的這柄小劍,否則他的手指絕對會瞬間被自己的這柄小劍切斷!

  在他驚怒的歷嘯聲中,他就像是被燙到一樣,瘋狂的鬆手,往後退去。

  那柄小劍上的劍芒瞬間爆散,小劍朝著天空飛了出去。

  嫣心蘭手中的茉花劍劇烈的震動著,往下沉去,落在地上。

  她的身影卻還在往前前進。

  刺入她身前泥土之中的劍尖往上挑起,她的劍身微微彎曲,再下一剎那便猛然繃直。

  她的劍尖挑起的塵土,匯聚著劍身拍出的火光和她的真元力量,一起朝著前方轟去!

  文關月右手往前拂出,狂湧而出的真元力量拍散了前方襲來的塵焰,他的雙腳點地,頃刻再退數丈。

  他以為嫣心蘭會自然再進。

  然而他再次想錯。

  嫣心蘭收劍。

  她緩緩的收回茉花劍,劍身從震盪趨於絕對的平穩。

  一片驚嘆聲響起。

  王驚夢微笑起來。

  他的眼中也儘是讚嘆。

  他覺得嫣心蘭能勝,但嫣心蘭卻比他想得還要強大一些。

  塵土在文關月前方飛揚。

  他的那柄小劍正飛到高處,然後在頹然的墜落。

  他的嘴唇開始有些微微的顫抖。

  直到此時,在場很多在六境之上的修行者開始理解他之前出口的那句話。

  六境本命,修到六境之後,修行者便能將劍化為劍元,修煉本命劍。

  他所修的真元功法顯然特殊,若是再有一柄特殊的劍能夠配合,那他到六境之後,便自然會比一般的六境修行者強出太多。

  茉花劍顯然便是十分適合他所修真元功法的劍。

  所以他的確很想擁有這柄劍。

  只是他卻似乎無法戰勝現在這柄劍的主人。

  他當然可以不認輸,可以再戰,但是他的劍已經脫手,他的真元損耗也比嫣心蘭要劇烈的多。

  嫣心蘭此時收劍收斂氣息的姿態,便讓他明白,嫣心蘭接下來依舊會採取守勢,依舊會耐心的等著消耗他的真元。

  他無法再出手。

  「我明白這柄劍對你重要,但既然之前我已經成了這柄劍的主人,這柄劍在我手中,我便不可能不懂它的特別之處。」嫣心蘭的聲音響起,清晰的落入他的耳廓。

  在人群之中,鄭袖車外的那名黃袍老者深吸了一口氣,他沉默下來,他確定鄭袖所說的是對的。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8:06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19 05:50 PM 編輯

第0098章 無情

  你想要這柄劍。

  但這柄劍是我的。

  你知道這柄劍的特異之處,但我作為這柄劍的主人,我既然擁有了這柄劍,難道還不知道這柄劍的特別之處嗎?

  這便是嫣心蘭那幾句話的真正意思。

  她的人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凌厲的風采,並不霸氣,然而這幾句話,卻是十分的霸氣,讓人心凜。

  「這文關月到底強不強?」

  有疑惑的聲音不斷響起。

  這些聲音都來自尋常的民眾,那些並非是修行者的看客。

  聽著他們的聲音,很多相對於這些尋常人而言高高在上的年輕才俊,那些年輕的劍師們,卻是一個個沉默無言,很多人的臉上都露出羞怯慚愧的神色。

  他們很多人之前都覺得自己很強。

  然而單論真元修為,他們之中絕大多數人也不過三境左右的修為,然而此時的文關月已經能夠御使飛劍,已經是五境中階之上的修為。

  他們之中最多只有一半人,能夠在十數年甚至二十餘年後修到五境中階之上的修為,其餘的一半人,要花的時間更久,或者始終都無法達到這樣的修為。

  能到五境中階之上,就已經能夠成為很多權貴家中的供奉。

  而長陵絕大多數修行者,是一生都修不到這樣的程度的。

  至於嫣心蘭剛剛破境,還未能夠徹底理順體內氣機,便臨陣比劍,並直接勝出,這和他們之間的距離便更大。

  王驚夢此時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看上去一副傷勢還未痊癒的樣子,然而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所有這些年輕才俊便都已經知道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巴山劍場,真的不只一個王驚夢。

  「我敗了。」

  文關月深吸了一口氣,他艱難的吐出了這三個字,然後垂首,對著嫣心蘭躬身行禮。

  他這樣的姿態便讓很多人想起了這一戰的賭注本身。

  很多人的口中便更加湧起難言的苦澀意味。

  連這樣天資絕倫的修行者,都要在嫣心蘭的身邊為僕三年?

  ……

  「你似乎心繫它物。」

  長陵的皇宮裡,瀰漫著藥香的床榻上,皇帝看著坐在他床榻不遠處的案台下首的贏武,然後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贏武身前的那幾冊打開的卷宗上,他帶著微諷的意味,緩緩說道:「還有什麼事,比這卷宗上的事更為重要?」

  贏武微微一怔,歉然的垂首,平和解釋道:「只是想起了今日長陵城外死人河有一樁盛事。」

  「巴山劍場的人比劍,比這些事情更讓你關注?」皇帝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贏武,他看出今日的贏武和往日有很大不同,並非是對他的態度,而是顯得比平時更為自信。

  他的眉頭緩緩的蹙起,接著道:「或者說,這件事情,你早就猜出來了,所以絲毫都不意外?」

  贏武依舊一副恭謹的姿態,但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話。

  「你不怕?」皇帝真正的有些意外,他看著平和自如的贏武,越來越覺得他和平時不同,但是頃刻間,他自己卻明白,只是自己平時並未真正的瞭解這個兒子。

  贏武緩緩抬首,微苦笑笑:「怕也是無用,所以便無懼。」

  皇帝直視著他的眼瞳,眼眸深處流露出森然的冷意,並伴隨著已經許久未曾出現的濃重威嚴,他的聲音也有些冷:「既然猜出來了,不怨我這個父皇?」

  「你是大秦王朝的皇帝,既是帝王,便無法等同常人。」贏武再次躬身,平靜道:「心繫江山,帝王無情,便說的是這個道理。」

  病榻上的皇帝已經直起了身子,似要發怒,然而聽著這樣的話語,他的心中卻沒有任何的怒意生成,他反而更加覺得意外,眼中湧現出複雜的情緒。

  他足足沉默了數個呼吸的時間,道:「看來我倒是一直小看了你,看錯了你。」

  贏武卻是微笑起來,道:「未遲。」

  皇帝沉吟了片刻,道:「看來你早有準備,你既然明白帝王無情的這個道理,那若是你真能成事,你成為這大秦王朝的主人,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贏武垂著頭,沒有說話,也沒有驕傲。

  這算是真正的認可,只是那張龍椅並非唾手可的,而且這樣的認可,似乎也來得太晚了一些。

  帝王無情,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父子之間傾述這個道理,他和床榻上的父皇之間的距離,便瞬間遠了。

  床榻上的皇帝卻並不在意。

  坐在龍椅上的時間久了,他經歷過太多殘酷的事情,早已真正的冷血,也懂得如何拋棄不應該有的情緒。

  他只是淡淡的再問了一句,「你準備如何做?」

  贏武異常簡單道:「順水推舟。」

  床榻上的皇帝卻是驟然想到某個事情,渾濁的眼睛裡閃現出一絲異芒,「不愧是寡人的兒子,原來你早已和巴山劍場這些人在一起。」

  「順水推舟,民心便是大河水,能載舟,能覆船。」贏武點頭,道:「巴山劍場的劍,王驚夢的復仇,便是民心所向。」

  床榻上的皇帝笑了起來。

  他此時真正的欣賞贏武。

  欣賞,便放心。

  「變法,是我之心願,你既已說出帝王無情的話,你自然明白,這變法之事,比我的任何一個兒子都要重要。」

  他笑著對贏武擺了擺手,示意贏武已經可以離開,這也是他真切的祝福:「我希望你真的能夠做成,將來在史書上,那你就會是比我更加光輝萬丈的帝王。」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1-4-13 08:07 P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1-5-19 05:49 PM 編輯

第0099章 立信

  「出宮。」

  贏武出了皇帝寢宮,對著寢宮外守候著的一名侍從輕聲說道。

  這名侍從微微一怔,輕聲道:「今日未做安排,如此直接出宮……」

  「父皇不讓我死,長陵城中,便無人能令我死。」贏武搖了搖頭,自嘲的微笑起來。

  那名病榻上的老人,依舊是此時這個城中最可怕,也最有權勢的人。

  這名侍從不能完全理解贏武的這句話,但他聽得出贏武的自信。

  於是他不再多言。

  一輛馬車徐徐出了皇宮。

  贏武在馬車裡。

  這恐怕是這數年來,他第一次沒有隱匿自己的行跡,堂而皇之的出宮。

  同樣的正午陽光,今日的便顯得分外熱烈,充滿生氣。

  一名布衣男子在宮外等著他。

  馬車停在了這名布衣男子的面前不遠處。

  贏武並未下馬車,只是在車廂之中和這名布衣男子平靜見禮,道:「見過商大人。」

  這名布衣男子有些拘謹,聲音微澀道:「我只是一介草民,並非是什麼大人。」

  「但今日開始你不一樣。」

  贏武看著對方,微笑道:「我父皇已經將商密和於中兩地賞賜於你,你獲封商君,等同於皇室。從今日起,即便是我皇家宗室也不能隨便治你之罪。」

  這名布衣男子通體一震,他早已猜出變法是必行之事,只是他也沒有料到那病榻上的老皇帝竟有如此決心。

  「今日父皇見我,在我離開時,他親口對我說了一句,這變法之事,比他任何一個兒子都要重要。」

  贏武溫和的看著他,輕聲道:「所以商大人您盡可放手去做。」

  這名布衣男子深吸了一口氣,他認真再行一個大禮。

  「他在意的是變法,我在意的也是變法,你很聰明,你應該明白這點。」贏武深深的看著這名布衣男子,道:「你的一言一行,注定被記錄在史書上,那接下來,你要以何開端?」

  「立信。」

  這名布衣男子抬起頭的剎那,神容便變得堅毅起來,他心中似是早有答案,異常簡單的回答了兩個字。

  「立信?」贏武仔細的回味著這兩個字中的意思。

  「魚見食而動,人見利而為。」

  布衣男子點了點頭,「所以不能急著頒佈法令,只需讓人知道有新的法令即將頒佈,與此同時,這變法者,便需要令人信服,讓長陵的絕大多數人知道,照著做,便確實有利可以得到。」

  贏武肅然,點了點頭:「今日有關你的封賞便會公告。」

  布衣男子認真道:「明日清晨,我就會在南門集市外豎一根長木。並會告示,若有誰能夠將這根長木搬到北門集市之外,便賜十金。」

  贏武想了想,微笑起來,「那根長木應該並不難搬?」

  「只是足夠長,能引人注意。」這名布衣男子知道贏武已經明白自己的想法,也微笑起來,「但份量不重,即便是尋常人,只要不是過分羸弱的婦人,都應該搬得動。」

  「你在河西打過仗,之後才到了長陵?」馬車開始動了,在告辭離開之前,贏武的聲音卻是輕輕的傳入了這名布衣男子的耳廓。

  這名布衣男子面色微變,認真道:「死了太多人,所以才分外清楚,那些勇於為國戰死的人得不到該得的東西,是何等的痛苦和不公。一切法,便首先要讓人覺得公平。」

  ……

  清晨,長陵的街巷之中無數聲雞鳴犬吠聲響起。

  長陵最華貴的一些深庭大院裡,那些尋常百姓只在傳說中聽過的

  大人物,很多卻是一夜未眠。

  一名身穿白色華服的中年男子出了書房的門,站在屋簷下,看著庭院之中一株極為高大2的柿子樹,負手而立,傾聽著遠處街巷中無數醒來的聲音。

  「大人,既然消息已經確定,您真的不準備做些什麼?」一名已經跟隨了他多年的謀士看著他此時的神態,便明白了他此時心中的想法。

  「這株柿子樹是整個長陵最大的柿子樹,無論是在關中,還是在長陵,柿子樹是吉物,事事如意之說。當時我父親來長陵置地,便是喜歡上了這株柿子樹,便以重金購入附近街巷,將屋子建在了這裡。」

  這名中年男子的面容看上去很年輕,面色如玉,只是此時回憶往事,淡淡的笑了起來之時,他的眼角卻不可避免的出現了皺紋:「我公孫家在長陵所有門閥之中最大,在眾多人看來,變法既成,我公孫家自然首當其衝,吃虧最大。但就如這株柿子樹一樣,若是和長陵之中其餘柿子樹一樣,都斷些枝丫和根鬚,哪怕長勢不佳,和其餘長陵所有柿子樹相比,也依舊是最大。既已最大,又何必強求?」

  ……

  晨光裡,稍晚些時候,在另外一座深庭大院裡,一名正在用著早膳的華服中年男子停了下來。

  聽著一名門客的回報,他的目光落向這座城的南邊。

  從他所在的這處庭院看不到南門集市外的那根立木,但是他對這座城太過熟悉,他雖然坐在這深庭大院裡,卻似乎就是坐在鬧市之中,就坐在那根立木附近。

  「想要立信?」

  這名中年男子感慨的微笑起來。

  「不要讓人察覺是我南宮家所為,你小心些卻讓人散佈消息,誰若是敢去動那根立木,就可以準備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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